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救人

早上八點四十, 蘇莺時拖着一個黑色行李箱, 又背了個防水雙肩包,迎着晨光, 向着A大校園門口走去。早

上校園外的學生不太多,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清瘦青年。

青年留着半長的頭發,在後面紮了個低馬尾, 戴着副黑框眼鏡,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頹廢文藝青年的氣

息。

看見來人, 擡起手揮了下。

蘇莺時抿抿嘴唇, 拖着行李箱過了馬路, 來到他的身邊,“嚴柯師兄,你什麽時候到尚京的呀?”

“早上的飛機剛到。”

“那你都沒回宿舍休息一下?”

“來不及。”嚴柯撓了撓頭,不知是不是蘇莺時眼花,好似看到了雪白的雪花從上面飄落下來, 讓她忍不

住向後退了兩步, 拉開了一段距離。

苑門二師兄嚴柯, 醉心學術,已經達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留着長發不是因為他喜歡裝酷, 而是他認為

——總去理發店那是在浪費時間,有這點時間, 拿來多走訪兩個村寨不好嗎?

一陣風吹來, 站在他身後的蘇莺時默默地屏住呼吸,又拖着她的大箱子, 轉移到了他的前面位置。

等了大概十分鐘的時間,一輛黑色SUV停在了兩人面前,車窗降下,是大姨家的司機。但他們倆都很默契地

裝作陌生人的樣子,苑巍從後面探出腦袋,掃了眼兩人,“都挺準時,上來吧。”

後備箱的門向上打開,裏面已經有了一個苑巍的箱子,嚴柯把自己的放上去,又接過了蘇莺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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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包我自己抱着就行了。”

嚴柯點點頭,把自己的長長的旅行袋給扔了上去,灰撲撲,蕩起了一層蒙霧。

蘇莺時“嗖”地一下先鑽進了車裏,等嚴柯也上來,車子繼續開動。

到了機場,司機幫忙把行李都拿下來,蘇莺時的動作慢一些,等背好包,前面兩人已經走開幾步了,就在

她要追過去時,被人拉了一下。

司機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莺時,溫姐讓我把這個給你。”說着迅速塞過來一個小袋子。

前面嚴柯發現她沒跟上,停下來回頭看過來,她已經若無其事地把東西塞進了外衣口袋。

清咳一聲以示感謝,拉着行李箱小跑了上去。

他們換完登機牌進了安檢,嚴柯還沒吃早飯,去咖啡店買了個面包,順便給蘇莺時帶了杯果汁,給老師帶

了杯紅茶。

三人吃吃喝喝,很快登了機。

飛機在錦南省栢苗市降落,蘇莺時等行李的時候問道:“老師,我們約車自己過去嗎?”

“市裏有車來接。”看了看手機,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苑巍接上,“嗯,是,我們馬上就出去了,好

的,謝謝。”

三人一出出口,就見到有位西裝革履的男人迎了上來,熱情地幫苑巍拿過行李,恭敬道:“苑教授,車就

在外面停着了,請跟我來。”

蘇莺時和嚴柯沒那麽好的待遇,自己拖着行李箱,跟在後面。陪同的人員是省文物局的,一路上殷切地向

他們介紹着這邊的風土人情。

這些苑巍常年研究,早就比他還熟,就連蘇莺時和嚴柯也聽的昏昏欲睡。車子開了四個多小時,終于到了

邵培所在的岜沙苗寨。

蘇莺時有些不精神地下了車,嚴柯直接把她的行李箱接過了手中,低聲問道:“暈車?”

“有一點兒,沒事,吹吹風就好了。”

“我兜裏有薄荷糖,你自己拿去吃吧。”

他的兩只手都有行李,蘇莺時便自己掏了下,很快在外衣口袋摸出了一顆薄荷糖。

“謝謝師兄。”剝開塞進嘴裏,頓時清爽多了。

苑巍已經走在了前面,扭頭沖兩人喊了聲,“磨磨蹭蹭的做什麽呢,快跟上!別一會兒又掉坑裏了。”

“掉坑裏”是個他們家內部才知道的暗號——就是在嘲笑蘇莺時小時候被拍的豐功偉績。

她的嘴角抽了抽,慢悠悠地走進了莊稼地裏。腳底下泥土濕濕的,好在他們都穿了防水的高幫鞋,并不算

難走。

村寨四周的青山高聳,岜沙族人崇拜古樹,他們認為如此安逸自得的生活,都是因為祖先們選地選的好,

讓他們得到了這片森林的庇護。于是他們更加堅信人生來是從自然中而來的,死後終将化為自然當中的一部

分,他們不會破壞這裏的每一寸土木,所以這一帶的自然風貌保存的非常好。

穿過這一片莊稼地,就看到寨口站着一些歡迎他們的村民,男人們的頭部四周大部分的頭發都剃掉了,僅

留下中部的盤發,這種發型稱之為戶棍,是岜沙族男人們的标志。他們身上穿着自織的無領右開衫銅扣青布

衣、大筒褲、青布裢。見到客人來了,揮舞着□□發出熱情的吆呼聲。

蘇莺時之前做過一些功課,知道岜沙苗人是當今唯一允許佩戴□□的族群。傳說苗族的祖先蚩尤有三個兒

子,岜沙人就是第三個兒子的後裔,九黎部落的一支。當年蚩尤被黃帝打敗,繼而率領部落開始了向西南地區

的進發開拓,岜沙一族是當中最勇猛的一支先頭部隊。他們崇尚武力,勇武至極,岜沙族的男人們喜歡身挎

□□,認為這是表現英武的一種方式,這一習俗也是從祖先那裏一代代傳承下來的。在經過多年來的征戰,部

落分分合合,最終,岜沙族脫離了蚩尤的大部隊,選擇在栢苗市幾百公裏外的山中開山劈路,依靠着自然和信

仰的力量,安寧地生活繁衍了下來。

即便早知道如此,她還是被村民們的這種架勢吓了一跳,眼睛粗略一掃,很快從中找到了唯一一個不同的

人——她的二師兄,邵培。

邵培者何人?A大人類學系流傳着這樣一個傳說,只要你想查找邵培研究過的領域任何資料,那就不需要去

圖書館或者系裏的資料室了——走進邵培師兄的宿舍,他就能把現存的所有資料從最初版本到最新研究成果按

照時間順序一分不差地全都呈現到你面前。他驚人的資料處理分析和收集能力,令所有教授們人驚嘆。

此時,這樣一位數據帝也身穿着當地服飾,從人群中走出來,來到苑巍面前,叫了聲,“老師。”又沖蘇

莺時和嚴柯點了點頭。

見蘇莺時饒有興趣地歪頭研究自己的衣服,邵培嘴角帶笑,“別看了,想穿一會兒讓妮嬸給你拿一套換

上。”

蘇莺時看到一位苗族女人笑眯眯地走了出來,三十多歲的模樣,邵培介紹道這就是他們要借宿的主人家。

幾人向她問好,妮嬸似乎很喜歡蘇莺時,回家的路上一直用手拉着她走。

村寨中處處可見精致的吊腳樓,妮嬸住在半山腰,她家的吊腳樓建造在斜坡上,總共有三層。最上層很

矮,只放糧食不住人,樓下堆放着一些雜物,還圈養着幾頭牲口。

他們上到二樓,這一層是住人的地方。蘇莺時跟在邵培身後踩着木梯上來,通風的走廊通道讓人可以看到

外面的風光,正中是堂屋,堂屋的兩側分別有兩間卧室,最東側的小間是廚房,最西側的小間是廁所。

“靠着廚房的那間是主卧,妮嬸住的地方,莺時就挨着妮嬸住吧。”邵培推開了門,房間裏寬敞明亮,一

張大床已經鋪好了新的被褥,看起來很簡單幹淨,嚴柯幫蘇莺時把行李拿進門邊。蘇莺時很滿意,對妮嬸道

謝,妮嬸慈和地笑了笑,滿眼都是歡喜。

“堂屋西側還有兩間房,老師住裏面那間安靜的,嚴柯跟我一間。”

蘇莺時跟着過去挨個參觀,只見每個房間的大小和格局都差不多,門窗左右對稱,讓人看着心胸都跟着開

闊起來。

苑巍對幾人道:“你們都先回去收拾下行李,簡單休息一會兒,晚飯前我們在堂屋開個小會。”

嚴柯轉身就要回屋,被邵培一把揪住了衣領。

愣了下,“……怎麽?”

“走。”

“師兄?”

邵群停下腳步,隔着無框鏡片的冷靜眸子透着光,冰冰道:“在你不把自己洗幹淨前,別想進我的屋

子。”

見兩位師兄下樓了,蘇莺時笑到蹲到地上。

……

他們在這依山傍水的苗寨安定下來了。每天早上妮嬸會為他們準備好可口的早餐,蘇莺時還比較适應這裏

的食物,沒有出現邵培鬧肚子的情況。她吃的開心,妮嬸做的更有勁,每一天不重樣的讓她吃

苑巍這次的課題研究的是岜沙族的傳統信仰與當今社會的傳承。為了搞清楚岜沙族信仰古樹的由來,以及

與之相關的習俗傳統,白天他們深入苗寨各戶約談采訪,晚上分工整理報告,很快進入了忙碌的工作狀态。

田野工作上嚴柯是一把好手,從他外出幾天顧不上洗澡就可以看出。資料的梳理分類主要由邵培負責,他

先将收集來的文獻和地方志初步翻閱,從中挑選出最有用的信息。

蘇莺時這幾天先是跟着苑巍上山踩點,兩人一人一架專業相機,走訪的過程中拍下了許多有價值的記錄照

片。之後,蘇莺時就将重點約談的對象縮小到幾位寨子中德高望重的長者身上,她親和的氣質和條理清晰的詢

問思路,可以從村民們的口中發掘出許多意外之喜。

田野作業大概持續了三周,時間遠遠超出了苑巍的預料——但同時,他們頗豐的收獲也讓人興奮。

苑巍算了算工作量,決定他們無論如何要在國慶前收工回京。

于是這最後一周裏,師兄妹三人一邊日以繼夜地寫着報告,一邊查漏補缺,發現什麽沒搞清的地方,就盡

快出去調查出結果。

嚴柯的長發又油膩了起來,可這回連邵培都忙得顧不上他了。

每一日夕陽餘晖投射在吊腳樓上的時刻,都是蘇莺時最喜歡的,每到這個時候,她都能支着下巴待在窗前

看上許久。而妮嬸就坐在一旁前檐下的“美人靠”上繡着刺繡,暈黃的日光斜斜灑在女人的青布衣裳上,安寧

而又美好。

有了這些,蘇莺時倒不覺得待在屋子裏寫報告的日子有多枯燥。她每晚還是會跟蘇媽媽視頻,給她發一些

苗寨的美景照片,聽媽媽說哥哥又怎麽被他那位“強人”上司蹂.躏。

日子一天天過的也快,就在苑巍宣布離他們回京只剩最後三天時,蘇莺時接到了媽媽興高采烈的一個電

話。

“喂?寶貝女兒呀,我和你爸爸來栢苗市玩兒啦,還有你霍伯伯一家……哎呦他家小兒子實在太可愛了!

還有大兒子,霍川,你得叫哥哥的,你們村進市沒車吧?霍川哥哥說他去接你,我把你電話給他了啊!”

***

蘇莺時去跟苑巍請假的時候,暗戳戳地等兩個師兄都回屋了,這才鑽了進去,把門“砰”地關上,驚了坐

在桌前看材料的男人一跳——

“幹什麽?鬼鬼祟祟,做賊啊?”

“大姨夫……”

苑巍一聽這個稱呼頭就疼起來,捏了捏眉心,轉過身來,“又怎麽了?”

“您小姨子剛剛給我打電話,說他們來栢苗市玩了,非要讓我過去。”蘇莺時義憤填膺,“我都說我要好

好做學術,沒空理那些亂七八糟的,可是她就是不能理解我們這種學術人的精神信仰!她……”

“好了好了,我小姨子剛剛也給我打過了電話,所以,你可以走了。”

“謝謝苑老師!”

“……”

苑巍看着那丫頭活蹦亂跳地出了屋,無奈搖了搖頭,嘴角卻抿出一絲笑來。

蘇莺時一沖進自己屋裏,就火速開始收拾起行李來,順便把自己已經完成的報告整理妥當,準備一會兒全

都交給邵培。為了能過得了她那位強迫症師兄的法眼,她連每一章标題的名字都起了個對稱。

忙活了大概兩個小時,手機忽然響了,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蘇莺時心裏一顫,抓過來坐在了床上,清清喉嚨,這才接了起來,“喂?”

聽着對面清脆溫潤的聲音,正開着車的霍川嘴角就是一勾,開口道:“是我,霍川。”

“我知道……我媽媽剛剛跟我說了,又要麻煩你跑一趟,路上還好走吧?”

“還好,只有剛上國道時有一起車禍,接下來都挺順。”

“啊,那你慢慢開,我不着急的。”蘇莺時說道,想了想,有些發愁,“我們這個村寨不是什麽旅游景

點,你能找得到嗎?”

“我曾經去過那裏,記得路。”

“你來過這裏?什麽時候啊?”蘇莺時驚訝道。

似乎聽到了霍川一聲低笑,聲音磁性悅耳,又帶着絲揶揄,“這話題就長了,一會兒見面再慢慢跟你說

吧。”

蘇莺時臉一紅,這才想起來對方還在開着車,急忙道:“好的,我不打擾你了,一會兒見!”

“嗯。我到了再聯系你,一會兒見。”

通話結束了。蘇莺時拿着手機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當她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想霍川究竟因為什麽會來這麽

個偏遠村寨時,使勁抓了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道:“幹嘛呀,幹嘛總想着他呀……”

她收拾好了所有東西,來到樓下,看到妮嬸正在吊腳樓下面喂牲口,走過去幫忙遞了些幹草。妮嬸不讓她

幹這些,把她拉走開了。

這一個月來,妮嬸幫了他們許多,提供了舒适的住所就不提了,還換着花樣給他們做苗家飯菜,每次看向

他們三個年輕人時都格外溫柔,就像對待自家的孩子。

要到分別的時刻,心中難免有很多不舍。妮嬸一聽她要走,轉身回屋裏給她裝了一些油炸粑粑和酸蘿蔔,

讓她帶回去給家人吃。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蘇莺時的手機響了,她一下子站起來,笑着對妮嬸道:“接我的人來了,感謝您這

段時間的照顧,以後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再回來看您!”

妮嬸笑的慈祥,對她擺了擺手,看着她纖細的背影拖着行李漸漸走遠。

今天清晨下了點小雨,莊稼地裏濕漉漉的,蘇莺時小心翼翼地順着狹窄的石子路走,盡量不要掉下去。

她低着頭,在跨過一個有斷層的小泥溝時,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腳下,沒有注意到何時一只大手伸了過

來,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

“小心。”

蘇莺時一擡頭,見霍川跨到她的身側,手上一使勁,把她連人帶行李都帶了過來。為了避免鞋上踩到泥,

她重心不穩地向前蹦了兩下,撞進了霍川的胸膛。

“……你怎麽進來了?”站穩身子,蘇莺時不好意思地問道。

“有路,就走進來了。”

“……”蘇莺時剛瞪起眼,見到那人嘴角一閃而過的弧度,頓時知道自己又被他一本正經的戲弄了,讪讪

低下了頭。

好像每次遇見他,自己的智商總有些不在線。

霍川已經接過了她的行李箱和背包,放慢腳步在前面引路。

他走的很穩,每一步都好像是計算好的,蘇莺時發現自己跟着他的腳步走,再也沒有遇到腳下打滑的情

況。

通往寨外的道路不止一條,霍川卻好像根本不需要問路,這讓蘇莺時十分驚奇,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會

這麽認路?我來了一星期還總是會走迷……”

霍川也驚奇了,“認路很難嗎?只要大方向不錯,哪條路都可以轉到目的地。”@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

蘇莺時啞口無言,小聲支吾道:“你的方向感很好……”

本以為又會被戲弄一句,誰料他卻輕松應道:

“嗯,以後你出門,可以帶上我。”

那樣自然而認真的語氣,讓她的臉禁不住又熱了起來。

兩人離寨門越來越近,身後古樸別致的吊腳樓漸漸遠去,走出莊稼地,蘇莺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感嘆

道:“這裏真的很美。”

“是。這附近的村寨比較安寧祥和,寨民也親切友好,你們是來做研究?”霍川拉開了後備箱,把蘇莺時

的行李放了上去。他開的是一輛比苑巍的SUV更大的越野,後面放行李松松的。

“是呀,我的導師帶着我們來做田調,主要是一些采訪和收集數據的任務。”蘇莺時站在一邊,舒展地伸

了個懶腰,眼睛眯起來。

“再往南就不要去了。”

“嗯?……什麽?”

霍川打開了副駕駛車門,手撐在邊上,眼眸漆黑仿若星辰,專注地看着她,“再往南就是老撾,接界處的

很多深山之是兩國警戒的盲區,常年出事,不安全。”

“啊,這樣呀……”蘇莺時半懂地點了點頭,“老師應該也不會去那麽危險的地方的,我們調查最深入也

就去過內陸地區的山上,沒跑去過邊界。”

“嗯,記得就好。”霍川笑笑,等她坐好,自己也繞回了駕駛位。

回市裏的路還算好走,國道堵了一小會兒,自從上了高速後,就一路一百四十碼的速度暢通無阻。

蘇莺時怕霍川連着開車會累,想讓他多說說話,問道:“對了,你在電話裏說的,曾經來過這裏?”

“嗯,不過只在那個岜沙村寨短暫停留過半天。”

“然後去了哪裏呀?”

霍川側過頭,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那個我不讓你去的地方。”

蘇莺時頓時領悟,緊張兮兮地壓低聲音,“我聽爸爸說過,你們特種兵去那裏是要執行任務嗎?很危險

嗎?”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偷偷調查過人家一樣……

果然,霍川長眉微挑,“你好像對我很感興趣。”

“不是對你,是對你——們——”蘇莺時強調道,“們!”

“嗯,那你要不要了解下我……”頓了下,“們?”

蘇莺時紅了臉,小聲嘟囔道:“要。”

霍川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眼眸悠遠看望前方,開口道:“那是六年前的事了,耶薩組織的人躲進了錦南省

與老撾的交接處,手中劫持了老撾的中國華裔。因人質身份特殊,上級派出了我所屬的黑狼特種部隊負責這次

的解救行動。”

蘇莺時聽的全神貫注,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然後,我們成功解救出了人質。”

“……”

等了等,不死心道:“完了?”

“故事講完。”

“你怎麽這樣!”蘇莺時洩氣道,“應該多講講……那些緊張的時刻、精彩的救人瞬間!”

“電視上都演過了,你可以随便腦補一段加進去。”

“那有什麽意思!”

“本來就沒什麽意思。”霍川莞爾,語氣中透着絲無奈,又帶着縱容,“別聽這些了,你若是無聊,我給

你講點別的?”

蘇莺時依舊氣鼓鼓的。

身邊男人似乎動了動,接着,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遞了過來。蘇莺時低頭,“噗”地笑出來,奪過來,邊

剝邊哼道:“別以為一根棒棒糖就把我糊弄過去了,說好的講故事,只說個開頭結尾算怎麽回事?”

“這說明我有始有終。”

“哪怕始和終都特別特別的簡單?”

“是的,我從不虎頭蛇尾,公平對待。”

“……”默了半晌,“霍川?”

“嗯。”

“你們特種兵是不是都這麽會講話的?”

霍川低低笑了幾聲,黑眸碎星流轉,聚光在她臉上,“我需要再确認一下,你這個問題所感興趣的對象

——是我,還是我們?”

蘇莺時噎住,感到血液又湧了上來,她定了定,眼神晶亮地直視着他,“你。”

回答完後,久久沒有收到答複,蘇莺時臉上挂不住了,氣哼哼地直起了身子問道:“怎麽不說話,你不會

故事又講完了吧?”

霍川伸手把她按了回去,“坐好。”眼角笑意微現,“我在想,讓他們過來見見你好了。”

“見我?我……我可以見到特種兵嗎?”不怪她驚訝,尋常人一直覺得特種兵是很神秘的,哪裏想到能有

機會見識見識現實生活中的“兵王”?

“想見嗎?”

“想!”

“好。你已經見到了。”

“……”

“怎麽,前兵王就受歧視了嗎?”

蘇莺時鼓了鼓臉,“我,我說不過你……”

霍川開了會兒車,感受到身邊一直傳來的“炙熱”目光,不由看過來,“這個姿勢不累?”

蘇莺時繼續歪着坐着,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累,我在看兵王呢。”

霍川挑起眉,冷峻的臉部輪廓卻柔和了下來。

“那你看吧。坐好了看。”

蘇莺時洩了氣,靠回到了椅背上。

耳邊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又緩緩說道:“A大正好想請一線的特種兵來校講一堂軍理課,我會幫忙聯系。”

蘇莺時還不敢信,拿眼一撩一撩地瞅他。

霍川嘴唇輕啓,“真的,這次帶你見真正的特種兵。”

“哼……其實你說的也沒錯,真正的特種兵我的确是見到了。”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在座椅上挪了挪,

眼睛半眯起來看着前方,“你別想着總能逗我,逗不住我的。”

車速明顯減了一瞬,接着才趨于平穩,男人輕聲道:“我已經退伍了。”

蘇莺時心口一酸,提起精神,扭頭緊張兮兮問道:“不是還沒定下來嗎?手續也沒辦下來,軍部也不肯放

人,不能算退伍。”

“你對我的事倒是清楚?”

那人一秒鐘變啞巴,規規矩矩坐在座位上,半晌,才猶猶豫豫地開口:“是我爸爸跟我們說的,對不起

啊,我們不是有意議論的……只是正好提到新鄰居……”

“我沒有生氣。”霍川打斷她,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有稀碎的陽光在跳動,清俊又好看,輕緩地說道,“叔

叔說的沒有錯,目前的審批的确還在進行當中,但退伍——是遲早的結果。”

“為什麽呢!”

“因為我的右眼,曾經受過一點傷,視力可能恢複不到從前了。”他說的坦然。

“不能……做手術嗎?”

霍川輕笑一下,“還有我的左臂。”他輕輕點了點,“也出現了一點問題。這些使我已經達不到做一名特

種兵的标準了。”

長久,發現身邊的女孩沒有動靜,霍川微微側頭,卻對上了一雙濕潤清透的桃花眸,長長卷翹的睫毛輕顫

了下,瑩瑩潤潤的,似乎能滴出水來……

他立刻減了車速,打轉向把車停到了邊上的緊急停車位,蹙起眉頭詢問道:“怎麽了?”

“霍川——”

聲音微微有些發顫,讓男人的心裏跟着一抽搐,眼神更加專注。

“我在。”

“你的眼睛……很清澈,看不出任何的不同,比普通人的還要好看許多。還有你的肩膀,可以單手挑起小

勒……你說的傷病,我看不出來,真的都看不出來……”

蘇莺時說的有些語無倫次。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明明還不熟,卻因為這個人短短的幾句話,心裏

酸成這個樣子。

“所以,你不要放棄,不一定就會要退伍的。”

霍川沉沉的望着她,那雙如深海般的眼眸仿佛能把人吸入進去,直刺他的靈魂深處。

蘇莺時鼻子小聲地抽搭了一下,避開他的目光,低下了頭,下一秒,感到一只溫暖幹燥的大手輕輕在她頭

頂撫摸了下,帶着安慰的力量,溫柔地嘆了口氣,“如果那些醫生也看不出來,那就好了。”聲音很輕,似是

低語。

蘇莺時愣愣擡起頭,霍川已經勾起唇角扶上了方向盤,又開回到了行車道上,神情淡然而沉穩,像是剛剛

什麽都沒有說過。

兩人安靜開出一段時間,前方忽然擁堵了起來,有許多車輛停了下來,人們紛紛下車,聚集到前面某處指

指點點。

霍川眉一皺,也把車停了下來。

“出什麽事了?”蘇莺時奇怪地問道,跟着他一起下了車,往前走了幾步,忽然低呼一聲,捂住了嘴。

原來是高速路旁的一個河溝中央,一個孩子上上下下,正在水裏掙紮。小孩不知掉進去多久了,此時可以

看出,力氣已經越來越小了。

河溝離村莊比較遠,此時沒有路過的村民,而高速上的人們因為路面與底下有着好幾米的高度,一時不知

該如何下去。

“孩子!堅持住啊!”一位大媽朝他喊道,神色焦急不已。在她身邊,幾個男人試探地想接力下去,全都

因為太高太陡而無濟于事。

“這要是個坡就好了!”一個身材壯實的中年人跨坐在圍欄上,周圍有人拉着他,像是已經試過很多方案

了,眼看孩子掙紮的越來越弱,急紅了眼眶。

“怎麽辦!110怎麽還不來……”

“那孩子看着快不行了!”

“兄弟,借一把手。”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人們安靜了一瞬轉過頭來,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

青年走過來,已經單手支撐圍欄站到了上面,弓起的腰背彰顯出肌肉迸發的力量。

“不行!我們試過了,一個人拉着根本下不去!”中年人朝他大喊,又沖其他人吼道,“快!男人們都把

衣服脫了,系在一起!動作快點!”

“手給我。”

“都說了不行!你——”中年人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霍川已經整個人身子吊了下去,只剩兩只手還抓

着圍欄!

他急忙上前,伸手握死了他的手腕,大吼:“年輕人!你不要命了!”

“站穩。”霍川沒有多餘的話,見他身旁又來了兩個男人扶住了他,左手一松,反握住那人手腕,身子淩

空一轉,借着他的力腳下微蹬,男人被他拽的向下踉跄了小半個身子,剛想吓的大喊,就發現青年已經松開了

他,雙腳快速地滑動,整個人蹭着石壁迅速墜了下去。

所有人都高呼出聲,蘇莺時剛擠到前面,就看到了這驚悚的一面,失聲喚道:“霍川!——”

探出了半個身子,然後就見那人已經安全落到了地面,站起身,全速向着河邊沖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着,看着他一人淌進了河裏……

河溝雖然不大,但水流的很急,小孩既然能夠溺水,說明下面可能會有泥沼或是水草,不知會發生什麽危

險。

“霍川!你小心啊——”她忍不住大喊。

男人沒有回頭,已經快速游到了河中央,人們看見他擡起手把小孩撐在了臂膀下,都松下口氣發出了歡呼

聲。

蘇莺時卻依舊提着心,緊盯着男人,直到他們平安地上了岸。

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還有興奮的叫好。

霍川把小孩平放到了地上,開始有條不紊地為他按壓心髒,做人工呼吸。他的動作專業而利落,在人群中

又引發一陣議論聲。

警笛的長鳴聲由遠及近,停在了衆人身後,幾名警察跳下車來,沖到圍欄邊上,正好看到霍川緩緩直起了

身,遙遙對上面的人比了個“安全”的手勢。

霍川背着小孩回到路下邊,跟警察配合把孩子先把送了上去。

一個警察沖他喊道:“兄弟!稍等下我放繩索下去接你!”他旁邊的一個中年男人倒是先笑了,朝着霍

川“嘿!”了聲,“兄弟,還需要一只手嗎?”

“需要。”

中年人笑呵呵地探出半個身子,把手臂遞了下去,正在警察制止他時,就見下面的青年向後退了兩步,接

着幾個沖刺擡腳踩在了光滑的石壁上,憑借出衆的彈跳力向上沖出幾米,一把握住了男人的手,再借他的力氣

一個起跳,另一只手勾住了欄杆。

蘇莺時跑了過來,在他利落翻上來後傻傻握住了他的胳膊,神經緊張地半晌都不知道放手。

人群裏有人取笑道:“小夥子,瞧你把女朋友給吓壞了!”

經過這場驚險的救援,霍川呼吸都沒有急促多少,輕輕揉了揉蘇莺時的發頂,微微壓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聲

道:“放心,沒事的。”

“嘿,小夥子可以啊!是部隊出身嗎?”

“這伸手,可以去拍電影了!”

“真是了不得……”

人們七嘴八舌地說着贊美的話,蘇莺時終于回過神來,僵硬地一點點松開了他的胳膊,還沒放下,手背卻

被忽然的溫熱一覆,霍川自然地牽住她,去了警察那邊。

在掏出軍人證,跟警察講述事件的整個過程當中,都沒有松開她的手。

安穩的,像是在給她傳遞着力量。

孩子已經被送上了救護車,因為救援及時,沒有大礙。事情交代清楚後,幾名警察站直,尊敬地朝霍川敬

了個軍禮。霍川回過一個,拉着蘇莺時回到了自己的車上。

直到上車,才松開了手。

“你的衣服都濕了……”蘇莺時臉微微發紅,手背上仿佛還殘留着溫熱觸感,擔憂地說道,“我的行李箱

裏有幾件外套,你湊合着先換上吧?”

“好。”

蘇莺時不敢跟他對視,匆忙下車去打開行李箱,掏出了件最寬大的白色外衣。回到車裏,見霍川已經脫下

了濕漉漉的上衣,他的身上比臉還要白一些,八塊腹肌整整齊齊地排列在胸腹,線條流暢漂亮。

“……給你。”

“謝謝。”

霍川拿自己的濕衣服擦了擦身上的水,接過外套時有些猶豫,蘇莺時立馬道:“沒關系!你快穿上別着涼

了!”

霍川這才披在了自己身上,這已經是最寬松的外套了,在霍川身上卻依舊顯得緊梆梆的,前面拉鏈都拉不

上來。

蘇莺時看的有些想笑,但胸口擁堵更多的卻是滿滿感動。

警車和救護車已經開走,前面圍觀的車輛也都陸續都上了路。她靜靜想着,若是今天霍川不在這裏,那個

孩子會怎麽樣?

見身邊人沒有動靜,霍川有些擔心地問道:“吓着了?”

蘇莺時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重複了幾次,她擡起了頭,緩緩道:“霍川,有你在,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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