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父女

魚尾,鳗魚,電鳗。

襲擊突來的一瞬間,裴钺的腦海裏不合時宜地飛快掠過了這幾個詞。

然後下一瞬。

“砰!”

魚尾像是一條繩索般靈活地砸下,帶起的水珠打在皮膚上的時候,還有電流的酥-麻感。

砸中了。

站在幾米開外的溫故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他雖然并沒有見識過裴钺的戰鬥,但是他知道裴钺并不弱。至少這種破綻百出的攻擊,他是完全可以多開的。

所以,是故意被砸中的?

為什麽?

溫故不解。

而那只維卡沙擊中裴钺後,也無力再次蓄積力量。四五米長的魚尾軟趴趴地落在裴钺的腳邊,垂死掙紮一般抽動着。

裴钺依舊站着,他的右臂擡起,保持着格擋的姿勢。而他身體右側的T恤,已經在剛才的一擊中被電流瞬間燒毀,只剩下半片衣裳挂在身上,看着有些滑稽。

溫故的視線略過裴钺腰上黑色的紋身,又看向裴钺的手臂。

——沒有半點傷痕。

不過大概還是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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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钺甩了甩手,發出極其細微的抽氣聲。然後他側身回頭看了溫故一眼,就又轉回頭去了。

溫故:“???”

幹嘛啊?

溫故被看得莫名其妙,站在原地怔愣了幾秒後,才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

——裴钺該不會,是為了保護他?

溫故再細一想,發現極有可能——他和裴钺之間的距離并不遠,那魚尾是豎直朝着裴钺過來的,魚尾颀長、柔軟還靈活,如果裴钺讓開,魚尾很容易就會打中站在裴钺身後的他。

盡管很詫異,但溫故覺得自己猜對了。

溫故沒想到裴钺會這麽做,但也領了裴钺這份情,并在心裏給裴钺先發了一張好人卡。

好人裴先生确認溫故沒事後,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張鴻和他的女兒身上。

張鴻似乎被剛才的攻擊吓到,他的神情有些呆滞;他懷裏的女兒也因為剛才的攻擊牽動,身體從張鴻的懷裏滾到了雙腿上。

它已經無法動彈,眼神逐漸空洞失焦,胸口的洞再次湧出了血,氣息已經非常微弱。

“它快死了。”

裴钺陳述着事實。

張鴻卻像是被這句話吓到,身體猛地一抖。

他看了看裴钺,再看向腿上的女兒,似乎終于意識到了這個事實,然後他突然就幹嚎起來。

“啊——啊啊——。”

張鴻的眼睛已經淌不出眼淚,他只是張大了嘴巴,發出難聽的嚎哭聲。

聽到他的哭聲,那只維卡沙便動了動眼珠,朝他的方向看過去。

它似乎還想要說什麽,但是它已經沒有力氣了,嘴巴張了張,又重新閉上,只是悲傷地看着它的父親。

幾秒鐘後,維卡沙的氣息徹底斷絕。

它死了。

同時,周圍的濃霧也快速消散不見。

微弱的陽光穿透白霧斜照下來,濕熱的河風吹散最後的幾縷霧氣,車流和人群的聲音也鮮活地湧了過來。

“哇!那是什麽!突然就出現在河灘上了!”

“看,那有條蛇!還有哭聲!”

“是惡生,有血!我拍到照片了!”

“是ES,還有人死了!”

裴钺:“……”

哦豁。熱鬧了。

不過好在ES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只是不知道具體位置,所以範圍拉得有些遠。

這會濃霧屏障消失,簡愛國那輛二手SUV就從河岸那頭開過來了。

開車的是一個隊員,簡愛國從副駕駛伸出腦袋,中氣十足地指着河岸大吼。

“那個爬河岸的,說的就是你,給我上去,不要命了是吧!一隊的人呢?把闖現場的都給我铐了!”

随着簡愛國的吼聲,現場鋪開的警戒圈開始收攏。

還好這裏位于交通要道,車來車往,但行人并沒有多少,控場的速度比較快。

簡愛國的車停到這邊河岸的時候,卻見又有不怕事的停車看熱鬧,不由頭疼地招呼道。

“後勤組!設屏障!警戒線先別管了!”

幾個工作人員聞言,立刻動作起來。往裴钺和溫故他們周圍插了幾個鐵杆一樣的東西。

“嗡”的一聲過後,以這些鐵杆為邊,鐵杆之間張開了幾道黑色的光膜,以裴钺他們為中心,快速合攏成了一個黑色的立方體。

這是ES的臨時屏障,用了和禁區同源的材料,——當然效果就差遠了,只是起到一個屏蔽外界視線的作用。

等這個黑色的“大箱子”隔絕了看熱鬧人群的視線後,ES的人總算松了一口氣。

簡愛國下車先是處理了幾個妄圖偷跑進現場的群衆,讓民警同志幫忙帶去教育,起了個殺雞儆猴的作用後,才下了河岸,走進了臨時屏障。

一進來,簡愛國看到那只維卡沙的情況,就立刻對着裴钺點點點點:“你說你,都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那麽暴力——”

裴钺冤枉地打斷他,說道:“這次還真不是我打的。你問溫故,我們來的時候它就只剩一口氣了,連它最後砸我那一下我都沒躲。”

簡愛國瞪眼:“那你怎麽不救?這麽長時間你就幹看着?”

裴钺也瞪眼:“我才進來三分鐘不到,怎麽救?話都沒說兩句呢。”

眼看兩人要急眼了,一邊的溫故忍不住提醒道:“這裏面的時間流速和外面的不一樣。”

裴钺和簡愛國都是一愣。然後兩人交流了一下,真相大白了。

裴钺:“看看!”

簡愛國:“……”

簡愛國果斷掐了這段對話,讓醫護人員過來給張鴻父女看看情況。

但是醫護人員才一靠近,原本哭到力竭抽噎的張鴻,忽然瘋了一樣揮舞着手臂,不準任何人靠近。

“她還有救,她會好起來的。你們不要動,不要帶走她!”

張鴻狀若瘋狂地嘶吼,原本幹涸的眼眶又濕潤了。

周圍的工作人員雖然見慣這些場面,但還是難免被觸動,一時間也沒有人上前強行分開這對父女。

工作人員退開了些,但張鴻卻哭得更傷心了。

他彎腰伏在維卡沙的身上,用力把維卡沙的身體重新抱回懷裏,嚎啕大哭。

他的眼淚滾落在維卡沙的身上,落在維卡沙蜷起的魚尾上,沖刷掉了鮮血,留下了一個橢圓形的痕跡。

幾秒後,那個橢圓形的痕跡,慢慢地,變成了一片魚鱗。

魚鱗很薄,透明的,在維卡沙光禿禿的魚尾上也不起眼,但是在溫故的眼裏,它是失去生命力的維卡沙身上唯一的光。

除了溫故,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細節。

“它已經死了。”

簡愛國等張鴻的情緒發洩了一會後,才上前頓下,語重心長地開始勸說。

大概是身為父親之間的共同性,張鴻聽進去了簡愛國的話,并神神叨叨地跟簡愛國念了起來。

“她是我看着出生的。”

“我教她說話、走路、吃飯,她唱歌可好聽了。”

“她很聽話的,對我很親。”

“她是我的天使。”

“可我卻還是沒辦法救她!”

簡愛國的表情有些感同身受的悲傷,雖然他無法評價張鴻這個人,但是作為父親的張鴻,還是讓簡愛國有些于心不忍。

簡愛國甚至也想過,如果自己閨女出了事,而有這樣的方法可以救她,自己會和張鴻做同樣的選擇嗎?

簡愛國還沒思考出答案,一旁的溫故便也蹲了下來。

溫故蹲下的位置比簡愛國近,幾乎靠着維卡沙的魚尾。

張鴻下意識就緊繃了身體,又要發瘋。

簡愛國也想攔住溫故——雖然他信任溫故,但在處理這種情況上,溫故絕對是個生手。

但就在這時,卻見溫故忽然伸手在維卡沙的魚尾上撫過,然後把手伸向了張鴻。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溫故的動作弄得一頭霧水,張鴻更是盯賊一樣盯着溫故。

溫故笑了笑,舉起手裏的東西給他們看。

——是那片誰也沒有注意到的魚鱗。

簡愛國的動作一頓,随後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下姿勢,給了溫故更多的空間。

而張鴻看到那片魚鱗後,微微張大了眼睛——他剛才是看到溫故從他女兒的魚尾上拿了什麽東西的,盡管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尾巴上根本沒有鱗片,但這時候還是忍不住遲疑了。

溫故見張鴻不接,笑了笑,舉着鱗片的手也沒有收回去。

“張先生,你的女兒很愛你。”

張鴻表情一怔,繼而露出凄苦又懷念的神色來。仿佛記起了他和他女兒的美好時光。

溫故繼續說道:“我叫溫故,是ES的惡生研究員。”

說着,溫故偏頭露出了自己頭側的宿鳴。宿鳴本來靠着溫故的脖子看戲,溫故一側頭,宿鳴差點摔下去。

好在它身手矯健,四肢并用地趴在了溫故的肩上,穩住了身形。

但抗議還是要表達的。

“咪!”

奶貓一樣的聲音沒有引起溫故的半點歉意,倒是讓張鴻瞪大了眼睛。

溫故滿意地看着張鴻的表情,又笑容溫和地介紹道:“是我養的惡生,它叫小明。——所以,我對一些惡生還是有些了解的,張先生可以信任我的專業程度。”

張鴻的臉色微變,悲戚褪去了幾分,疑惑明顯地寫在了臉上。

溫故見他這樣,笑容更深了幾分,繼續解說自己的用意。

“我對惡生有些研究,比如維卡沙。維卡沙是一種很美妙的惡生,它們就像是童話故事裏的美人魚一樣,就連死亡都帶着童話色彩。”

“我聽小明說過,被愛着的維卡沙,在死去的時候,它的靈魂會凝聚出一片如冰雪一般的鱗片。這片冰雪鱗片會給它愛着的人帶去好運,甚至能幫助它愛着的人實現一個願望。”

“你的女兒是我見過的,唯一凝聚出了冰雪鱗片的維卡沙。——它很愛你。”

“所以這是屬于你的。”

張鴻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個,他驚訝地看着溫故手裏的鱗片,過了好幾秒,他的眼眶再次濕潤,然後終于伸出了手,去接那片鱗片。

溫故的手指往下,用一個按的動作把魚鱗放在張鴻的掌心。

放好魚鱗後,溫故按着魚鱗的食指卻并沒有立刻拿開。

“對了,張先生。”

溫故保持着交遞魚鱗的動作,看向張鴻,問道。

“你為什麽要給自己的女兒起這個名字呢?”

張鴻似乎沒想到溫故會問這個,他勉強笑了一下,說道:“因為我希望她能和有着和維卡沙一樣的健康體質。你知道,維卡沙的自愈能力很強。”

溫故笑着點點頭,“的确是這樣。——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張先生,美人魚和維卡沙,你更喜歡哪一個?”

張鴻的表情一僵,然後露出被冒犯的憤怒。

他猛地抽回手,瞪視着溫故說道:“我不明白你這個問題的用心是什麽,但是我愛我的女兒,這是毋庸置疑的。”

溫故的表情并沒有因張鴻的敵意而有絲毫的變化,他還是那樣笑着點點頭,說道:“多謝你的回答。”

說完,溫故就站起來,補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祝你心想事成。”

張鴻面色難看,其他人也一臉茫然。

但好歹因為溫故的這一打岔,之前那悲痛的氛圍也被打破。簡愛國和工作人員再次勸說後,張鴻總算是放開了他的女兒,被ES的人帶走了。

他們走後,裴钺一邊扯掉自己身上的半片衣裳,一邊問溫故:“你剛才那神神叨叨的幹嘛呢?”

溫故看着裴钺,笑了:“就你看到的那樣啊。那個鱗片真的能幫人完成心願的。”

裴钺嗤之以鼻:“那我要當世界總統它能辦到嗎?”

溫故偏頭想了想:“首先,你得要有一只深愛你的維卡沙。”

裴钺:“……”

裴钺想了想,還是算了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裴钺:雖然我沒有深愛我的維卡沙,但我有深愛我的寶啊~

溫故:嗯?誰?

裴钺:……(信不信我哭給你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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