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身份
月寧嫁給大公子的那日,裴淮喝醉了酒。
跌跌撞撞闖進婚房,他倚着柱子,說了好些醉話。
随後又跟個孩子似的,撲到她膝間,埋頭哭着央求她跟自己走。
那樣光風霁月的公子哥,把自己捧在掌心心疼。
後來裴淮被人架了出去,再後來他離開京城去京郊營地待了三個月,回侯府時,看見月寧推着裴景,很是自然地迎上前去,再未提過唐突之詞。
晉王叛亂,他不顧一切沖回侯府救她,連命都不要。
昔日種種好,于今夜來說只會讓月寧心如刀絞。
她慢慢蜷起腿,像被藤蔓束縛纏繞的枝條,憋得無法喘息。
......
永春園正院的雪被掃到樹下,一堆堆的銀白宛若盛開的玉蘭。
雪禾值了夜,回房的時候月寧剛剛洗漱完。
“什麽味兒?”雪禾皺着鼻子,嗅到一股難以名狀的香氣。
月寧沒回頭,淡聲道:“剛熏了香,許是太濃了。”
雪禾狐疑的看着她,随即打着哈欠走到塌前,見她穿這件雪青色對襟棉襖,領口裹得嚴實,不由嗤了聲:“真是講究。”
晌午月寧從長公主處回去,進門看見雪禾佝偻成一團,痛苦的連連呻/吟。
看見她進門,雪禾招了招手:“月寧,幫我倒杯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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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寧忙從爐上提起銅壺,往碧葉蓮紋的瓷盞中到了些許,端到雪禾面前。
“多謝。”
雪禾捧着瓷盞仰頭喝盡,複又趴在榻上恹恹說道:“殿下過兩日要去寺裏燒香,正趕上蒙彩日,她要把紫檀玲珑寶塔贈給寺裏,眼下我無論如何起不了身,勞你幫我跑一趟腿,去庫房同孔媽媽把寶塔取來。”
她額頭冒着冷汗,唇色發白,渾身虛的直打顫。
月寧有點摸不準:“找大夫看一下吧。”
雪禾擺手:“不用,每回月事都如此,疼的想打滾,捱到傍晚興許就好了。”
庫房在侯府偏僻的院落,從永春園過去,即便走小路也要小半個時辰。
适逢年底,各地往來增多,賬目很是繁瑣,孔媽媽忙的抽不開身。
月寧在旁邊候了半晌,好容易見她喘了口氣。
“月寧姑娘,你再等等,”孔媽媽扇着帕子,往屋裏指指,“你先去庫房等我,我把青州來的貨物盤點完畢,就幫你去找寶塔。”
她這般說着,腳底生風一般,與幾個小厮去往外院收拾貨物。
月寧起初在門口站着,興許是被裴淮折騰的狠了,兩腿很快就有些酸乏,她走到庫房,找了張方杌坐下。
只聽咔噠一聲。
月寧隐隐覺出不好,起身去拉門,這才發現有人從外上了鎖,随即便是匆匆行走的腳步聲。
“孔媽媽!”月寧盡量喊的大聲,昨夜嗓子啞的厲害,用盡全力還是被風吹破成绺,外院的人根本就聽不見。
上輩子她跟孔媽媽沒甚交集,也從未有過沖突。
月寧抓着門框,腦中滾過無數不好的念頭。
忽然,她扭頭朝裏走去。
庫房中有的東西需要通風,又加之下了幾日的大雪,好容易才有太陽,孔媽媽今日一定不會徹底封死門窗。
月寧沿着牆壁一路試探,直到冷風拂面,果真尋到開着的半扇楹窗。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還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待會兒不必客氣,看見她就用繩子捆了,麻布塞嘴,省的聽她叫喚。”
“都聽孔媽媽的,誰叫她手腳不幹淨,活該!”
月寧蹑手蹑腳爬上架子,腳剛放在窗沿,就聽見孔媽媽從外頭取下鎖來。
“你們兩個可看明白記清楚了!她是偷溜進庫房,被咱們當場抓住,人贓并獲的!誰要是說漏了嘴....”她瞪大眼睛,唯恐那兩個小厮忘了叮囑。
“媽媽放心,小的絕不會說錯。”
“是,是,打死小的都記得。”
月寧看着人高的地面,眼一閉,當即就跳了下去。
孔媽媽捏着鎖片,咦道:“聽到什麽動靜沒?”
小厮趕忙推門進去。
月寧爬起來就跑,她心裏只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孔媽媽抓到!
身後很快傳來急促的追趕聲,孔媽媽氣急敗壞的低呼:“別讓她跑了,你們趕緊追!”
高牆上的野貓悄無聲息,從牆頭躍到樹枝,咔嚓一聲!
月寧猛地止住腳步,前面是書閣,不僅有藏書,其間更有一隐蔽密室,用來存放各種重要密信,這還是當年裴淮親口告訴她的。
尋常下人不得令是嚴禁踏入書閣半步的。
月寧當機立斷,推門閃身躲了進去。
幸好,沒人。
月寧屏住呼吸,一直走到書架盡頭,倚着黃花梨木雕琢的博古架站定。
朦胧的光透過窗紙灑在地上,耳畔時不時傳來幾聲滲人的貓叫。
“怎麽不進去?”趕來的孔媽媽掐着腰大口喘氣,擡手沖那兩個小厮吩咐:“肯定藏在裏頭,進去搜!”
一人猶豫:“孔媽媽,沒主子吩咐,我可不敢進。”
“沒出息!”孔媽媽嗤了聲,推開他就自行走到門前。
窗紙上黑影如龐然大物,月寧緊張的咽了咽口水,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孔媽媽剛把手搭在門框上,只聽咣當一聲巨響,吓得她三魂掉了七魄。
不知從哪跑來的野貓摔在地上,肚皮炸開,腦漿崩了一地。
“還..還搜嗎?”小厮縮着腦袋,惶惶問道。
孔媽媽老臉一陰:“搜個屁,趕緊滾!”
真是晦氣,橫豎她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還有法子弄她。
夜枭杵在枝頭,瞪得滾圓的眼睛警覺的看着拉門走出的人。
月寧蹑手蹑腳,看見那只死貓的時候吓得險些叫出聲來,純黑的貓,身形瘦長,以十分詭異可怖的姿勢仰躺在地上,腥味濃烈。
不像是失足摔的,更像被人捏住喉嚨狠狠擲到地上。
思及此處,月寧後脊生涼,她仰頭看了眼樹頂,斑駁陸離的光影中,仿佛有無數窺視的眼睛,她攥了攥手,趕忙從小路飛快折返回永春園。
進門正對着的桌上,擺着一尊玲珑檀木寶塔。
月寧恍然,再看雪禾,她正卷着被窩做夢,嘴角微微翹着,想來是夢見自己詭計得逞,高興地合不攏嘴了。
今夜之事,十有八/九是雪禾跟孔媽媽勾結所為。
孔媽媽圖財,年底庫房重整,總得找個替罪羊來平賬;雪禾圖人,毀了月寧名聲,順理成章替代她做裴淮的通房。
前世雪禾便一直肖想裴淮,明裏暗裏給她使過絆子,如願進了青松堂,可到底沒得裴淮中意,落得個惹人厭惡的下場。
這一回,從裴淮進她房間便全然不同了。
想來是雪禾看出什麽,這才急慌慌設計害她。
月寧咬着唇,方才若真被孔媽媽捉了五花大綁扔到長公主面前,她便是有十張嘴也難以申辯。偷竊這樣的罪名蓋在頭上,往後在侯府哪裏能擡得起頭來。
“你怎麽回來了?”雪禾吃驚,吃完覺出不妥,咳了聲改道:“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見你遲遲不歸,便自己去庫房取了東西。”
她披着外衣坐起,不動聲色打量月寧,見她渾身上下沒半點傷痕,便知孔媽媽失手了。
“肚子還疼嗎?”月寧沒回話,從茶壺裏倒了杯熱茶,捧到雪禾面前,“要不要喝口暖暖身子?”
雪禾讪讪睨她一眼,下意識摸着小腹笑道:“謝謝。”
就在她伸手去接杯盞的時候,月寧手一滑,整杯水悉數灑在雪禾床上,她尖叫着跳起來,柳眉倒豎,二話不說就往下扯被子。
如此冷寒的天氣,又下了雪,若被褥濕噠噠的,定是會凍死人的。
“你瘋了?!”雪禾抱着被子圍在炭爐前,擰眉斥她。
月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下次若還敢诓我害我,便不是一盞茶水就能解決的了。”
“你..你說的什麽話,我不明白。”
月寧沒再搭理,她端着銅盆去院中洗了個臉,回屋後雪禾還僵着臉站在地上,月寧繞過她,噗的吹滅屋中唯一的燭火,随即上床,卷着被子朝內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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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貓的周圍很快聚滿鮮血,因為冷寒凝成冰渣。
裴淮從樹上直起身來,眉心拱起,狹長的眼眸漸漸湧上陰戾之氣。
他應該殺了她的,在看見她的第一刻。
那脖頸細的輕易就能掐斷。
可就那麽死了,又怎能對得起自己想要瘋狂報複,折磨她的心意。
她不能死,至少在他作踐完他們兄妹之前,誰都不能死。
裴淮擡起手指,指肚上還有野貓慘淡的腥氣。
真是怪了,侯府死了多少只貓,連青松堂養的兩只名貴品種都沒能逃脫。
前世自己真蠢,滿腦子風花雪月,竟沒把這當回事。
侯府有多少內賊,也該慢慢清理了。
他把指肚放在粗粝的石牆上,磨了下,眼神發狠,摩擦的力度加大加快,指肚擦破外皮,滲出鮮血。
疼痛感沿着手指蔓延到大腦。
清晰而又劇烈。
他舉到眼前,端量了半晌,忽然嗤了聲,沁出奇怪的笑。
月寧是被人掐醒的。
快要窒息的時候那人逗貓兒一樣松開手。
裴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圓領錦袍下的身體冰的沒有一絲熱乎氣,整個人像從地獄裏爬出來一樣。
他的手沿着脖頸貼到月寧臉頰,修長的手指如蛇一般帶着黏膩的冷意滑過她溫熱的面龐,游移到下颌處,他唇角微凜。
“二公子,雪禾在。”月寧瞬間想去他對自己做過的事,小臉登時慘白一片。
裴淮瞥了眼:“那又如何?”
月寧咽了咽嗓子,往衾被中沉了些許。
她懷疑,裴淮同她一樣,是重生回來的。
那眼神,陰鸷的像是要千刀萬剮了她似的。
可,又好像不是。
她分不清,又急于去分清,是以腦中混亂焦灼。
“你只見過我一面,為何選我做通房。”
裴淮凝着她的眼睛,幽深的瞳孔閃出不易察覺的譏諷。
“還能為什麽?”
“自然是為了同你上床。”
話音剛落,他埋頭伏進溫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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