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欲行不行各盡觞

更新時間2012-11-2 20:09:49 字數:2523

————開禧二年三月初十|晴|(三)————

開禧二年三月初十那晚。水煙氤氲。整個秦淮河像籠在水霧的罩子裏,船上的,酒樓上的燭火無不一團一團地,模糊着與黑暗的界限。依依呀呀的絲竹聲不斷傳來,癱軟得讓人有點膩歪。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我總算知道,這是種什麽情境了。”

“哇,你這不是關西大漢拍紅牙板嗎?”楚樂一就喜歡和白天天擡杠。他這用的是柳三變和蘇胡子的典。原來,蘇轼為人、作詞向來豪放,而柳永卻以慢詞、描寫纏綿悱恻為長。有一次,蘇東坡問一個善歌的人:“我詞何如柳七?”那人回答:“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需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

楚樂一說白天天是關西大漢拍紅牙板,分明是在諷刺白天天明明不解風情,卻又要假裝柔美。

白天天罕有地沒有搭腔,先是呆呆地,突然奔到窗口,向四下瞧去。

我心覺有異,細心一聽,遠遠有男子唱道: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觞。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這詩本是李太白之古體,但他歌中卻絲毫沒有江南水色之柔媚,反帶出蒼涼的韻致。

一曲未了,白天天突然越窗而出。

“喂!”我正要追去。楚樂一一把抓住了我:“她會情郎去了,蕭史弄玉嫦娥奔月,你湊什麽熱鬧?”

我一愣。她的情郎,不是陸聽寒嗎?

随即緊盯楚樂一,想要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絲落漠來,可他卻雙手交叉在腦後,擺了個舒适的姿勢,往牆上一靠。

“欲知前事何如,且聽我慢慢分解!”楚樂一捉狹地笑了,“不過要請我吃一頓好的。”

所有能引起白天天注意的人,必然有着桀骜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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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白天天身邊的,無不循規蹈矩。

別看陸聽寒現在對她恭恭敬敬,可從前,他卻是最不當她是公主的一個。他越是對她冷冷,她就越愛對他撒嬌。常年長于深宮,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已然知道如何去讨人歡心。若不是她太小,若不是陸聽寒在她身邊的時日太短,白天天有足夠的自信讓陸聽寒注意到自己。

可惜最終不會是他。

最終會是那個唱着蒼涼離歌的男子嗎?

一切,是從某一天,小果突然冒出來拉了拉了楚樂一的衣角,叫了聲“爸爸”開始的。

——————

“爸爸救我!”

這小男孩一手拉住楚樂一衣角,一手指着街的另一邊。

毫無疑問,那裏有幾個兇神惡煞的家夥趕過來,小果面臨的問題,正是楚樂一最怕的事。

“嗟那賊父賊子!你兒子欠我們不多不少,紋銀三十兩!有道是子債父償!你休想溜走!”

欠錢……什麽玩藝!

“欠錢!……他不是我兒子!就算是我兒子,我也沒錢還!”楚樂一橫了小果一眼,拔住被拉着的衣角往懷裏拽,可那小果卻死不放手。一大一小,就像拔蘿蔔似的你來我往,僵持不下。

“爸爸爸爸,你不要不認我啊!我我我……我再不敢了!我以後一定都賭贏,絕不賭輸!”

敢情小果還是個賭徒!

楚樂一分明感覺到白天天在邊上那淩厲的殺氣。

他有心一巴掌把小果打翻在地,但是,這估計會被人說以大欺小以強淩弱吧?

把衣角劃斷呢?買新衣服是要錢的!也甭指望那女人會幫着縫縫補補!——再說堂堂楚爺怎麽能穿破衣服……

一個轉念之間,小果早已變招,抱住他的腿哇哇大哭起來:“爸爸啊!我知道我錯了!你千萬別不認我!我一定改!以後贏了錢、讨了錢,都全給你!再餓也不敢自己去買零嘴了!”

追債的倒是好暇以待,可四面八方的路人甲乙丙丁卻全都圍了上來,對着他們指指點點。

“唉,這什麽爹啊!小孩子哭這麽慘!”

“就是。這小孩瘦成這樣,還不是怪爹媽不好!”

“咦?這個爹不像話,怎麽那個媽也一聲不吭!”

…………

白天天當然不會一聲不吭。她的無名業火已經升起,波及範圍幾乎達到三丈以外——

“天!山!童!子!雞!”

楚樂一被她一吼之下,打了個激靈。

————

“這就叫急中生智啊哈哈哈!”楚樂一大笑了三聲。

“你倒是生了什麽智?”

“爸爸拎着我‘噌’地一下就飛了上天,從房頂上跑了啊!爸爸爸爸你真厲害!”

暈!這小果真是說睡就睡,說醒就醒。

“那是當然!你爸爸我……”突然發覺說錯了話,忙把下半截吃進肚子。

小果對我眨眨眼,頑皮地笑了。

“那你白姑姑呢?”

據說,就在白天天不知所措地面對着那些逼債的惡棍和說閑話的路人時,一把斷劍從路邊酒肆的窗口飛出,落在那群惡棍面前。

劍鋒入地兩寸,猶自顫微微地抖動。

“那個劍是壞人頭頭的!”小果搶着說,“他們就吓得跑掉了!”

白天天想要道謝,那人卻從酒肆的另一面窗口飛身而去,只留給她一個高大俊朗的背影,和那首蒼涼離歌。

這些天,楚樂一和白天天所甩不掉的,就是小果和這個詭秘男人。

我和楚樂一都覺得此事不那麽簡單,但卻無法阻止白天天每次一聽到那男人的聲音,就急忙趕去。

雖然,每次都撲空。

每次。

她也喊過,她說我要當面謝謝你,別無他意。

可是他只留她惆悵夜空下。

楚樂一提醒過她,過于刻意的開始,必不會有自然完美的結局。

“誰說我對他有意思了!我什麽身份,他什麽身份!”白天天瞪他,“我只是想道謝!人家男子漢大丈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可不像你!”

楚樂一冷笑:“是啊,男子漢大丈夫,追求女人還這麽藏頭縮尾!”

白天天道:“哪個說他在追求我了?人家是做好事不留名,哪像你!小雞肚腸的小男人!”

楚樂一氣道:“吃苦頭的時候不要找我哭!”

白天天道:“我幹嘛要找你哭!”

楚樂一瞧了瞧她,突然很正經地說:“你真想來我也不會拒絕就是了。”

白天天一呆,竟說不出話來。半晌道:“你不要這麽正經好不好?我很不習慣耶!”

“好吧!”楚樂一随手打了小果的小光頭一下,“小鬼!大人講兒童不宜的話,你在那裏偷聽什麽?”

小果本來又在裝睡,這時不得不“醒”來,嘻嘻笑道:“白姑姑,你還是嫁給我爸爸吧!我覺得我爸爸最好了!”

話音剛落,小光頭上又吃了白天天一記暴栗:“你就記得你爸爸!那你媽媽怎麽辦?”

很對。

莫明其妙冒出來叫別人爸爸的小果,一談及他媽媽,就閃爍其辭,還常常以哭解圍,搞得楚樂一和白天天拿他沒辦法。白天天背地裏也逼問過楚樂一,而楚樂一當然只是叫屈。

小果到底是從何而來?

開禧二年三月初十晚,面對我們三個大人的質問,小果有點招架不住了。古靈精怪的眼睛四處亂溜,突地向我身後一指:“我媽媽是誰,你們問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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