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斷弦樂章(下)
每個死去的人都會進入冥界,尤莉迪絲也不例外。
黑暗的冥界之路,是每一個靈魂都要面對的一條路,有罪或無罪,都要走過這樣一條路。雖然,也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無罪的靈魂。
靈魂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她偶爾也會想起奧路菲,想起她的丈夫。現在他在做什麽呢?彈琴,唱歌?或許偶爾會想起她?
尤莉迪絲真的沒有想到奧路菲會到冥界來找她,她感到喜悅,同時也有些茫然。
“握住我的手,不要回頭,我們到地上去。” 奧路菲對她這樣說,語氣無比肯定。
尤莉迪絲沒有說話,只是帶着淡淡的笑容,手拉着手,跟随着奧路菲的腳步,向冥界的出口走去。
尤莉迪絲看着前方男人的身影,那身影堅毅、挺拔,邁着堅定的步伐,毫不動搖。
他是如此自信,如此勇敢。可是,我親愛的奧路菲啊,冥王殿下真的會讓已經死去的人回到地面上嗎?生命如此寶貴,就是因為它只有一次,無論貧窮或富有,無論強大或脆弱,每個人都只有一次,也只配擁有一次。
越接近終點越讓人感到惶恐,越靠近光明越讓人對背後的黑暗心生恐懼。尤莉迪絲一步步走着,緊跟着奧路菲的步伐,她不想停止,也不敢停止。心中那微薄的希望就像一點點綻開的花朵一樣,在她的心中放大。
她渴望活着,渴望回到地面上。是的,沒有人不渴望擁有二次的生命,盡管那是多麽飄渺的一件事。
在某一個時刻,尤莉迪絲幾乎又要相信自己成功了,他們看到了陽光,看到陽光出現在不遠的前方。草坪上朵朵綻放的鮮花讓人心都醉了,那麽美麗。
“尤莉迪絲……”奧路菲喜悅的回頭,他以為自己已經到達了目的地。是啊,陽光,草坪,花朵,這都是地上世界才有的風景。
然後尤莉迪絲卻覺得身體在變化,腳下的石塊逐漸漫過腳踝,漫過腰,困住了雙手,将她變成了一尊活着的石像。
“尤莉迪絲!”奧路菲驚訝的看着這一切,他的眼中,有不可置信,有失望也有悲傷。尤莉迪絲對他笑了笑,輕輕呼喚着他的名字讓他平靜下來。、是啊,她本該想到事情不會這麽簡單的,靈魂從死者的國度回到生者的世界,這本就是幾乎不可能的一件事。
“走吧奧路菲,到地面上去。”尤莉迪絲看着面前的男人,這個男人已經盡到了自己作為丈夫的責任,這,足夠了。
“不……”奧路菲嘆息着說,“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怎麽能把你抛在這裏?你放心,我會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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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們在冥界的生活開始了,似乎一切都沒有什麽改變,奧路菲坐在尤莉迪絲的身邊,彈着琴,說着話。除了失去了自由,似乎一切真的從未改變。
第一次見到法拉奧的時候,尤莉迪絲正看着面前的花兒發呆。法拉奧不客氣的走到尤莉迪絲面前,用手中的樂器撥弄出一絲沙啞難聽的聲音。
“你是奧路菲的妻子?”法拉奧看着她,帶着一絲不屑的表情說,“告訴你丈夫,不要以為冥王殿下喜歡他的演奏他就已經贏了,我遲早要和他比一場,看看誰才是最好的音樂家。”
說完這些,法拉奧離開了。尤莉迪絲看着他的背影,她不知道,原來一張妒忌的臉也可以露出如此迷人的表情,這個古銅色皮膚的少年,驕傲的樣子莫名很吸引人。
這是因為一個人的魅力,和心靈的顏色無關。
第二次見到法拉奧,是某天奧路菲正在給尤莉迪絲彈琴的時候。那時候,奧路菲正在談着一首尤莉迪絲聽不懂也說不出名字的樂曲,法拉奧卻突兀的走了過來,頗為不悅的說了一句:“談這麽傷心的調子做什麽?如果想念天空,就自己回去看。如果選擇留在這裏,收起那些傷心的調子!”
奧路菲彈琴的手頓住了,他擡頭驚訝的看了看法拉奧。法拉奧沒有理他,拿起自己的樂器撥弄了幾下,彈奏了一首音樂。
尤莉迪絲是一個音癡,聽不出那樂曲的含義。但她知道那曲調似乎很快,一個音符連着一個音符,沖撞着她的耳膜。她忍不住轉頭看了看她身邊的丈夫,奧路菲露出了一種很複雜的表情。
曲子只彈了短短二分鐘左右,法拉奧停止彈奏,有些不屑的看了奧路菲一眼,轉身走了。
奧路菲愣在那裏,半晌才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高山流水,難覓知音。”
尤莉迪絲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但她卻沒有應聲,她扭頭看着法拉奧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不知過了多少天,尤莉迪絲又見到了另一個人。
他說他叫艾亞哥斯,是冥界三巨頭之一。
“這是我的地盤,”迎着尤莉迪絲疑惑的眼神,艾亞哥斯說,“這裏歸我管,哦不,理論上,這裏歸我的下屬法拉奧管。”
“所以,你是在這裏督導他工作的?”尤莉迪絲疑惑的問。
“不。”艾亞哥斯苦澀的笑了笑,“我是來追求他的,不過,從來沒有成功過。”
這個直截了當的回答讓尤莉迪絲感到驚訝,可随後,她有理解的點了點頭。如果她還有雙手,她一定會拍一拍面前這個男人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和你的丈夫奧路菲最近倒是常常見面。”艾亞哥斯看着她說,“你不妒忌嗎?”
尤莉迪絲皺了皺眉頭,輕聲說:“他們在演奏……”
“演奏?我的夫人,你怎麽會這麽單純?”艾亞哥斯突然苦澀的笑了,他坐在草坪上,仰着脖子說,“我了解法拉奧,他是個音樂家。音樂家麽,總是多了那麽一點執拗,似乎把手裏撥弄出的那點聲音當做了一切,當做了活着的意義。他們兩看相厭,但也惺惺相惜,一旦他們形成了默契,那麽在他們的世界裏,沒有別人插足的餘地。”
說完這些話,他轉頭看向尤莉迪絲,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也許他們現在還沒有到那個地步,現在阻止他們還來得及。”
尤莉迪絲陷入了沉默,這個時候,她突然想起了奧路菲聽法拉奧彈奏時的表情,那種複雜的表情中,除了驚訝,還有渴望……她突然覺得,給奧路菲一個機會吧,一個音樂家一生得不到一個知音,是一種遺憾。
是的,尤莉迪絲是奧路菲的妻子,但守着已經死去的妻子并不算是婚姻吧……尤莉迪絲這樣想着,輕輕搖了搖頭。
“你不要後悔啊……”艾亞哥斯笑了,站起身拍了拍粘在他冥衣上的花朵,轉身離開。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尤莉迪絲還是老樣子,偶爾聽聽奧路菲為她演奏着音樂,偶爾盯着面前的花朵發呆。奧路菲還是陪在她身邊,法拉奧會時不時的過來說上幾句挑釁的話,艾亞哥斯也會偶爾來傾訴他的苦惱。
然而某一天,兩個年輕的青銅聖鬥士來到了他們面前,他們被聖潔的女神所指引,以生者的身份來到了冥界。
那一場戰鬥,奧路菲和法拉奧必定會站在天平的兩側,他們的身份是永遠繞不過的一道鴻溝,兩個音樂家,高山流水的知音,最終還是得面對這一刻。
但看着法拉奧那興奮的神情,尤莉迪絲明白,他其實一直在期待這一刻。
一場公平的比試,音樂家和音樂家,卑鄙的陷害不僅因為妒忌,還因為那樂手執拗的尊嚴。
他們看着對方,彈奏出的曲調相互碰撞着。盡管尤莉迪絲聽不懂也搞不明白,但她知道,他們之間的那種默契已經存在了,而且已經醞釀成為了極深的感情,盡管,他們自己或許還不知道。
當最後,法拉奧帶着一絲笑容死去時,尤莉迪絲看到自己的丈夫臉上,露出了一絲悲傷和失落。但那絲悲傷和失落并沒有持續很久,馬上就被戰士的勇氣和意志所占據。
尤莉迪絲突然笑了,她看着面前的男人,這個身為她丈夫的男人。
她怎麽會以為奧路菲會陪她平靜的走完這一世呢?他是一個戰士,他渴望戰鬥,渴望沖擊和碰撞,渴望在激烈的音符中诠釋自己的存在。他需要一個懂他的人,站在他的身邊,用歌聲或是任何的曲調與他的音樂完美相合,與他并肩作戰。
可是命運就是如此殘酷,那個懂他的人,偏偏是他的敵人,而那個留在他身邊的人,偏偏是一個音癡。
這真是一場悲劇。
尤莉迪絲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消失,她聽到奧路菲呼喚着她的名字,那聲音似乎很遙遠。
在第二次生命的最後,她露出了一絲微笑,閉上眼睛。(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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