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夏的終章

夏季夜晚的風開始有了涼意。

駱文驕騎着電車,從無邊的夜色裏飛快地劃過,如同一道流星。

辛硯已經催了他許多次,要他有空來趟俱樂部,說是有“大事”和他商量。剛回到北原,駱文驕本想和大夥約着打球,寝室卻一個人都沒有,看過群裏的消息才知道,大家各有各的事情。

劉子磊為了明天的補考要去自習室通宵,唐柏喬去京潮考雅思還沒回來,謝誠忙着工作,時卻今晚實習要加班。

将電車停在路邊鎖好,駱文驕剛到俱樂部門口,就遇到了打扮得很是漂亮的房知栀。

“駱神?”房知栀有點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将鬓角一绺碎發別到了耳後,“好巧啊。”

駱文驕禮貌性地點頭,也沒什麽話說,只能勉強應了句:“嗯。”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穿過一間大的球場,來到最裏面的休息區。辛硯穿着一身背心短褲,腳踩涼拖,正翹着二郎腿坐在長椅上玩手機,直到駱文驕走近,才将頭擡了起來。

“呦,來啦。”辛硯用他向來吊兒郎當的口吻道,也不知究竟在和誰打招呼。

房知栀将懷裏抱着的塑料飯盒拿了出來,單手随意地扔在了桌上,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道:“這給你,趁着還冰趕快吃。”

辛硯濃眉一挑,眼神頗具玩味地打開盒子看了一眼,發現裏面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水果撈,料想是她親手做的,随即勾起嘴角笑問:“今天怎麽這麽會心疼人了?不打我罵我了?”

房知栀臉上一紅,被他氣得跳腳,“閉嘴,不吃就還給我。”

辛硯依舊笑着,只是不再吱聲,拿起塑料勺子舀了塊芒果放進嘴裏。

這樣的情形讓駱文驕顯得有點多餘,他一手按在行李箱把手上,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辛硯,冷聲道:“要不……我改天再過來。”

“哎……不用不用,駱神。”房知栀連忙拉住了他,擺手道,“你們聊,我随便坐一會兒。”

辛硯懶懶擡了下眼,盯着駱文驕看了一會兒,才打趣道:“臭小子,我看你就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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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文驕白了他一眼,顯然并不感興趣,冷哼一聲道:“我是怕了你了。”

倒也不怪駱文驕小氣,只是辛硯這半年以來的感情進展,有一大半都要歸功于他的幫忙。自從某天辛硯忽然一拍腦門兒,春心萌動,受累的就一直是駱文驕。

起初他也只是幫忙傳個話,在學校多留意她的動向,誰知後來辛硯交給他的任務愈發麻煩了起來。在京潮比賽的那段日子,房知栀不理會辛硯的微信,甚至還要靠駱文驕接了電話以後厚着臉皮找過去。

好在這種日子并沒持續太長的時間。最近倆人的關系似乎長進了不少,至少不會天天在駱文驕面前吵架,聽得他頭疼。

“文驕,說正事。”辛硯嘴裏吃着水果,唇角還粘了一點酸奶,“有個關于籃球的綜藝節目,想找幾個像你這樣的大學生,前段時間人家的負責人聯系我了,下個月就開始錄,怎麽樣,去不去?”

駱文驕在椅子上坐下,皺眉道:“錄節目?”

辛硯滿臉的自豪,“嗯,可能會請到國內一些比較出名的球員來做指導,我覺得機會難得,就幫你答應了。”

駱文驕一愣,随即有些啞然失笑。他早清楚辛硯的行事風格,先斬後奏的次數多了,就早該想到這次來俱樂部不是和他“商量”,而是“通知”。

但好在幸運的是,辛硯一般不會坑他。

“去多久?”駱文驕平靜地問。

辛硯嘿嘿一樂,伸出兩根手指頭來,“最多倆星期就回來了,管吃管住還給錢,還有我跟阿玉陪你一塊兒,怎麽樣,不錯吧?”

駱文驕站起身來,斜睨了他一眼,“嗯,時間定下來告訴我,我好請假。”

“成,我看你是越來越上道了。”辛硯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轉而看向房知栀,眉飛色舞地問道,“還有你,房知栀,你大四沒課了是不是,哥請你去海邊玩兩天,就這麽定了啊。”

房知栀突然被點名,有些沒頭沒腦地呆坐了片刻,方才大聲道:“我?我跟着去幹嘛,我又跟你沒什麽關系。”

駱文驕冷着臉,無意再打擾他們之間的打情罵俏,跑到一邊地上撿了個球,自己一個人練起了投籃。

一個、兩個、十個。

他漸漸數不清楚自己投了多少次,只是重複地站在籃下同一個位置,起跳勾手,再把球撿回來。無聊的時候,這算是他和時間打交道的方式。

木地板被砸得咚咚作響,駱文驕汗如雨下,一屁股坐到邊線處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外面的球場已經不見什麽人了。辛硯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朝駱文驕招呼道:“文驕,不早了,回吧。”

駱文驕點頭,爬起來将地上散落的球挨個收到筐裏。

辛硯轉而看向身邊的房知栀,問道:“你回學校?”

房知栀瞪了他一眼,“對啊,難不成留在這兒繼續和你吵架?”

“那我也沒什麽意見。”辛硯聳了聳肩膀,一臉的坦然,“這個點兒還有公交嗎?我送你吧,不放心。”

房知栀連連擺手,“打住,我又不是小孩兒了。”

駱文驕雙手叉腰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忍不住嘆了口氣,突然道:“我送吧。”

辛硯一愣,“你小子想幹嘛?趁火打劫可不行。”

駱文驕冷笑了聲,用極其鄙夷的口吻道:“順路的事,我是不忍心看你一把年紀了還這麽孤苦伶仃的,你留着一會兒關店吧。”

房知栀瞧了瞧辛硯,又不太好意思地瞟了駱文驕一眼,臉上有點泛紅,“那……好吧,麻煩你了。”

夜色漸深,路上的車明顯少了許多。

駱文驕騎得并沒有很快,只是平穩地加速或是停下,以免讓後座的人有任何不适的感覺。

夏風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頭發輕飄飄撲在臉上,讓人有些癢。房知栀兩只手緊緊抓着電車兩邊的扶手,身子挺得僵直,一動也不敢動。

在她身前不遠處的,是她高中時期開始便高高仰望的人。

她只覺得像夢一樣。

雖然這段日子以來,因為辛硯的關系,她和駱文驕有不少說話的機會,互相的了解也增進了些。但她這樣近距離地坐在他電車後座上,還是第一次,不免有些局促。

從前在房知栀眼裏,駱文驕是高高在上的偶像,是她只能在遠處眺望的山峰。許多年後,當她真正和他成為普通意義上的朋友,她倒覺得,駱文驕似乎也沒有之前印象中的那樣不可接近。

這樣的駱文驕,更像是個同她一般的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會熱烈鮮活。

她依然喜歡他,只是,那種感覺似乎也只能止步于欣賞和崇拜,再無其他。

她本想找些什麽話題聊聊,好讓氣氛不那麽安靜,一時又想不起能說的話題。

所幸這一段路程并不算遠,路上也并不難走,不一會兒,駱文驕的電車就停在了學校南大門外。

“不用進去了,我走一截就好,你也快回吧。”房知栀從後座跳下來,将頭盔還給駱文驕,笑着說:“謝謝啦,駱神。”

駱文驕修長的腿斜斜一支,将頭盔接過,整個人像是一張高級的畫報,停在學校門外,極為顯眼。

“不用。”駱文驕颔首,淡然道。

許多人投來打量的目光,讓房知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不只是今天,還有這一陣子,你幫了我好多忙,我還沒跟你說聲謝謝……”

駱文驕搖搖頭,臉上表情稍稍緩和了些,“硯哥拜托我的,不用謝。”

房知栀臉上一紅,明明覺得竊喜,卻還是口是心非地掩飾道:“提那個爛人幹什麽,我才不喜歡他呢,他……他就是個沒臉沒皮的,老大不小了,還是連個正型都沒有。”

這般少女的心思,哪怕是駱文驕這般遲鈍的旁觀者,也能多少看出她的羞怯。駱文驕想了想,還是沉聲道:“硯哥……是個挺好的人,他喜歡你。”

他思忖了一會兒,實在沒想出什麽太好的形容,最終也只能用“好人”來概括辛硯。

他極少有相熟的朋友,辛硯是認識時間最久的一個。和辛硯相處的這六七年算不上特別愉快,但也算收獲頗多。

高中時如果不是辛硯,恐怕他現在還要死氣沉沉許多。辛硯是個放蕩不羁的俗人,平時只喜歡下館子和打籃球,卻總能在駱文驕人生的關鍵岔路口推上一把,幫他走上最為正确的那條路,然後在他身旁繼續嘻嘻哈哈。

對于辛硯,駱文驕更多的是感激。只是辛硯大多數時候都太過欠扁,讓駱文驕想不起來要報答他。

房知栀聽了駱文驕的話,忍不住難為情地笑了笑,“行了駱神,你就別為他說好話了,你說的我都知道。行了,你快回去吧,挺晚的了。”

駱文驕點點頭,剛要騎車離開,又突然想到什麽,轉身面不改色地道:“以後和硯哥一樣,叫我文驕吧,反正,你早晚要當我嫂子。”

房知栀臉瞬間就紅透了,“你……你不要亂說嘛!”

駱文驕似乎看出她的不好意思,倒也不再多說,簡單道別後便離開了。

夏夜的風呼嘯而過,頭頂繁茂的樹葉四處翻湧,在黑暗裏翩翩起舞。有零星的雨絲飄落在駱文驕匆忙而過的肩膀上,催促着他加快速度回到寝室。

只是他沒看到的是,南門後面的梧桐樹下,站着一個清瘦纖細,讓他日思夜想的男孩子。

時卻孤身立在門的裏側,身邊的人流匆匆而過,盡是剛從圖書館出來的學生,正叽叽喳喳地議論着什麽。

“哎你看見剛剛門口騎電動車的人了沒,是不是駱文驕學長啊?”有個女生激動地詢問着同伴。

“好像是吧!他還載了一個女生回來呢,她也太幸運了吧,竟然能跟駱神約會。”

“我剛路過好像聽見他說了‘喜歡你’還是什麽的……”

“天吶不會吧?駱神竟然談戀愛了?”

……

沁涼的雨點透過樹葉,掉落在時卻的眉心。

他沉默地看向駱文驕剛剛在的位置,忽然想起,今天是立秋。

是秋天了,屬于這個盛夏的故事,好像也終究要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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