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緣一頭頂三個包,規矩地跪坐在殺生丸面前,表情有點懵。
兔子夫婦頂着滿頭包,土下座到縮成一團,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食肆的客居處沒有點燈,暗得很。唯一的光源是從橫棧窗外照入的月華,正剪了庭院中竹林的投影一道,打在室內的大妖怪身上。
陰翳之美,疏漏有致。
只是,大妖怪的心情只剩陰翳,沒有美。
殺生丸看向兩只兔子,淡淡道:“是我給的妖珠不夠,需要這只蠢半妖去當座敷作補嗎?”
“不不不!大人給的妖珠足夠,足夠的!”兔子雪顫聲道,“足夠小妖搬進內城,足夠小肆供養少爺百年!當座、座敷是因為、因為……”
兔子雪着實怕得緊,連聲音都帶出了哭腔。
她能感受到大妖毫不掩飾的殺意,并相信要是犬夜叉少爺不在這兒,大妖絕對會一爪子殺了他們夫婦。
見兔子抖如糠篩,緣一只好開口相求:“兄長,其實……”
“閉嘴!”隐怒聲。
緣一:……
他是第一次感受到大家長式的威嚴。
嚴厲的語氣,無形的壓力,這是曾經的當主和岩勝都不曾給他的感受。
不知為何,緣一預感不閉嘴的後果會非常嚴重。那或許不是滿頭包的問題,而是……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到過“婦人抽竹條暴打熊娃屁股”的場景。
這麽想着,緣一不禁跪得更标準了些。
室內靜得落針可聞,兔子白深呼吸,硬頂着壓力道:“是因為您多日未歸,我們以為您抛棄了犬夜叉少爺,為了不讓他在發現真相後傷心,所以才出了一個馊主意。”
緣一微愣,殺生丸沒作聲。小妖怪揭開了妖界的冰山一角,殘忍又真實。
“像少爺這樣的孩子,我們見過好幾個。”兔子雪恢複了鎮定,低聲道,“大妖會一時興起,把幼崽帶在身邊養着。有些是當作食物,有些是為了取樂。”
“可等養煩了,也不願吃,大妖就會扔掉他們。”
“正如您上次那樣的做法,給夠妖珠,把孩子扔給小妖。”兔子雪嘆道,“孩子日複一日地等待着,到最後變成了絕望。”
大妖怪的養崽游戲,孩子卻當了真。百年不過一瞬,大妖怪不一定會記得養過一個幼崽,可之于孩子卻是日日夜夜的折磨。
“要是留在市町還好,至少可以活着。但他們不願意相信自己被抛棄了,無論如何都會跑出市町去找大妖,其結果只會被妖怪吃掉。”
兔子雪加重了語氣:“我和白不願犬夜叉少爺也變成這樣,所以……所以想告訴他,他是被我們需要着的。即使您沒有回來,兔子食肆也可以成為他的家。”
緣一怔怔。
作為半妖,他早已做好了不被人類和妖怪兩邊接受的準備。對此,他不以為意,也根本不在乎。
但他沒想到,在繼産屋敷真之後,居然還會有毫無幹系的妖怪為他着想至此。人情之重,讓他的心跳也快了幾分。
原來,他一直被照顧着啊……
兔子白叩首:“只是沒想到,您還會回來接走少爺。”
“是我們狹隘了,大人!”抖成毛團,“請您原諒我們吧!”
殺生丸的殺氣漸漸消弭,語氣卻充滿諷刺:“把我殺生丸拿來與那些不入流的妖怪作比,你的腦袋确實不需要了。”
“對、對不起!請您原諒我們的愚蠢!”
“兄長。”緣一發出不贊同的聲音,“雪和白并不了解兄長,才會認為你不會回來。”
殺生丸冷聲道:“呵,了解?區區半妖,也妄自以為了解我嗎?”
緣一:“可是區區半妖,一直在這裏等你回來。”篤定的聲音,“我知道兄長一定會回來的,我信任兄長。”
殺生丸:……
直球連發,瞬間扭轉戰局,讓一場家長與家長之間的對峙變成了兄弟之間的角力。
“信任?”殺生丸面無表情道,“我來市町時聽見了一個有趣的消息,說我殺生丸用你的刀擊敗了豹貓一族。”
“是你放出去的消息嗎,半妖?”
緣一耿直搖頭:“不是。”
殺生丸平靜地打量他,緣一毫不心虛地對上他的目光。
面癱對面癱,冰凍三尺,兔子發寒。兩只兔子不知何時緊緊相擁,總覺得氣氛越來越可怕了。
殺生丸輕嗤:“除了你,誰還知道那把刀叫什麽名字。”
“都知道。”緣一歪頭,不是很懂兄長為何要揪着這個問題不放,“我拜托鍛刀師幫我修刀,他們問我刀的名字,我告訴了他們。”
孩子實誠到讓狗頭禿!
殺生丸:……
“鍛刀師?”殺生丸眯起眼,“半妖,我沒有給你多餘的妖珠。”
孩子哪來的妖珠去鍛刀?
殺生丸冰冷的眼神掃過兩只兔子,意思很明顯:你們讓一只半妖亂花錢?命是不想要了嗎?
兔妖們就差磕頭了。
緣一曲線救兔:“兄長不用給我妖珠,我可以有很多。”
說着,他掬起雙手讓妖力凝聚其間,當着殺生丸的面搓出了一枚指甲蓋大小的血紅妖珠。色澤漂亮,妖力渾厚,是實打實的上乘品質。
緣一:“我一天可以搓三箱,兄長。”
殺生丸:……
大家長終于明白,不是兔子帶偏了幼崽,而是兔子根本管不了幼崽。讓半妖做個座敷童子安居神龛,是他們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想來也是,他不過是離開七天而已,市町已經被幼崽糟蹋成了這樣。
“為何不等我回來再去修刀?”殺生丸問道。
既然說了信任他,為何不等他回來,難不成他殺生丸會缺他一把刀?
“兄長離開時,我請兄長把小牛帶走,可是兄長沒有。”緣一平靜道,“我以為兄長拒絕幫我修刀,所以只能自己想辦法。”
簡言之,大人要是玩壞了小孩的玩具馬上修好,就不會有後續那麽多事了。
殺生丸:……
大妖怪萬萬沒想到,事情繞來繞去還會繞到自己頭上。明明覺得幼崽的話毫無道理,偏偏不知從何反駁。
是他的錯?
他殺生丸能有什麽錯?
室內的氛圍愈發恐怖,狗兄弟之間的關系似乎劍拔弩張。兔子夫婦唯恐殺生丸一怒之下宰了緣一,幾乎是鼓起了畢生的勇氣,顫抖着告饒。
“大、大人!少爺還小不懂事。”兔子雪,“他、他……”
“他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不會表達。”兔子白補充。
緣一發懵:那個意思是哪個意思?
他并沒有說奇怪的話吧?
殺生丸冷笑:“我允許你們插嘴了?”
兔妖們一僵。
“兄長,他們不是故意的。”緣一道。
聞言,殺生丸看看兔子,又轉向緣一,忽而輕笑出聲,語氣溫和極了:“犬夜叉。”這是他第二次叫名字,“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不過是被兔子養了幾天,就變成他們的同類了嗎?
蠢半妖到底記不記得自己有一半的血是白犬?
緣一尚未意識到這是送命題。他看看可憐的兔子,再轉向“溫和”的兄長,用非常真誠的聲音說出耿直的話語——
“兄長,我站在中間可以嗎?”
“……”
啪啪啪!栗子三連暴擊,讓狗子十分懵逼。
“疼!”
……
夜涼如水,萬籁俱寂。
客舍的床之間,緣一從地袋收納櫃中取出被褥,仔細地鋪在榻榻米上。而他的兄長殺生丸坐在華燈窗前,看向外界搖曳的樹影,一言不發。
“兄長,可以安寝了。”
殺生丸轉頭,就見半妖鑽進了被褥中,正打着哈欠。比對天上的月色,确實很晚了。
他起身,長袖拂過燈盞,勁風熄滅了燭火。在淡淡銀輝下,殺生丸卸去铠甲與絨尾,只着便服躺進了被褥中。
真是久違了,這種柔軟的巢。
一大一小躺在鋪蓋裏,睡覺的姿勢俱是規規矩矩。耳邊是清淺的呼吸聲,鼻尖是房間的松香味,安神寧靜,讓人放松。
緣一的意識漸漸模糊了起來……
倒是殺生丸習慣了風餐露宿,躺在榻榻米上毫無睡意。
半夢半醒間,緣一放緩了呼吸,迷糊着問道:“兄長,炎之女是什麽意思?”
炎之女?
“是誕于火山中的女妖。”
殺生丸淡淡道:“溺于水中的女妖是‘溺女’,怨于白骨的女妖是‘骨女’,生于飛雪的女妖是‘雪女’。”
有些妖怪光憑名字就知道祂究竟是什麽所化。
“兄長,炎之女送了我一把刀。”緣一的聲音越來越輕,“沒有收我妖珠……”
殺生丸斂目:“什麽刀?”短刀還是脅差?
“叫‘炎牙’。”
“……”
炎牙之名殺生丸聽過,但從未見過。只知道是一把媲美叢雲牙的名刀,甚至曾讓父親铩羽而歸。
那時他還年幼,就見外出歸來的父親半條胳膊都是被烈火灼燒過的傷疤。
他原以為父親是在與大妖戰鬥,可在雙親的對話中,他發現不是這麽一回事。
他的父親鬥牙王受到了“炎女”的邀請,前往聖岳參與炎牙的拔刀儀式。據說,炎女想為炎牙找一位主人,防止寶刀蒙塵。
可惜,有資格前去的妖怪都失敗了,炎牙是一把極其暴戾的妖刀。
他記得父親說過:“炎牙,我可以拔起來,但太燙手了。”男子伸出胳膊,上頭是大片燒紅的肌肉,“刀不服我,也不願被我使用。”
“它寧可變成廢鐵,也要等到真正的主人。”
等待真正的主人……
【兄長,炎之女送了我一把刀。】
殺生丸:……
他本來是想睡的,但這會兒真的睡不着了!
他找了幾年都沒能找到鐵碎牙,半妖來市町七天就被人送了一把名刀,還是九百多年來仍未有主的炎牙。
這是為什麽?
難不成半妖的血燙嘴正好合了炎牙的胃口?
他本想起身看看傳說中的名刀,也打算試試究竟有多燙手。恰在此時,半妖卻翻了個身面朝他,頭頂可笑的犬耳抖了抖。
似乎是快睡着了,半妖的話越來越像呓語:“兄長……”
“兄長,謝謝……”
“沒有丢下我。”
前生夢,是血月之下岩勝的六只血眼,他們拔刀相向,沒有分毫留情。印在意識深處的最後一句話是岩勝的泣音:“我恨你,緣一!”
今生夢,是森林之中兄長的背影,他永遠走在他的前方,絨尾一晃一晃。偶爾,他會回頭看:“別跟丢了,愚蠢的半妖。”
【兄長,謝謝你沒有丢下我。】
殺生丸:……
血燙嘴,刀燙手,話也燙腦子。大概是同樣燙的性質,炎牙才會挑上這只半妖吧?
不知為何,大妖怪沒了起身看刀的興致。
前一刻他覺得憑什麽,但這一刻他卻覺得——像半妖這麽沒用的東西,的确需要一把像樣點的名刀吓唬人。
他只是離開了七天而已,回來也能被感謝?
這種流着一半人類血液的半妖,真是懦弱又可憐。
不過,說起人類的血液……
“半妖。”殺生丸問道,“你在哪一天會變成人類?”
等了一會兒,他沒有等來回複。
原以為是半妖不信任他所以不回答,結果耳邊傳來了綿長的呼吸聲。
緣一:“呼呼呼……”吐泡泡。
殺生丸:……
……
次日一早,狗兄弟卷鋪蓋準備走人。
緣一作別了兔子夫婦,才發現兄長身邊多了一匹野獸。雙頭地龍,膘肥體壯,一看就知道養得極好。
昨夜神龛前妖怪太多,他沒有細看,如今看去只覺得很是……肥美。
緣一仰頭望着雙頭地龍:“兄長,這是……”
“阿吽,坐騎。”殺生丸道,“把你的蠢背簍放上去。”
原來是代步、背行李的工具嗎?
緣一把沉重的背簍交給阿吽,只背着一把炎牙,并點頭表示明白:“那就不吃它了。”
阿吽:……
殺生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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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