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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妖怪張開血盆大口, 說書人知道自己無法躲過，嘆息一聲，閉上了眼睛。

痛楚遲遲沒有降臨。

說書人遲疑地睜開眼睛, 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原地。

“喲，沒事吧？”滑瓢嬉笑着在他面前揮了揮手, 看他沒什麽反應, 歪了歪頭，“腦子被吓傻了？”

“啊、小生……小生沒事。”說書人回過神，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人救下了, 有些恍惚地朝滑瓢鞠躬，“非常感謝您的援手。”

“嗯？不是我救你的，雖然不甘心, 但我的幻術還沒能迷惑那麽多大妖怪, ”滑瓢朝下面努了努嘴，“諾，你看。”

說書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何時落到了一處屋檐後面, 而下方的妖怪毫無所覺地舉着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影, 當場撕成粉碎, 血肉的味道刺激到了其他妖怪，宛如肉塊掉落食人魚窩一般被妖怪們分食幹淨。

大妖們對這種原始的活動不怎麽感興趣，只有鬼童丸似乎感覺到了某種異樣的妖氣, 但在百鬼中混雜的妖氣太多了, 他根本無法分辨，搖了搖頭也沒有在意。

擋路的妖怪被分食殆盡後, 百鬼的隊伍繼續前行。

說書人看到‘自己’被分時殆盡的模樣, 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心頭湧現一絲後怕, 他鼻尖甚至能夠聞到逼真的血腥味，如果不是自己就站在這裏，肯定會被蒙騙過去。

這個時候他眼角餘光突然發現自己身邊還站着一個人影，吓得差點原地蹦起來。

“別激動，小心被下面的妖怪發現，這一次可真是把你撕碎了。”狐生星羅把手壓在說書人的肩膀上，讓他冷靜下來。

“是、是您救了我？非常感謝。”說書人連忙鞠躬。

“沒事，舉手之勞而已。”狐生星羅無視身後滑瓢滿臉‘看，我就知道你會保護妖怪’的眼神，詢問道，“你之後有什麽打算嗎？”

“打算麽……大概是離開平安京吧，”說書人滿臉苦澀，“既然我已經被‘殺死’了，勢必不能再出現在這裏，我會重新去尋找其他素材的。”

倒還是蠻理智的，如果他硬要留在平安京，估計還是逃不過一死。

但狐生星羅救下他，可不只是發善心而已。

“你能夠為你的故事做到什麽程度？”他突然問道。

說書人迷茫：“什麽？”

狐生星羅打量着這個除了微弱的妖氣外和人類沒什麽兩樣的妖怪，既然他能冷靜思考留在平安京的下場，那也該知道沖動地攔住一個正在進行的百鬼夜行，基本上可以和自殺畫上等號。

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是想死的那一類人。

……稍微試探一下吧。

“我是說，如果你能創作出心目中最完美的故事，但代價是付出你的一切，你願意嗎？”

說書人剛要張口，卻被狐生星羅阻止了：“不用那麽快回答。”

“好好想想”

“被殺死，被碎屍萬段，死不瞑目，死後堕入修羅地獄。”狐生星羅睜開眼睛看着他，在他的眼睛裏幻象無聲無息地展開，一股妖氣朝說書人襲來，沖散了他眼部裹着的繃帶，露出下面遍布傷痕的部位和一雙漆黑的眼睛。

說書人直接和狐生星羅對上視線，神智幾乎是下一秒就被拉入了幻象塑造的修羅地獄，像是被人完全的、深入地解剖了一般，他感覺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完全在這雙眼睛下暴露出來。

說書人生前就是一名普通的說書人，當然并沒有賺到錢，純粹是出于興趣和自身躁動的靈魂。

他不斷地尋找着精彩的故事，不知什麽時候起開始深入那些危險的地方，然後被妖怪殺死了。

是虐殺，妖怪似乎很喜歡品嘗人類的恐懼，為了确保他能夠撐足夠久的時間，還特地從不致命的地方下刀。

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一刀

很痛，非常痛，劇烈地疼痛無時無刻不折磨着他，到最後說書人的已經喊不出聲音，眼部也早就被毀掉了，在一片黑暗中迎來自己的終末。

“诶？這就不行了，真無聊。”

聽說人在迎來終末的時候眼前會閃過回馬燈。

然而可能是太痛了，說書人沒有看到什麽走馬燈之類的東西，也可能是自己貧瘠的人生并沒有什麽值得回顧的。

唯一遺憾的一點，就是沒有追尋到令他滿意的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這股遺憾演化成了一種執念。

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

作為人類的說書人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以見證精彩的故事為執念的妖怪說書人。

現在有人問他你願意為了一個精彩的故事付出自己的一切嗎？

那答案當然是——

“那将是我，最幸福的事了。”說書人滿臉潮紅地道。

啊啊，他就是為了這個才誕生的啊，

催眠。

這是狐生星羅之前獲得過，不過很少會使用的能力，主要是因為這個能力的強度不夠，只能用來對付一些普通人或者弱小的妖怪。

因為懷疑說書人出現的時機，他特地用這個能力試探一下他。

結果出乎預料。

這可真是撿到寶了。

計劃的最後一塊拼圖已經出現了，原本狐生星羅還在思考在完成最後的舞臺後要由誰來傳頌這個編造出來的故事。

最适合的妖怪已經出現了。

“真是個怪人啊，你。”滑瓢托着腮饒有興趣地看着說書人，提議道，“要不要加入我的百鬼夜行？”

“你？”催眠解除後，說書人從那種恍惚的狀态回過神來，聽到滑瓢的提議後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太可能。”

滑瓢：“……喂！”

“我只能死在追求精彩故事的路上，雖然小妖怪成為百鬼之主這個故事很勵志，但可能性太小。”說書人嘟嘟囔囔，“而且這個故事……不能讓我興奮起來，我需要能讓我興奮起來的故事。”

“我就是為了追求精彩的故事，才來到平安京的！”

“我們直接把這個妖怪丢下去怎麽樣。”滑瓢湊到狐生星羅耳邊提議。

“不怎麽樣。”狐生星羅下意識回答，他還需要用到這個妖怪。

他看向說書人：“能具體描述一下你的【畏】的能力嗎？”

妖怪的【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他們的本質，就像滑頭鬼的幻術，雪女的冰凍。

而說書人的畏令他十分在意。

說書人沒有猶豫地道：“我的能力是講述故事，人們會被我的故事吸引，會不自覺沉浸在故事中……僅此而已。”說到後面他有些失落，他雖然很喜歡自己的能力，但在弱肉強食的妖怪社會，這種能力毫無疑問基本沒有什麽用出。

但狐生星羅卻不這麽認為。

其他妖怪或許沒有意識到，或者說這個傳統的時代還沒有類似營銷的概念。

現在妖怪變強的方法，只有一種，自己鍛煉畏變得強大，通過強大來駕馭其他的妖怪，是為百鬼夜行，而當他們的勢力強大到一定程度，百鬼夜行的規模也就越來越大，引起的人們的畏懼也就越來越多，那麽凝聚在妖怪身上的【畏】也就越來越多。

百鬼夜行，某種意義上的本質，就是妖多勢衆，妖越多人們就越懼怕嘛，越是懼怕，就越會傳播妖怪的名聲，妖怪也就會變得更強，很簡單的道理。

而形成了強大勢力的妖怪，也自然成為天下的魑魅魍魉之主。

也就是說現在妖怪的腦回路其實就是，變強——駕馭群鬼——有名——更強——魑魅魍魉之主

但其實還有一個更為簡單的辦法，不是先變強再出名，而是先出名，然後借住人類畏懼的力量變得更強。

之後時代的百物語組就是這樣的思路，他們從零到有地創造出怪談傳說，然後讓妖怪屠殺人類，借助恐怖讓傳說更加傳播開來，某種意義上來說算得上變強方式的創新了。

但狐生星羅看破了妖怪與掠奪畏懼的本質後，産生了奇怪的想法。

【畏】的本質，似乎和營銷蠻搭的。

衆所周知，沒有什麽比人類更懂營銷。

說書人的能力乍一看很弱，不僅是沒有攻擊力，連輔助、控制的能力也沒有，這能幹嘛？給大家提供樂子嗎？

但狐生星羅看到了讓人恐懼的地方，他敢說這個能力如果配合以後的百物語組的能力，簡直是完美的循環鏈。

講述故事讓它變得更吸引人，然後在娛樂至上的現代傳播開，更多人追逐怪談故事，那麽就會有越來越多越來越強的妖怪誕生。

故事越是吸引人，誕生的妖怪就越多、越強。

細思恐極，從某種意義上和妖怪畏懼的本質過于貼合，還用什麽百鬼，他一人就能拉起一支妖怪軍團。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的能力将成為狐生星羅的計劃中重要的一環。

說書人被狐生星羅炙熱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在脫離催眠狀态後，他也沒有了那種對故事狂熱追求的詭異樣子，但想起之前狐生星羅對他說的話，又忍不住內心滾燙，小小聲說：“那、那個，說話算話嗎？真的會有那麽精彩的故事？”

狐生星羅頓時露出友善的營業笑容：“當然，我保證，只要你将一切都交給我，我也會給你呈現一個無比精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