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緣一記得,前世的他是在六歲開始換牙,斷續半年之久,才換完了所有的牙。

疼痛雖已遙遠,但記憶如昨。緣一不知道半妖應該在幾歲換牙,可牙疼到連他都有些無法忍受,實屬罕見。

“兄長。”緣一勤懇地磨洗着天生牙,“你當初換牙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麽疼?”

殺生丸掃過緣一腫起的半邊臉,道:“沒有。”他的情緒很是寡淡,“區區幾顆牙的小傷,也值得你喊疼?”

半妖可真是脆弱,不過是廢一些乳牙,就疼到連口齒也說不清了。

緣一老實點頭,疼就是疼,他不會說謊:“特別疼。”

聞言,殺生丸別過頭,近似嘟囔地說道:“真是沒用的半妖……”

都是從幼崽時期過來的白犬,殺生丸多少能通過自身的經歷揣摩出幼崽的一點心思。

一般來講,當長輩說出“區區小傷,也值得你在意”時,哪怕再疼再苦幼崽都會忍着,甚至會為了面子逞強說一句“我才不疼”。

可同樣的說辭放在半妖這裏似乎不管用,這只半妖過分耿直,幾乎是實心眼到沒心眼的地步。

不過,對于大妖怪來說這點很受用。

殺生丸不喜歡心眼太多的東西。

“兄長,為什麽不直接拔掉牙而是要磨呢?”緣一舉起锃亮的天生牙。

“為了讓獠牙更鋒利。”殺生丸緩緩睜開眼,回道,“牙會記住斷裂的感覺,再慢慢長到比磨牙物更堅硬的程度。”

他不喜天生牙是真,但它好歹是用父親的獠牙鍛造的刀。再沒用,拿給幼崽磨牙也是綽綽有餘。

“我明白了。”

緣一橫過天生牙,找準刃中段的位置下嘴,一咬就疼出了淚花。

刀看似許久未用,可依然不是凡鐵。殺生丸曾握着它與藍染一戰,天生牙是實打實地擋下了鏡花水月的斬擊。

饒是蒙塵,名刀終究是名刀。

只是,并不是每一把名刀都能成為白犬的磨牙棒。

“咔噠”一聲,緣一蹙眉吐出了一顆中切牙。而半妖的體質确實特殊,乳牙剛掉,牙根處便隐隐發癢,像是新牙在頂開桎梏鑽出來一樣。

缺了顆牙,緣一說話有點漏風:“兄長,妖怪長牙需要多久?”

難為殺生丸能聽懂:“不久。”瞥向緣一,“但你是半妖。”

簡言之,妖怪的“不久”之于半妖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如果半妖成年了,長顆牙或許要不了多久。但一只半妖幼崽換牙,殺生丸覺得“幾天”算是保守估計。

又一聲咔噠,緣一吐出了側切牙。他确定天生牙不會輕易折斷後,咬得是更起勁了。

殺生丸阖目養神,對幼崽磨牙毫無興趣。直到——咔噠、咔噠的輕響中,突兀地混入了一聲詭異的“咔嚓”!

咔嚓!

殺生丸陡然睜開眼,轉頭。就見半妖一臉懵地盤坐在不遠處,手裏握着一把斷裂的天生牙。

斷裂的……天生牙?

天生牙斷了?

怎麽會!

緣一握着刀,犬耳微微壓低,一副狗狗闖禍的模樣:“兄長,對不起,我把你的刀咬斷了。”

“可是,是兄長讓我拿來磨牙的。”不該背的鍋緣一絕不背,孩子很實誠,“所以,我們都有錯。”

殺生丸:……

“啪!”

……

父親的陳年老牙因骨質疏松而被幼崽咬斷了怎麽辦?

不要慌,火山口邊找刀匠。

殺生丸的絨尾卷過緣一和斷刀,循着刀刀齋刻意流露的一絲氣息往火山飛去。

不得不說,鍛刀師與刀的聯系很神奇。似乎無論刀距離鍛刀師有多遠,他們都能感知到刀的狀态。

要是換在平日,刀刀齋躲他還來不及,哪還會特地告訴他自己藏在何地。可現在,天生牙被折斷驚動了他,身為名刀的鍛造者,他自然要弄清楚是怎麽回事。

刀刀齋在刻意招呼殺生丸靠近。

狡猾的刀匠……殺生丸如是評價。

刀刀齋不愧為溜了殺生丸好些年的茍中王者,由于躲得實在太偏遠,殺生丸直飛了半天才到達。

彼時,狗兄弟從東邊的武藏境內動身,而刀刀齋藏在西邊的築前境內。兩地相隔大半個東瀛,橫跨大境小國無數,殺生丸只用了半天時間抵達目的地,已是極快的速度。

畢竟,他還帶着一只幼崽。

築前立花,沿海之地,也是火山極多的場所。

這裏植被豐茂,野物衆多,妖怪确實不少,但越靠近火山處越是罕有。及至岩漿溢流的地帶,只剩一副巨大的不知名的妖怪白骨,以及白骨內坐着的一位老人。

他握着一杆大錘,穿着黑綠相間的立袴。頭頂光滑無發,後腦梳着小辮,正用銅鈴大的眼睛注視着天空,面容瞧着有點呆滞。

他名“刀刀齋”,是年齡僅次于樸仙翁的老妖怪。擅長鍛刀、火攻與跑路,曾追随于鬥牙王左右,算是白犬一族的家臣之一。

只是,這個家臣路子野。他有強烈的自我原則,也只給“合格”的人選鍛刀而之前追殺他的殺生丸,一直被列為“不合格”人選。可當這犬妖攜同半妖一起落在他面前時,刀刀齋不禁眯了眯眼——

白發金眸犬耳,穿火鼠裘的半妖?

要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鬥牙的半妖小兒子。

那麽問題來了,為什麽托付給冥加照顧的犬夜叉會跟在殺生丸身邊呢?看這半邊臉腫的……別是被殺生丸打的吧?

太沒人性了!

“殺生丸,你居然會帶着一只半……”

“跟你無關。”殺生丸冷聲道,“天生牙是怎麽回事?”

殺生丸甩袖,将斷成兩截的天生牙丢給刀刀齋:“不過是被幼崽咬了幾口,居然會斷裂至此,這就是你名刀師的水準?”

被幼崽咬了幾口?

刀刀齋不禁把目光投向緣一,再比對天生牙斷口處的牙印。沉默片刻,他捧起天生牙細看,感受着刀的意志。

追根溯源,他“看見”了很多……

“你用天生牙戰鬥過。”刀刀齋撓頭,“我感受到了,刀上有被靈力灼燒的痕跡。”

思及藍染,殺生丸斂目:“那個死神……”

“禍根應該是那時埋下的。”刀刀齋說道,“對方是個用刀高手,而且,他與他的刀配合無間,沒有隔閡。”

“不像你,殺生丸。”他注視着天生牙,嘆道,“你從始至終不認可天生牙,即使握着它戰鬥,也沒有承認過它。”

“你和天生牙沒有默契,所以當對手把靈力打入天生牙中時,你也沒發現。”在刀刀齋眼裏,天生牙上布滿了靈力震蕩的裂紋,“你的對手很強大,從一開始攻擊天生牙就打定了要折斷它的主意。”

“看來天生牙對他的威脅不小。”

殺生丸沒說話,他的确沒想到藍染出了這一手。難怪戰鬥時對方有所保留,原來是想确定他的刀折了再下死手嗎?

折不斷刀就留一線,看似是沒有死鬥的意志,其實是面面俱到的利己考量……

藍染惣右介!你好得很啊!

殺生丸的臉色極其難看。

“你該慶幸……犬夜叉幫你咬斷了它。”刀刀齋只能感慨陰差陽錯,“要是你下次再拿天生牙戰鬥,它一定會在戰鬥中碎裂。到那時,你的對手可不會放過你。”

“把靈力以震動的形式打進刀裏,那家夥很懂刀啊,知道用什麽方法能最快折斷一把刀。”

随着刀刀齋的句句透析,藍染頓時拉穩了狗兄弟的仇恨值。“跟鍛刀的材料無關,也跟我的水準沒有關系,主要是你和對方的原因。”刀刀齋摩挲着天生牙,“那麽,要鍛好嗎,殺生丸?”

“好歹是你父親留給你的刀。”還是加上了這句話,唯恐殺生丸真把刀扔了。

殺生丸冷笑:“刀刀齋,鍛好它。”竟敢暗算他,他要用這把刀宰了藍染!

刀刀齋舒了口氣:“要鍛可以,不過……”

“不過什麽?”

“沒有材料。”刀刀齋不怕死地盯着殺生丸——的嘴。

“天生牙是用你父親的獠牙鍛造,主材料就是成年白犬的獠牙。如今它斷裂了,再補起也會有損耗,要鍛到完整的樣子,我需要另一顆白犬獠牙。”

簡言之,殺生丸!為了鍛刀你就拔牙吧!

殺生丸:……

他以看屍體的眼神盯死了刀刀齋。

奈何這老妖怪委實臉皮厚,為了一顆牙完全不痛不癢,還拿起了一個超大的鉗子:“殺生丸,你已經是成熟的白犬大妖了。我不過是問你要一顆牙鍛刀而已,難道你在怕自己的獠牙比不過你的父親嗎?”

拔牙誅心!

殺生丸依舊不理。

兄長的殺氣越來越濃,緣一本想捧着自己掉落的乳牙站出來,問一句“能不能用我的牙幫兄長鍛刀”,可在聽見“成年白犬”的字眼後,他打消了主意,并加入了規勸的隊伍。

緣一看得出來,兄長确實不喜天生牙。

可此事無關兄長喜惡,而是只要藍染對天生牙有忌憚之心,天生牙就必須被鍛好。

他并不希望兄長出事。

“兄長。”緣一拉了拉殺生丸的袖子,“拔牙吧。”

殺生丸:……

緣一踏進了殺生丸的雷區,并開始蹦迪。但他毫無自覺,還嘗試用魔法打敗魔法:“兄長,你早上剛跟我說過——區區幾顆牙的小傷,也值得你喊疼?”

即使半妖說話漏風,可刀刀齋活太久了,早就是嬰語十級選手。他不僅聽懂了緣一的話,還配合他一起力戰大家長殺生丸。

刀刀齋火上澆油:“對嘛對嘛!區區一顆獠牙,難道你要喊疼!”

緣一:“你也說過,妖怪長牙不需要多久。”

刀刀齋雪上加霜:“就是就是!一顆獠牙,之于你也就一瞬間修複的事,對于天生牙卻是一輩子的事。”

他舞動着大鉗子,一副要伸進殺生丸嘴裏拔牙的樣子。

殺生丸:……

“兄長。”緣一解下背後的炎牙,“如果你也需要磨牙的刀,我把炎牙給你。”

刀刀齋瞳孔地震,看着炎牙一臉震驚。緊接着,他趕緊遞出大鉗子:“不至于不至于!你用我的火鉗磨牙也行,別壞了名刀啊!”

殺生丸:……

“啪!啪!”

兩聲脆響過後,刀刀齋的頭一個有兩個大,緣一的頭頂腫起一個包。

他們齊齊捂住腦袋,疼得注意力分散了一息,壓根沒發現殺生丸将指尖抵上自己的一顆獠牙,用妖力切斷了它。

“噠”一聲,鋒利的森白獠牙被扔在了天生牙的碎片中,殺生丸臉色極冷。

“鍛好它,不然我殺了你。”殺生丸道。

刀刀齋應是:“啊,要是有一點你的血就更好了。天生牙更鋒利,你的對手死得越快。”

緣一仰頭:“兄長……”

殺生丸:……

或許他不應該帶着這只半妖。

薅完了狗毛,打落了獠牙,如今還要他放血?就為了一把沒多大用的天生牙,居然要他殺生丸賠上獠牙和血肉?

“別得寸進尺了。”

“如果這是得寸進尺,我會一直如此。”緣一面無表情,語氣異常堅定,“直到兄長答應為止。”

他太清楚一把堅硬的刀之于性命的重要性了!

在前世,有多少獵鬼人本可以活下來,卻因為在戰鬥中斷了刀,只能淪為惡鬼的口糧。

“無論如何,我不希望兄長受傷。”緣一直球出擊。

殺生丸:……

面癱對面癱,也不知做了什麽詭異的交流,殺生丸終是道:“不會再有第二次。”

緣一溫和一笑,露出缺了倆門牙的小黑洞。

殺生丸:……

刀刀齋觀察了狗兄弟良久,忽而意識到了血緣的神奇。

殺生丸依然是那個殺生丸。他可以确定,要是身邊沒有半妖在,殺生丸會在他開口要獠牙時就出手重傷他。

但,他帶着血緣上的弟弟……

這只素來冷血無情的犬妖,已在不知不覺中有了身為兄長的責任和意識。

哪怕他再不承認,他确實是在幼崽面前立起了強者的榜樣,也在盡自己的力量去引導一只不成熟的幼崽,以及滿足幼崽小小的、無傷大雅的要求。

這是屬于殺生丸的獨有的慈悲。

鬥牙,你的長子有了王的風範……

刀刀齋不禁淚灑當場:“真是令人感動的兄弟情。”

殺生丸:……

“啪啪啪!”

刀刀齋:所以我說錯了什麽你要這麽打我?

……

狗兄弟為了等天生牙的重鍛,暫時留在了築前。

殺生丸本以為與刀刀齋同在一處已是很糟糕的體驗,但他沒想到,更糟糕的體驗說來就來。

緣一廢光了乳牙,徹底成了沒牙的小老頭。在長出新牙之前,他只能喝綿軟如粥的食物。

于是,殺生丸喝了三頓蔬菜糊糊。

殺生丸:……

過了三天,緣一的牙終于長齊了。他似乎意識到了兄長的辛苦,決定好好做一餐大肉犒勞自己,也犒勞兄長。

順便,刀刀齋爺爺鍛刀好些天不出也辛苦了,他要給他送一些東西才行。

緣一:“兄長,你喜歡吃牛肉嗎?”

殺生丸無不可:“人類的?”

在鐮倉,牛是人類的代步和耕作工具,算是勞動力的一種,絕不是用來吃的食物。

半妖要是想從人類手裏撈到牛,或許會惹麻煩。

“不是。”緣一搖搖頭,“我不會去搶人類的東西。”他絕不傷害人類分毫。

“我是在林間看見的,有三只眼的牛,很大。”

殺生丸阖目,算是許了。很快,耳邊傳來半妖躍入森林的聲音。

三只眼的牛,是妖怪沒錯了。實力應該不高,半妖可以對付。只是,三只眼的牛……他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三只眼的牛……

突兀地,殺生丸睜開了眼。他看向森林的方向,說不出是什麽表情。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三只眼的牛似乎是刀刀齋的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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