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老鷹送貨卻要被吃?
這是何其卧槽的熊孩子發言,令兄長聽了沉默,跳蚤聽了流淚。饒是妖生漫長,什麽奇葩沒見過,他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
竟然有人想吃掉親媽派來的信使?
“少爺,這個不能吃!”冥加已與鷹怪建立了深厚的找狗友情,哪能看着它被宰,“沒了它,以後還怎麽給你送東西啊?”
緣一不語。
其實話一出口,他就覺得不太對勁。作為一個不重口腹之欲的人,他吃什麽不好,為何偏要吃鷹肉?
巨鷹協助冥加找到他,還送來了母親的心意,可謂是功勞苦勞俱全。但他見到它的第一眼,所思所想不是感謝而是吃……
這正常嗎?
言語出自本能,沒有經過思考。也就是說,他是真想吃掉這只鷹怪。
為什麽?
追溯前世,他在荒郊野外行走數天,再渴再餓也沒想吃掉鎹鴉。難道換了半妖的身體,就會對血肉執着至此嗎?
壓下心底的疑惑,緣一說道:“抱歉,只是有些餓。冥加爺爺,我不會傷害它。”
喊餓是大實話,任誰從逢魔時刻泡溫泉泡到金烏東升都會餓,更何況緣一還在長身體。
冥加長舒一口氣:“包裹裏有紫藤花餅,少爺先吃一些墊墊肚子吧。”忽而驚覺,慌忙拜倒,“殺、殺生丸少爺也用一些吧!”
“呵。”
大妖怪冷笑一聲,自溫泉中站起身。外放的妖力蒸幹了水分,絨尾自發自動地纏上他的手臂,覆蓋體表。
有白色的絨毛沿着他的身體輪廓蔓延,逐漸凝成一件印着六瓣梅的新衣。
殺生丸走上岸,甩袖離開:“我不吃人類的食物。”
他對半妖主仆的敘舊毫無興趣,也不喜歡泛着人味的物件。要是半妖蠢到非得帶着這堆多餘的東西,那麽——他不會插手,只會冷眼看着半妖被負重壓垮而已。
等殺生丸消失在林間,冥加才放松了身體。
緣一爬上岸,走向包裹處翻找,很快找到了平日穿的小袖袴。
只是,當他把衣服套上時才發現,袖袴的褲腿短了三指有餘的長度,包括袖口也是,似乎他離家沒幾天就拔高了一寸?
“冥加爺爺,衣服不合身了。”緣一擡手,肩腋處的布料立刻抽緊,再往上,連同腰帶也被帶偏了位置。
冥加一愣:“是少爺長高了。”
說着,他幾下蹦到包裹邊,抓住一角紅衣往外扯:“少爺,穿火鼠裘吧!包裹裏都是你的舊衣,可沒有新衣供你穿了。”
“只有火鼠裘還适合,它用火鼠妖的皮毛做成,不僅水火不侵,還能跟着主人的身量調節大小,是老爺留給你的東西。”
老爺……
冥加的老爺,不就是他的生父嗎?
緣一怔怔:“父親?”
真是個陌生又熟悉的稱呼,從前世到今生,“父親”這一角色自始至終都未參與過他的生活。他知道有他們,但并不在意他們。
只是,這一世素未謀面的生父除了一顆黑珍珠外,還留給了他火鼠裘嗎?
“我以為這是母親準備的衣物。”因為常見,所以他從未問來處,而十六夜也不會對一個三歲孩子訴說往事。
冥加拖出火鼠裘看着緣一換上,嘆道:“是老爺……等少爺長大點,我再告訴你一些事。總之,雖然老爺去得早,但他很重視你。”
“少爺的名字就是老爺起的,他希望少爺能活下來,變得像羅剎鬼一樣強大。”
緣一系衣服的手一頓,動作慢了幾分。
這是他第一次借冥加之口體會到父親對他的期待,談不上感動,也沒有遺憾,有且僅有的想法是——原來他也是被期待着生下來的孩子,即使他是半妖。
而上輩子,哪怕他是個實打實的人類,他的生父也想處理掉他。
“嗯,要謝謝父親。”緣一回道,“以後到他墓前祭拜吧。”
冥加欲言又止。
之後,緣一從包裹中找到紫藤花餅,往嘴裏塞了半個,又給鷹喂了一些。許是“烤鳥”的想法吓壞了巨鷹,它見着他頗為畏懼。
見狀,緣一踮腳,擡手撫摸它的翅膀:“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我不會……”
摸着摸着,他更餓了。
花餅的香甜直接褪色,味同嚼蠟。而在通透世界中,鷹怪的妖力像是一只雞腿,不斷拉扯着他的心神。
他又轉向冥加,發現跳蚤身上也有一股微薄的妖力。雖然不像雞腿那麽美味,但一定會有豆角的爽口。
緣一:……
不對勁,身體裏像是蘇醒了什麽怪物,一個勁兒地叫嚣着餓。
“冥加爺爺,我只留木屐和足袋,剩下的送回犬山吧。”緣一道,“請幫我轉告母親,我過得很好,不要擔心,也不要再送東西了。等我學會飛,就回去看她。”
冥加:……學會飛?
哦,少爺,那你可能一輩子也回不了犬山。
“可是,十六夜夫人讓我跟着你。”
緣一搖頭:“巨鷹往返犬山,會被注意到。”他捏起冥加放在鷹頭上,淡淡道,“我不在犬山,不希望母親有危險。”
無慘可沒死,或許就在某個角落陰恻恻地注視着犬山。
他了解無慘的無恥,一旦對方知曉他不在犬山,哪怕城裏種滿了紫藤花也擋不住無慘動手。
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讓鬼有防備,也不想母親置身于危難。他只想一邊追随兄長修行一邊誅殺惡鬼,順便搞清楚身體發生了什麽變化。
“冥加爺爺,拜托了。”
冥加無奈,只好同意返程。但到底是自家孩子,冥加還是不放心:“少爺,你為什麽要跟着殺生丸少爺?”
“無論你想學什麽三島家主都會給你安排,即使師長離開了,還會有下一個、下下個。”
“有什麽是必須通過殺生丸少爺才能學到的東西嗎?”
緣一點頭:“飛。”
冥加:……
……
緣一找到殺生丸時,他正坐在一顆巨木的樹杈上吹風。
絨尾淩空垂落,一蕩一蕩。有松鼠直勾勾地盯着絨尾,目光一錯不錯,蓄勢待發。
它躬起脊背,後肢發力,猛地從樹上一躍而起,即将伸爪抱住絨尾。卻見絨尾突兀地往上一勾,直接避開了松鼠飛撲的角度。
于是,緣一看見松鼠張開四肢撞在另一棵樹上,僵硬地跌落下去。
“啪”一聲,樹底下又多了一只暈死的松鼠。
緣一:……
“兄長,你在逗松鼠嗎?”
“愚蠢的半妖,那是晚食。”
“……”
仔細一數,竟有五只。該說不愧是兄長,就連坐在樹上玩尾巴也能捕獵。所以,兄長除了愛吃魚之外,還喜歡吃鼠類嗎?
緣一提起松鼠:“兄長喜歡吃松鼠嗎?那,如果以後我沒捉到松鼠,可以用老鼠替代嗎?”
都是鼠,沒差。
殺生丸甩尾巴的動作一頓:……
先是魚再是鼠,什麽時候開始,西國的白犬需要跟隔壁豹貓一族搶食物了?
大妖怪終于意識到了教育的重要性。
光是讓幼崽學會使用爪牙遠遠不夠,還要讓他明白爪牙該用在哪裏。要是半妖學會後拿去捕魚捉老鼠,白犬一族将淪為笑柄。
“扔了它們。”
殺生丸從樹上躍下,輕盈落地:“半妖,去狩獵,除了老鼠和魚。”
緣一表示了解,松鼠幸免于難。當半妖跑遠,殺生丸蹙起的眉頭才慢慢松開。
他攏手站在山崖上,眺望江戶的半空。透過一幢幢幻境的交疊,最深處是一扇通向妖怪市町的門扉。
事實上,他們的晚食并不用這麽麻煩,也根本沒必然讓半妖狩獵。只要他願意帶着半妖去妖市走一趟,吃飽喝足沒問題。
可他不願。
他不會讓半妖踏足西國,也不會讓他動用西國的東西,更不會讓他知道西國的據點。
只是半妖……是父親的錯誤,西國不會認可他。如此,半妖對“故土”的念想就該從一開始斬斷。
然而,殺生丸猜到了開始,卻沒有猜到結尾。
他忽略了一點,越是接近妖怪市町,妖怪的數量就越多。即使是千分之一的概率,也總有遇到“熟人”的時候。
緣一踏過樹枝,幾個起落穿過障礙。他盯上了一只落單的鹿,正準備将它就地捕獲,卻不料身後斜刺出四股龐大的妖氣,牢牢鎖定了他。
四只大妖?
風卷來妖怪的氣味,告訴他最終的答案。
除了一只氣息還算渾厚,其餘三只都談不上太強。至少,他們比不上兄長。
緣一往後瞥了眼,犬耳輕抖。深知是避不開了,他幹脆利落地往側方一點,旋身躍到高處。
與此同時,他原本落腳的樹枝被一束烈火燒毀,有放肆的笑聲傳來,極為愉悅:“居然被他避開了呢!”
唰唰四聲,四道人影呈包圍狀落在緣一周邊。三女一男,約莫是血緣上有關系,泛着一股相似的味道。
落在緣一正面的是一位高挑女妖。她長發冰藍,尖耳戴環,有着深藍的眼瞳和英氣的面孔,氣質是渾然天成的倨傲。
她名冬岚,擅長冰系妖術,是豹貓一族的強者之一。
追随在她身邊的是她的弟弟與妹妹,分別為秋岚、夏岚和春岚。
今日,他們本是前往妖怪市町尋訪武器的鍛造者,沒想到在途經森林時聞到了殺生丸的氣息。
豹貓與白犬同在西國之地,兩族有數百年的争端。而今鬥牙王隕落,還恰巧遇到了落單的殺生丸,哪還有不追來打架挑釁的道理。
結果追是追到了,但……似乎追錯了狗?
這個紅衣白發、犬耳金眸的半妖是誰?
身上有殺生丸的味道,表情與殺生丸是如出一轍的冷淡,就算被包圍了也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樣,真是跟殺生丸那個讨人厭的家夥越看越像了!
啧,這不會是殺生丸的……
“半妖?”冬岚單手叉腰,盯着緣一輕笑,“我以為是殺生丸那家夥,沒想到是意外的驚喜。”
緣一眼神極淡。
四個,來者不善,但他們沒有武器。還有……這股毛茸茸的味道,是貓嗎?
“姐姐,他是誰呀?”春岚笑問,“看上去很好玩吶。”
“傳說中鬥牙王在外的私生子,是個半妖。”冬岚挑眉,“一直以為是傳聞,我也是第一次見,沒想到是真的。難怪不少妖怪想吃掉你卻找不到你,原來是被殺生丸帶在身邊了嗎?”
“沒想到殺生丸那種讨人厭的犬妖……”竟也會充當兄長的角色。
緣一平靜地打斷了冬岚的話:“兄長大人,沒有被人讨厭。”
四只豹貓:……
氣氛有一瞬的死寂。
“哈?殺生丸不被人讨厭,世界上就沒有讨厭的人了!”顯然是深受其害,名為夏岚的豹貓女妖咆哮道。
緣一反駁:“我的兄長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四只豹貓:……
氣氛尴尬無比,仿佛能讓貓刨出三室一廳。
他們總算意識到不能跟半妖争辯,因為這只半妖明顯比他哥更讨人厭。
有什麽可說的,動手不就行了。無論是殺生丸也好,是半妖也罷,只要手上能沾白犬的血,就是豹貓的榮耀!
妖氣拔升,殺意濃重。
很明顯,追上來的四只妖怪主要目的是殺人。
“你們不是兄長的朋友。”緣一面無表情,“所以,你們是兄長的敵人嗎?如果沒有我,你們今天是不是要圍剿兄長?”
站在樹杈上的半妖明明那麽小只,氣勢卻很是淩厲。
“是又怎樣,半妖!”大塊頭秋岚張狂笑道,“豹貓與白犬勢不兩立,既然沒機會碰上殺生丸,那麽殺死你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哈哈哈!半妖,我很想知道幹掉你之後,殺生丸那小子是什麽表情呢?”
屍體在說話。
緣一心如止水:“你不會有機會知道。”
他緩緩拔出了小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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