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5 失憶的美人

兩人一同進屋,屋裏燒着暖爐十分溫暖,點燃兩盞燭火,李沅解了披風還給玉容卿,“謝謝三姑娘。”

“區區小事,不足挂齒。”

玉容卿接過披風,跟着他坐在桌邊,這樣近距離看着李沅,能夠清楚的看到他歪斜的外衣下是掉了一半的白衫,露出的身子宛如一塊上好的白玉,在燭火泛着的暖光中透着淡淡的粉色。

總算是有點血色了,之前見他一身皮膚凍得蒼白,看着總叫人心疼。

察覺到玉容卿的視線落在自己衣着不整的胸膛上,李沅羞愧着想要整理自己的衣裳,整來整去,越來越亂,連頭發都跟內襯的帶子打結了。

自己的視線讓他不自在了,看到他手足無措理衣服的模樣,玉容卿不好意思地挪開視線,起身走到他面前。

解開纏在帶子上的頭發,把扭了三圈的外衣解下來,又幫他把落到手肘的白衫拉到胳膊上,再将外衣披回去。玉容卿若無其事地坐回去,心裏已經是洶湧澎湃。

他好好看。

好乖好單純,對她露出幹淨溫柔的微笑,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方才碰他的衣裳和頭發有多麽失禮。

李沅一個人住在這兒,平日裏也不會出門去亂逛,于是就随意了些,可是看到玉容卿如此在意他的衣着,李沅便生出些不好的心思,想要故意把自己弄亂,看她慢慢給自己理清。

他真是個貪心的人。

李沅自覺自己來路不明、身無長物,配不上玉容卿的花容月貌、家境殷實,平日裏連見她一面都是奢望,更別說得到她的喜愛了。

可是,這個時間,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會不會是為了他……李沅心底生出些期待,試探着問道:“三姑娘,這麽晚了,您怎會來這兒?”

玉容卿被他直接的問話噎住了。

她怎麽會來這兒……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是在她的私宅裏,弄得跟金屋藏嬌似的,傳出去肯定會壞名聲。

可玉容卿來的時候哪想那麽多事,只是想到他會睡不着,又或者僅僅是自己想要見他一面,就那樣簡單直接,身體力行地走過來了。

她好像個浪蕩子。

貪圖美色?關心則亂?夜半入房。若是被美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會覺得她是個随便的女子吧。

“我睡不着,出來散步,順路來看看你……”玉容卿思前想後,給出了這樣一個聽着就勉強的回答,看向美人,生怕他看穿自己拙劣的謊言。

失了憶的李沅沒有多想,對玉容卿的話深信不疑。雖然玉容卿只是順路過來,但他也很開心,起身去煮茶。

看他忙碌的身影,散在身後的輕柔發絲,衣衫下露一片雪膩脖頸,如冬裏白雪,玉容卿咽了咽口水,默默垂下眼睫,唾棄自己心思不正,心跳卻控制不住地亂了。

李沅端來熱茶,倒了一杯雙手遞給她,心裏想了很多,卻不知該說什麽。

接過茶來,玉容卿輕問:“你……最近睡的好嗎?”

她盡力不露出多餘的感情,關心的話也說的沒情緒,就怕李沅會誤解她這樣多管閑事是貪圖他什麽。

她只是在意他。

想照顧他,看到美人那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玉容卿真想時時都跟在他身邊,可是自己這種心情,若是被李沅知道了,一定會讨厭她的吧。

非親非故還要無事獻殷勤,總歸會惹人懷疑的。

即便玉容卿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李沅還是從她“不經意”的問話中,聽出了她的關心,心底湧上一股暖意,就連方才做的噩夢都毫不在意了。

“這幾日偶爾會做噩夢,半夜睡不着,白天醒得晚,讓莫小哥多了許多操勞,實在不好意思。”

“不必不好意思,他年紀小卻心眼多,該磨練磨練。”

玉容卿抿一口熱茶,味道不差,雖是陳茶,卻沒有澀味,不由得贊嘆一句,“真好喝,我第一次喝到這種味道的茶,是加了甘草嗎。”

被她誇獎了。

她說話的聲音好可愛。

李沅低頭微笑,“對的,三姑娘若喜歡,我改日再煮給你喝。”

能喝到他親自煮的茶,玉容卿心底甜滋滋,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他,又道:“李公子的傷若是好些,可以趁這幾天天氣好出去逛逛,再過兩天到大年夜,怕是要下大雪。”

李沅點點頭,“多謝三姑娘關心。”

即便喝得再慢,茶也總有喝幹的時候,到了該離開的時候,玉容卿摘了一個簪子下來,放到桌上。

樸素的白玉品質并非上等,卻是玉容卿用了很久的物件。她随意道:“雖比不上桃核意義重,但也是我用慣了的東西,希望能讓你少做噩夢。”

李沅将簪子拿起。

無論是佩劍還是桃核、簪子,能讓他定心的無非是“被在乎”的感覺,有人能肯定他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奢求。

兩人之間沒有過多言語,靜谧的氣氛反倒舒心。

不可否認,玉容卿是愛美之人,從商兩年,接觸男人無數,自诩看遍群芳,但是也僅僅止于欣賞,如今她也算見過這輩子能見到的最美的人了——而這個人現在就坐在自己身邊。

纖長的手指輕撫着簪子,從玉容卿的角度能看到美人白嫩的臉,微抿的雙唇,思考的模樣,不知道在醞釀着什麽回答。

“三姑娘,我不想讓你為難……”李沅雙手緊握,轉過頭看着玉容卿的雙眼。

恰巧玉容卿擡起頭,對上他的視線。

只這一眼,玉容卿就移不開目光了,他的眼底仿佛藏着琥珀,透過黑色的瞳孔折射出星星點點的暖光色光點,像是夕陽的金色光芒也藏在其中。

如果能再停滞一刻,玉容卿一定會把這美麗的雙眼印在心中。

奈何天不遂人願,玉容卿的“無礙”還沒說下去,院子裏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有人敲響了房門。

小梨急的快哭出來了,小姐半夜突然消失,連個聲響都沒有,她跟莫竹找遍了玉府都沒見到玉容卿的影子,只能來李沅這兒碰碰運氣。

莫竹着急的拍門,裏頭的人倒是不緊不慢,惹了莫竹的急脾氣,沒好氣道:“開門而已,能不能快一點啊?”

玉容卿打開門,臉色陰沉,對着沒禮貌的莫竹,眼神嚴厲,“我平時是這麽教你的嗎?”

“小姐?”莫竹慌了。

“小姐!”小梨摸摸眼淚,看到小姐沒丢,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

玉容卿正要帶着她這兩個不争氣的随從離開,卻見身後的李沅要跟出來送她,玉容卿忙退回去叫他在屋裏呆着,別再出來受凍。

走到院子裏,玉容卿看着郁悶的莫竹,恨鐵不成鋼,走到宅門邊訓道:“你怎麽又對人家大呼小叫,我讓你讀的書你看了沒,怎麽就洗不掉一身的江湖氣呢?”

莫竹委屈地低下頭,“我本來就沒爹沒娘,又不是看兩本書就有禮貌了的。”

看到玉容卿生氣了,小梨忙出言替莫竹說話,“小姐,是我不好,我發現您不見了才拜托莫竹幫我找,我們也是找不到您太着急了才失了禮數。”

聽罷,玉容卿也清醒了許多。

半夜出來“散步”,她這是給多少人添亂了。

“對不起,是我不該沒打聲招呼就出來,吓到你們了。”玉容卿對兩人道歉,伸手摸摸莫竹一頭刺撓的短發。

盡管小少年比她還高半頭,卻像個孩子似的乖乖低頭求摸。

莫竹還是個小屁孩的時候就跟着玉容卿了,在徐州混了幾年街頭,沾了許多壞習慣,多虧玉容卿不嫌棄他野,将他留在身邊做了近侍,眼下也有十年光景了,玉府裏除了玉容卿的命令外,他誰的話都不聽。

互相諒解後,玉容卿與小梨出門去,留莫竹從裏面關上門後,三兩下翻身上牆,從牆上跳出去。

主仆三人的聲音慢慢遠離,李沅隐約能聽到玉容卿教導莫竹要講禮貌。待她的聲音消失在夜色中時,李沅關緊了房門,攥着玉簪子坐到床邊。

方才,他看到了玉容卿摸莫竹的頭,李沅心底又醋又無奈。

為什麽三姑娘對莫竹那麽親昵,對他卻總有種疏離感,就因為他是外人嗎。

——

第二日,過年之前最後一天開市,除夕之後連着七天,街上的店鋪都不再開門營業,老板和小商販們都要回家過年。所以這兩天街上格外擁擠,玉容卿不嫌麻煩,帶着小梨和莫竹上街去買東西。

去成衣店拿了前幾天訂的冬衣,莫竹一套,小梨一套,還有一套……玉容卿塞給莫竹,讓他帶給李沅。

莫竹剛得到自己的新年新裝,還沒高興一會兒就被塞了新活計,看着明顯更好看的屬于李沅的衣裳,莫竹嘟着嘴不平道:“小姐,他就一個外人,您做什麽送他那麽多東西啊,虧死了。”

“我樂意。”

玉容卿擡手一個腦瓜蹦把莫竹教訓的老老實實,又囑咐道:“千萬別告訴他是我送的,記住了嗎?”

送人東西還不留名,自家小姐什麽時候變成散財童子了。

一路買下來,莫竹抱着衣裳鞋子、藥材肉食,手都不夠用了,嘟囔着:“小姐,夫人都說了讓你跟李公子保持距離,你還這樣……也不怕被夫人逮住。”

“你們不說,誰會知道。”

玉容卿全然不在意,她就是想給李沅買各種東西,喜歡看他穿得漂漂亮亮的,養的面色紅潤又健康。

想着他穿上新衣裳的模樣,玉容卿心情愉悅,小臉都粉嫩了許多。

小梨這些日子看着小姐時不時冒出的奇怪舉動,原以為是小姐救人的常規操作,可昨晚在李公子那裏找到小姐後,小梨才終于明白——小姐不是救人心切,而是有了心上人。

聽着小姐同莫竹拌嘴,小梨在一旁輕笑:“我倒覺得小姐與李公子挺有緣分,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很相配呢。”

“不要亂說。”玉容卿輕聲呵止她,臉上的笑容卻藏不住。

聽了小梨的話,莫竹不屑道:“你瞎說什麽呢,小姐怎麽可能看上那個窮光蛋呢。”

臭小子,又罵人……玉容卿咬咬牙,一腳踩在莫竹腳上,疼得他嗷嗷亂叫。

“你跟在我身邊那麽多年了,怎麽就不學點好呢,書不好好看,罵人倒挺有一套啊!?”

“本來就是嘛。”莫竹委屈巴巴,“我說的是實話啊,是小梨她說錯話亂點鴛鴦譜才對,您不踩她,踩我幹什麽。”

“你還敢跟我拌嘴。”玉容卿又彈他兩個腦瓜蹦,小聲道:“我,我喜歡他又怎麽了,是我自己的事,又沒讓你們跟着一起。”

喜歡他?

莫竹一臉震驚。

小梨偷笑:猜對了。

好像說了什麽不得了的事,玉容卿捂住嘴巴也來不及了,紅着臉羞澀不已,準備打道回府,心裏想的卻是自己說出這種話太不負責了,李沅早晚會回到他的家鄉,而她需要娶個贅婿入門,就算有好感,也是不能在一起的。

明明清楚的知道不能在感情上越線,也知道即使這份萌芽的心情,開不了花也結不了果,她還是淪陷了。

玉容卿輕嘆,裝作無事發生,帶着兩人回去,卻在轉身的那一瞬,在擁擠的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他一襲白衣,不染仙塵,與湛藍的天空相映,仿佛街市上的人來人往都停在了這一瞬間。

他只是站在那裏,玉容卿便心覺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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