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八聲汪
“兄長,我不會尿床的。”
緣一認真說完,便鑽進了絨尾底下。小小一團,只剩個腦袋露在外面,呼吸聲幾不可聞。
柴火發出哔啵輕響,熱浪随風散開。殺生丸收斂了氣勢,阖目小憩。
妖怪不是不需要睡覺,只是對入眠的要求并不高。想睡,睡上百年千載都可以;不想睡,醒個十天半月也常有。
但殺生丸極為自律,無論刮風下雨,每天總會歇會兒曬月亮。
月光是妖怪們普遍喜愛的一種能量,溫和陰柔,很适合緩解妖力的暴戾。往往在這時,殺生丸會卸掉所有的防禦和妖氣,同時又保持着妖怪的野性和本能。
如此,他既能休息,又能借着休息鍛煉自身的警覺性。
殺生丸從不放過任何一個變強的機會,可自打身邊多了只半妖,這“機會”似乎變成了“忌諱”……
緣一的睡相極好,通常會保持一個姿勢睡到天明。但不知是不是轉生為孩子的緣故,他在夜間難免多動了些。
許是骨頭太軟擱到地面不舒服,緣一從側躺改成平躺。小被窩蠕動蠕動,拉扯着絨尾一抖一抖,淺眠的殺生丸睜開眼,往半妖處瞥了眼。
緣一很快安靜下來,仰面躺着一動不動。殺生丸別過頭睡去,不再關注。
然而沒多久,許是鬼道大全擱得頸椎疼,緣一拱了拱枕頭,把書籍拱了出去。接着,他在半夢半醒間抓住一截絨尾墊在頭下,還團起身體卷了卷。
殺生丸:……
緣一不再動了,這次靜止了很長一段時間。殺生丸再次阖目,總算享受了片刻的安谧。
可他萬萬沒想到,篝火與絨尾的溫度超過了幼崽的承受極限。那蠢半妖一腳蹬上了他的絨尾,将之踹開。
殺生丸:……
這一刻,大妖怪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把半妖吊起來放火堆上烤,烤至兩面焦黑,再一腳踩碎。
他真是沒想到帶一只幼崽會有這麽多事,是冷是熱都得考慮,要殺不殺也得糾結。
不過,既然半妖不需要絨尾,他還施舍給他做什麽呢?
殺生丸冷笑一聲,當即抽回絨尾。卻不料緣一還拿它作枕,這抽離之下,小孩兒的頭瞬間磕到了草墊,發出“咚”一聲輕響。
大妖怪的動作微微一頓。
果然,緣一捂着頭醒過來,砸得兩只犬耳下垂。大概是沒睡飽,他的眼眶都有點泛紅。
緣一恍惚了半天對上殺生丸的眼,正想說句“兄長,我好像把被子踢掉了”,誰知他的兄長率先開口:“半妖,敢哭就殺了你。”
如果這半妖敢當着他的面嚎啕大哭,他會直接把他扔在這裏走人。
“兄長,我不會哭的。”
緣一并不知曉絨尾為什麽沒了,他只以為是他蹬了被。于是,他往前爬出幾步抓住絨尾,再拱進了毛茸茸的尾巴裏。
睡覺,香甜。
殺生丸:……
大妖怪明白了一點,如果他不殺這只半妖,那麽今晚是別想睡了。
……
篝火熄滅,晨曦微露。
緣一在絨尾中蘇醒,睡飽的他很快回神身在何處。
山洞、篝火、飛鳥,這裏不是犬山,而是與兄長一起踏上的路途。
他醒來,不會再有侍女為他端來早食,不會再有母親為他穿衣戴帽,也沒有了千春婆婆的關心和冥加爺爺的唠叨……
這是他的選擇,但他不會後悔。畢竟,他自認為與錦衣玉食無緣,山野林間才是最适合他呆的地方。
“兄長,日安。”緣一道。
只是他的兄長臉色并不好看,連一貫冰冷的語氣都帶出不耐:“餓了就自己去找吃的。”
找不到就餓死吧,愚蠢的半妖。
“嗯。”緣一乖巧起身,“兄長,我會很快回來的。”說着,他抓起刀跑走了。
腳步聲遠去,殺生丸蹙起的眉頭才松開。他斜眼看向皮毛淩亂的絨尾末端,只覺得額角突突直跳。
如果不是承諾要帶着半妖,他真會擰斷這幼崽的脖子。
很快回來?可真是太小看這片森林了,對于一只幼崽而言,林中的妖怪稱得上危險。半妖不僅覓不了食,或許還要餓上幾天。
而他絕不會給半妖尋找食物,只有餓得狠了,這半妖才會明白爪子和牙齒不是擺設。
殺生丸起身,提起絨尾抖了抖,擺動的勁道将皮毛捋順。他重新将絨尾放上肩膀,安靜地走向不遠處的溪水邊,等着半妖空手而歸。
可惜,殺生丸根本不知道緣一是個荒島求生滿級的主。對方不僅不會餓死,還能把他一起養活。
太陽升起沒多久,緣一背着刀、植物和野果,以及一串魚回來了。
在殺生丸的注視下,緣一飛快卸貨,将新柴丢進昨晚的火堆生火。待火焰燃起,他拿了幾片大葉子編成薄碗,舀了溪水放在火上煮。
提起小牛,給魚刮鱗破肚。緣一把野菜和果子放進薄碗裏,再扔了半數的魚進去,剩下的一半插了樹枝放在邊上烤,還擠了一些野果的汁水去腥。
手腳麻利,行動迅速,根本不像個幼崽。
殺生丸眯起眼。
“你是怎麽學會這些的,半妖?”他開口道。
緣一回憶起他離家出走的上輩子:“為了活下去,不餓肚子,自然而然就會了。”
殺生丸:……
也是,半妖不會被人類接受,他的人類母親也護不住他。想要活下去,确實得自力更生。
殺生丸不再多問,緣一也不做解釋。兩人雖然不在一個頻道聊天,但腦電波總能微妙地接上,還各自以為接“對”了。
氣氛平靜下來。
緣一挑了兩根樹枝,将纖維處磨鈍,小跑着奔向殺生丸:“兄長大人,不介意的話,就用這些漱口吧。”
用樹枝和鹽巴漱口,是只有人類會做的事。
“我不需要這些,半妖。”殺生丸淡淡道,“純粹的大妖會用妖力祛除穢物。”
只要妖力在他體內流轉不息,殺生丸就沒必要關注衛生問題。日光與月華之于他就像清水之于人類,他只需要站在二者的籠罩下,就能達到清潔的效果。
“妖力祛穢?”緣一記住了這個詞,決定有空試試。
要是能成功的話,他可以省下清理的時間去修煉。
緣一握着樹枝蹲在溪邊漱口,薄碗中的魚湯漸漸浮起一層乳白。香味彌漫,招來林間的妖氣湧動,但懾于殺生丸在場,它們沒一只敢不識相地上前。
殺生丸想,他或許應該離開這裏,讓那些雜碎沖出來掠奪半妖的食物,令他體會一下護食的艱……
“兄長大人,魚湯已經煮好了,你也用一些吧。”
殺生丸垂眸,對上半妖的眼。
孺慕、溫和,半妖是誠心想邀請他進食,而不是想利用他作擋箭牌。
不過,他對魚沒多大興趣:“我不吃人類做的食物。”
緣一看着魚,直覺吃不完:“可我不是人類。”
殺生丸:……
大妖怪終是纡尊降貴地坐了下來,陪半妖共進早食。
他本以為魚湯會難喝到無法下咽,卻不想半妖的手藝尚可,食物勉強能夠入口。
這般想着,殺生丸品着魚湯,再用兩根細竹枝夾魚肉吃。他的吃相斯文優雅,半點看不出是個妖怪。
除了有妖怪想靠近的時候——
殺生丸的護食本能升起,一個眼刀飛向林間。沒多久,雜碎的氣息全部散去,只剩下魚湯的清香還在浮動。
緣一吃飽了:“有兄長在的話,可以吃得很安心呢。”
殺生丸:……
就這樣,第一課“護食”還沒開始便結束了。
……
如果時光能倒流,殺生丸覺得自己絕不會承諾帶一只幼崽。
從離開山洞至今,他帶着半妖橫穿整片森林,一路上除了不長眼的雜碎在哀嚎,還有半妖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個不停。
大概是第一次出門遠行,第一次接觸妖怪,第一次見識森林,半妖對所見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兄長,那只趴在樹幹上的也是妖怪嗎?”緣一指着一只酷似蒼蠅的生物道。
“是咒靈。”殺生丸簡單道,“雜碎。”
“兄長,咒靈和妖怪有什麽區別?”緣一繼續問。
殺生丸:“沒有區別,都是雜碎。”
“兄長,為什麽……”
“閉嘴半妖。”殺生丸的聲音冷到掉渣,“再問‘為什麽’就殺了你。”
緣一:……
如此安靜地走了很久,待日暮西斜,殺生丸決定今夜在林深處歇息。
森林深處的妖怪與外界不同,它們更具野性也更大膽。雖然不敢沖他放肆,但絕不會因為他距離半妖不遠而放棄進攻半妖。
是時候讓半妖感受到獵手的可怕了……森林中的妖怪比百足強了太多。
殺生丸随意找了棵樹靠下,對緣一道:“自己去找吃的。”
緣一:“嗯,兄長想吃些什麽?魚嗎?”
水源的味道就在附近,要是兄長還想吃魚的話倒也方便。
殺生丸不語,吃魚吃魚吃魚,這只半妖為什麽有着白犬的血脈卻喜歡吃魚?果然是被人類教壞了。
但要是不出聲的話,半妖八成會抓來一串魚,再邀他共同進食。
如果他拒絕,半妖只會更省事。倒不如為難他,讓他親自進入妖怪的視野。戰鬥逼人成長,半妖也不例外。一旦他學會用爪子,就可以扔掉了。
殺生丸:“妖怪。”
“妖怪?”緣一回過神,“是哪一種妖怪呢?”
“強大的。”
緣一點點頭,提着刀走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林間傳來妖怪的咆哮聲,巨木的倒地聲,雜碎的潰逃聲,又有血腥味飄來,還夾雜着一絲火焰的灼燒味。可去了這麽久,半妖非但沒有回來,還距離他越來越遠。
殺生丸循着腥味入林,一眼便瞧見被砍成十八段的蜈蚣,片成屑的蛇蟲,首落的人形妖,以及挂在樹上不知是什麽雜碎身上的……肉條?
再往裏,一窩蜘蛛怪慘死在前。
殺生丸的絨尾翻長,騰空而起。他順着味道飛向緣一的所在地,沒多久就在一處水潭邊找到了他。
彼時,半妖雙手舉起比他還高的太刀,旋身飛轉。以身帶動刀轉動,以力貫穿刀全身,再流暢地劃過一道曲線型的火龍之舞,瞬間将一頭魚怪切成碎片。
在水珠飛濺中,半妖輕盈地落地,拔刀收刀,一氣呵成。
“兄長。”他發現了他,“你怎麽來了?”
殺生丸冷漠道:“半妖,你不找食物,是在享受殺戮嗎?”
緣一的金眸微睜:“不,我在尋找食物。”看着一地狼藉,“可是兄長想吃強大的妖怪,我一直沒有找到。”
能被他一刀砍死的妖怪,根本稱不上強大吧。
“夠了,食物随意。”殺生丸看着緣一,只覺得明天就可以換塊地方歷練了。
“随意嗎?”緣一低頭看着被片成塊的魚怪,“那……兄長,我們吃魚吧。”
殺生丸:……
死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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