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氤氲
駱文驕站在浴室裏,鏡子上覆蓋着一層薄薄的水霧,四周都是潮熱的蒸汽。
他左手拿着一條浴巾,動作緩慢地擦着身上的水珠。
在他進到浴室之前,時卻拿了一卷保鮮膜,将他整個右側小臂裹了個嚴嚴實實。他洗澡時一直擡高着右臂,到現在已經有些酸痛。
“咚咚”兩下,時卻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過來:“怎麽樣,還行嗎?需要幫忙的話就叫我。”
駱文驕将浴巾圍在腰間,頂着一頭濕發将門洩開一條縫,“有剃須刀嗎?”
時卻一愣,往水池邊上瞄了一眼,一拍腦門道:“還在我行李箱裏……我放工作室了,沒拿回來。”
駱文驕點點頭,“那算了。”
“哎先別關。”時卻用手撐住浴室的門,身子一滑就鑽了進去,墊起腳在頭頂的櫃子裏翻了翻,拿出一柄手動的剃須刀和一瓶泡沫來,遞給駱文驕,“倒是有這個,你試試,就是費勁了點。”
“嗯,行。”駱文驕冷淡地接過來,目光審視地落在時卻身上。
時卻自然是目不斜視,只敢盯着駱文驕脖子以上的位置看,臉頰不自覺地又紅到了耳朵根。
燈光和水霧的襯托下,駱文驕的身材似乎顯得更加美好了一些,每一處的肌肉線條都反射着一層瑩白色的光亮,當然,這只是時卻餘光捕捉到的。
“那我先、先出去等你……”時卻有些不自然地道,想要趕緊從這又悶又潮的浴室裏逃出去。
咔噠一聲,駱文驕身後的手輕推了下,将浴室的門牢牢關上。外面何柏川在電視上看動漫發出的背景音被倏然隔斷,世界忽然安靜下來,只剩下浴室排風扇持續的嗡鳴,以及胸腔裏躁動不止的心跳聲。
駱文驕把手裏的東西一股腦全部塞給了時卻,自己坐到馬桶上,淡然道:“我左手使不上力,幫我刮一下。”
時卻着實有些咋舌。之前駱文驕不會這樣要求自己,從來都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倒變得有些孩子氣。但現在他右手負傷的情況下,時卻又不得不幫,只能耐着性子在水池旁邊坐下來,打開了那瓶剃須泡沫。
“擡頭。”時卻用手扶了下他的腦袋,擺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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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文驕聽話地照做,安安靜靜坐在那裏,順帶着平淡又冷靜地注視着他。
他的胡茬很硬,摸起來有些紮手。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平靜下來的時候,駱文驕好像又變成了那個不茍言笑的冰山,連打下來的燈光都給他的面容鍍上一層蒼白的釉,讓他看起來十分地不近人情。
時卻手上忙活着,将白色的泡沫塗滿了他一整個下颌。
“你一直盯着我看什麽?”時卻和他眼神對了下,不自覺地有些心虛。
駱文驕半天沒說話,用他那冷漠得能把人凍傷的眼神又看了他一陣,才漫不經心地問:“你就這麽随随便便讓別人進了你家門?”
時卻埋頭沒去看他,故作鎮定地問:“你是說讓你進來嗎?”
駱文驕一記眼刀丢了過來,威懾力十足。
時卻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将調侃他的竊喜稍稍壓制住了一些,輕笑着道:“那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那是我工作室老大。他下午跟我說了的,要來我這兒睡一覺,是我給忙忘了。”
駱文驕表情木然,眼神裏明顯帶了些怨恨地望着天花板,冷冷道:“他到底什麽時候走?”
“不知道。”時卻專心致志地彎着腰,仔細把駱文驕臉上的胡須刮得幹幹淨淨,一邊解釋道,“川哥經常在這住個三兩天的,可能過一陣工作室不怎麽忙的時候就走了。”
駱文驕有些煩悶地閉上了眼睛,顯然沒興趣再聽下去。
時卻見他這麽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不禁覺得有點好笑,強忍着不讓幸災樂禍的笑容在自己的臉上綻放得太過明顯,以免被駱文驕發現,又要用那種像是要殺人一樣的眼神看着他。
“行了。”時卻把駱文驕臉上最後一點泡沫刮幹淨,動作潇灑地把剃須刀放在水龍頭下面沖了沖,又放回原位,“你洗好就快點穿衣服出來,我也要洗。”
時卻剛要走,手臂就被身後的人輕輕拽住了。
他一愣,回過頭看駱文驕。
“幹嘛?”
駱文驕不答,只是站起身來,平靜而緩慢地靠近。
時卻像頭受驚的小鹿一般,差點被自己腳上的拖鞋拌個跟頭,被駱文驕逼得一點點向後退去,直到身後再無退路,只得一屁股坐到了水池的臺子上。
駱文驕身子抵在時卻兩腿之間的位置,将他牢牢地圈在自己和鏡子中間的一小塊地方,如何也逃不走。
“你還沒回答我那會兒的問題。”駱文驕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底是令人琢磨不透的深邃。
時卻一呆,方才想起剛剛在客廳的時候,駱文驕問他有沒有和誰在一起,卻被何柏川的突然出現打斷了。
池邊和鏡面上覆蓋着一層輕薄的水霧,将時卻後背和大腿的衣服微微浸濕。他只敢用眼睛偷偷瞄着駱文驕的下巴和嘴唇,絲毫不敢亂動。
“沒有……”時卻支支吾吾了半天,方才低着頭回答道。
駱文驕盯着他額前的碎發和通紅的耳朵看了一會兒,口氣明顯比剛才緩和了些,雲淡風輕地問道:“那你工作室那個姓溫的男人呢?”
時卻愣了下,方才想明白他是在說溫矣徊。
他一臉羞赧又氣急敗壞的樣子,忙不疊地解釋道:“我跟他又不是……那種關系,再說了,他都好些年沒和我聯系了,我連他在哪都不知道……他、他就是我師傅,外界傳聞的我倆有一腿那都是工作室為了給作品增加熱度,故意炒作的……”
時卻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堆,駱文驕卻依舊沒什麽反應,只是在身前注視着他,也不知相信了沒有。
“你聽明白了?”時卻試探着擡起頭,目光對上了斜上方駱文驕那雙瑪瑙般純澈的眼睛。
眼神相接的瞬間,時卻覺得好像忽然被他眼中的沼澤牢牢地捕捉,不斷地想要逃離、退避,卻又不斷地被重新吸引。
駱文驕的鼻息很重,打在側頰上,略有些癢。但比起他,時卻的呼吸聲似乎要更為急促和沉重,胸腔起伏間,失去了原有的頻率。
時卻仰望着駱文驕,看見他的頭頂有光氤氲地洩下來。
他想起多年以前的那個雨夜,比起那時,現在的駱文驕似乎不再強硬直白,而是多了些小心翼翼的試探,輕柔、緩慢地一點點湊近,時刻都在注意着他的反應,最終俯下身吻了他。
由溫柔,到放肆。
當時卻意識到駱文驕柔軟的唇正一點點地撬開他唇齒間的縫隙時,已經太晚了。
他只能盡量地克制住內心瘋狂的波動,再一點一點地,用他僅有的理智和情感,盡他所能地回應着。
駱文驕又湊近了些,單手捧住時卻的臉。
“唔……”時卻小腹之下的某處被不經意間壓了一下,讓他忍不住輕哼躲開了。
他呆了片刻,暗道這生理反應來得還真是不給面子。
駱文驕睜開眼睛,有些戀戀不舍地暫時将自己和他分開了一些,看他滿臉窘迫的樣子,又忍不住無奈地輕笑了聲。
時卻從沒見過他這麽不懷好意的笑容,有些難為情地把頭低了下去,剛才的神氣和懷心思不知什麽時候全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親密接觸後的羞怯不已。
他往駱文驕肩上輕推了一把,讓他離遠了些,好讓自己能稍微自在點說話。
“那你呢?”時卻輕飄飄地用眼神瞄了他一眼,有些賭氣地問,“你跟學姐到底又是怎麽回事?那天在球場,那個小孩子……還有論壇超話裏的那些合影……”
時卻的聲音越說越小,這些年來,這件事像是一道密不透風的鐵門,永遠橫亘在他們之間,讓他難以想明白駱文驕真正的心意。今天是他第一次将這些疑問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他期待着,也害怕着等來那一個未知的答複。
駱文驕将額前的濕發向後捋了捋,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嚴肅,他思忖了片刻,正色道:“那是辛硯家的孩子,他和房知栀的孩子。合影什麽的,是哪一張?我不常上網。”
這個答案讓時卻猛地一呆。
辛硯和房知栀——
一直以來,辛硯好像一直被時卻當作一個長輩,完完全全地被忽略了。
現在想想,錄綜藝那次有他,照片上有他,每次在極夜俱樂部都有他。只不過每次他們三個同時出現的時候,時卻都會想當然地把駱文驕和房知栀綁在了一起。
“那……”
時卻皺緊了眉頭,心裏亂七八糟的,依舊得理不饒人道:“說不定你還是暗戀人家之類的。”
雖然并不想這樣,但每次遇到駱文驕和別人之間的事,他那種敏感又別扭的性子總會爬上心頭,讓他看起來像個受氣的小姑娘。
駱文驕挑眉,有些奇怪地問:“你哪裏看出來我暗戀人家了?”
“能看出來的地方多了去了……”時卻兩臂抱在胸前,理直氣壯地道,“就比如,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在球場,你之前從來不給別的人簽名的,她要你就主動跑過來簽,還有後來……”
駱文驕聽到這裏,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極其古怪的神色,像是驚異,又像是高興。
他太想笑了。
如果不是他不太習慣張揚地笑出來,他很想現在就放聲大笑。
時卻的話勾起了他太過久遠的回憶,只不過那時他并不是為了房知栀而來,而是因為,他見時卻和她兩個人勾肩搭背笑得正歡,想要從中破壞罷了。
可他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駱文驕苦笑了聲,用左手将時卻頭頂淩亂的頭發捋向耳後,平靜而柔和地注視着他。
“……我暗戀的可不是她。”駱文驕沉聲道,如炬的眼神中好像藏着無數句話沒能說出來。
那些話時卻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
駱文驕沉默了良久,忽然覺得當下難得的寶貴。這世界分明人來人往,卻也能讓他在經年累月的別離後,重新找回此生最為珍視的人,也是最最喜歡的人。
時卻被他從腦袋摸到耳朵,再到脖子和肩膀,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只煮熟的蝦米。
“很難受麽?”駱文驕的手順着他的前胸往下,試探着來到兩股之間的位置,猶豫了下才道,“用不用我……”
時卻猛然清醒,腦子裏閃回着一些少兒不宜的畫面,趕忙一下推開了他。
“川哥還在外面呢……”時卻掐着嗓子悄聲說着,生怕被外面看電視的人聽出來什麽端倪。
“穿好衣服趕快出來!”他不知突然從哪裏來的力氣,死命地從水池臺面上掙脫了下來,握着浴室的門把手,又忍不住對駱文驕惡狠狠地罵了一聲,“混蛋,淨想着調戲老子。”
話雖是狠話,但眼睛裏卻是含着笑意的,就像很多年前和駱文驕打完一場架輸掉之後,還要不服氣地過一過嘴瘾。
門砰地一聲關上,浴室裏只剩下駱文驕一個人。
但又好像已經不再是,那樣形單影只又孤獨寂寞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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