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蘆葦灘

熟悉的鶴唳聲令林澤下意識去追尋它的來源, 仰起頭,黑白紅相間的色彩與明亮的陽光交相輝映, 如畫卷般呈現在他輕微收縮的瞳孔中。安撫性質的向導素無聲彌漫開來,暗藏着矛盾又和諧的因素:柔和在于它帶給哨兵如沐春風的感覺,如湖畔柳絮滌蕩心頭的焦躁, 強勁在于它竟然能一瞬間充盈三層高不封閉的食堂,源源不絕仿若沒有盡頭。

北淵?林澤疑惑地扭頭, 就看見心目中的那個人正從食堂正門方向走進來,“你怎麽在這?”

“讓你的學生撤開。”北淵沒有回答林澤的問題, 他目光清冷地看着從衛轍頭頂流下的那縷鮮血,順着側臉弧線于眉尾而下, 在下巴聚成一滴血珠, 再滲進衣領裏。

林澤當即大喝兩名學生的名字,命令他們立刻避讓,尚雲飛也在此時偷偷趁人不注意溜了進來, 他看聞岳興陰沉着面容站在門口,不計前嫌地湊過去問道:“怎麽了?發生什麽,北老師呢?”

聞岳興雙唇微顫, 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注視着血泊中的那名年輕哨兵, 鮮血污損了他的面容, 但這張臉聞岳興見過無數次, 也恨過無數次。

雙S+的體能與精神力,讓原本也很優秀自小備受贊譽的他,頓時如皎潔圓月邊的星辰那般無聞暗淡, 每次測評個人表現分都能穩穩壓上一頭,最敬仰的老師也更關注關切這個人,比自己更早進入心儀的戰隊,甚至當年如果不是他的精神域爆炸,與萬千敵方星匪一同沉睡,目前戰隊的隊長一職哪裏輪得到聞岳興來坐。

丹頂鶴再一次引頸高唳,鳴叫聲不刺耳也不聒噪,反倒提神醒腦,就如昏沉暮色中悠長的洪鐘,兩名殺紅眼的哨兵頓時清醒冷靜下來,他們迅速松開對衛轍的桎梏,訓練有素地往兩邊撤退。

衛轍雙目被鮮血染紅,連帶着足靴邊的灰狼毛發間也滲着血光,他不知疼痛不知疲憊地再一次站起來,除非力竭否則永不停歇。随着凄厲的狼嗥聲,衛轍猛然發起攻擊,混亂狀态下哨兵慣有的就近殺戮性原則突然失效,他滿眼都是遠處隔着數列桌椅後那名突然出現的男人。

嗜血的本能讓他無比在意,無比瘋狂,讓他受這個人誘惑,受這個人吸引,讓他想去撕裂,去殺戮,去把這個散發着無窮香氣的人吞噬,咬碎,咽進肚子裏,腐化成血肉,他不允許這個人離得那麽遠,他們必須永遠交合融彙。

“……你別太狠。”林澤不放心地叮囑道,衛轅是他這幾年教導過的學生中最驚才豔豔的一位,罰歸罰,同時也上心得不行,針對他的個人情況林澤熬夜列了好幾張專用訓練表,就怕耽誤了這位哨兵的成長。

新覺醒的哨兵精神世界一般都脆弱,北淵今天一道精神攻擊下去,衛轅估計得在床上躺好幾天。萬一因此大受刺激跟他好友賀一九學,再搞一出半路辍學死也不當哨兵的戲碼,林澤都不知道上誰那裏哭去。

丹頂鶴落在灰狼前方,像長輩教育不聽話的孩子那樣用翅膀輕輕拍過它的腦袋,又在鋒利的尖爪揮到腳蹼之前掀羽騰空而起。

北淵靜靜地看着衛轍沖過來,速度快到憑他一個向導的肉眼已經很難去捕捉,林澤剛開始穩穩站在北淵身後,眼見衛轍的拳頭離北淵不過一米,拳風都已呼嘯掀動向導的衣領,他慌忙伸手去拉北淵的胳膊。

尚雲飛和聞岳興也在這時大喊着北淵的名字,一邊往前沖一邊讓他快閃開。

但北淵偏偏不退反進,他伸開雙臂,随之展開的是他遮雲蔽日的精神觸角,如深海中張開了利齒的大白鯊,一口将哨兵吞沒,直攻弱點足以斃命的拳頭在北淵頭顱咫尺處陡然失力,軟綿綿地擦過他的太陽穴,北淵順勢摟住飛撲進他懷裏的衛轍,和他一起摔到地上。

衛轍只感覺他迎面摔進了鋪滿柔軟細絨的泥地裏,雨後清新的氣味盈滿鼻腔,他腦海中本是一片混亂,現今理智回籠,就像本是一塊頑石被仙人點醒了慧根,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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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眸四顧,滿眼都是齊人高搖曳生姿的蘆葦花,倩影婆娑,一望無垠的淺金色蘆葦簌簌飄落,若丹頂鶴于空中肆意翺翔時掉落的羽毛,拂過他的臉頰,緩緩迎着風飛至遠方。

他四個多月大的小狼也跟了過來,柔軟的絨毛褪得差不多,轉而代之的是一層光澤亮滑的粗硬毛發,蘆葦花落在灰狼的鼻子上,引得它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衛轍忍不住笑出聲,蹲下身幫忙撣去精神體上滿身的葦絮。

“衛轍。”

再熟稔不過的聲音喚回衛轍的注意力,他瞬間起身回頭,灰狼也跟着立起雙耳,警覺地看向聲源處。

北淵就站在十米外的淺灘上,丹頂鶴安靜地立在他腿邊,黑白分明的眼珠溫順柔和,衛轍見到他的瞬間激動得全身都在顫,一團濁氣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嚨口,情難自抑,他熬過最初的興奮才跟在灰狼的身後狂奔向他朝思暮想的人。

大致是近人情怯,衛轍到最後一步又硬生生止住沖勢,輕飄飄地站到北淵面前,興奮道:“這裏是你的精神圖景嗎?真好看,我很喜歡。”

北淵伸出左手握住衛轍的右手,又挑開他鬓間的一團蘆葦絮,“我們得出去了。”

“什麽?”

“我利用我們精神力的高相容性騙過你的大腦,把狂亂下的你強制拉進我的精神圖景裏,造成你被我打進混沌狀态的假象,目前你的大腦誤以為這裏是你的精神世界……我知道你聽不懂,你只用知道這樣你就可以在精神壁壘不受損傷的情況下清醒,還有就是我們人還躺在食堂冰冷的地磚上。”

衛轍聽得雲裏霧裏,他還沒來得及回話,眼前畫面又是一轉,變為食堂锃亮的地板磚,他大半軀體都壓在北淵身上,好幾個人正在試圖把他從向導身上挪開。

北淵重新睜開雙眸,林澤、聞岳興和尚雲飛三個人的大臉倒扣着挂在眼前,其中兩個還非常憤怒地抓住衛轍肩膀把人甩到一邊,哨兵只來得及凄慘地抓住北淵衣擺,剛開口就捂住嘴巴,喉嚨裏發出一陣反胃的幹嘔。

“怎麽了?”北淵趕緊揮開林澤的攙扶跪坐到衛轍身邊,他感受不到衛轍一絲一毫的精神力,無法建立隔空的精神鏈接,所以只能照最開始那般通過身體接觸為他調節五感。

味覺全封閉後衛轍終于停下了掙紮,他紅着眼睛緊緊握住北淵的手腕,委屈道:“鹹,超級鹹。”

“你吃了什麽?”北淵用衣袖簡單擦拭他血跡斑斑的臉,頭頂的傷口已經在哨兵驚人的恢複力下停止流血,嚴重的也根本不是肉體上的傷害,北淵隔着綁帶按住衛轍的後頸,柔韌的精神力緩緩梳理着衛轍狂亂過後一片蕭條破敗的精神世界。

灰狼的傷口也已經在北淵的精神世界短暫休整中盡數恢複,它身形比之前見的奶狗狀态大了許多,但也不過成人肩膀寬,毛絨絨的耳朵立在頭頂,蓬松的大尾巴垂在後肢間,一雙獸瞳在陰影處散發出黃綠色幽森的光芒。

“白湯,喝得太快,沒想到那人竟然用這麽下作的方式整我,注意到裏面放了大量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衛轍還能感覺到齒縫裏鉻牙的鹽粒,他一想到剛才那種滅頂的痛苦就難受,直想不管不顧地扯開北淵頸帶咬上個三四五六七八口。

一句話內表達的信息量太多,北淵不得不分開思索,第一點,能讓衛轍這種要吃不要命的地球人,餓到白湯都大口大口往肚子裏灌,北淵怒不可遏地瞪向林澤,“林澤,你可真是好樣的。”

林澤心底一毛,無妄之災挨得他一時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衛轍腦筋動得飛快,立刻順着北淵的話點頭道:“對,就是他罰我不給吃飯。”

萬年不改的面癱臉幾近在此時破功,林澤不清楚衛轅怎麽和北淵搞到了一塊,也沒弄清北淵怎麽就喚醒了處于混亂中的哨兵,他只血氣上湧立刻反駁道:“衛轅,為什麽罰你你不知道?挑釁學長惡意鬥毆,檢讨寫了嗎?”

“……”【完,我還以為檢讨這茬被我蒙混過去了,面癱怎麽又想起來了啊啊啊——】

注意到北淵落在身上的視線,衛轍果斷抻着脖子道:“我沒有挑釁過學長,更沒有惡意鬥毆!”

北淵知道衛轍向來不怎麽要臉,但實在沒料到他能這麽不要臉,但為什麽打人都是私下該教訓的事,明面上北淵無條件護着衛轍,他宛若被妲己魅惑的老纣王,上演了一幕北幽王摟着褒姒坦然道瞎話的戲碼:“他說他沒有。”

“你——”林澤倒吸一口涼氣,白熊在一旁雙爪捶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你還真是敢說啊!”林澤身後心理素質較好的一個人替他補全未盡的話,尚雲飛獰笑着蹲到衛轍眼前,褐紅色皮毛的狐貍立在他腿邊,眯起狹長的雙眸搖晃尾巴,他指着自己額頭上的繃帶道:“怎麽,衛轅,敢打不敢認?”

倏的,尚雲飛注視着衛轍緊緊抓住北淵的手又道:“我可算知道你幾天前為什麽莫名其妙揪着我往死裏打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前兩章用詞不怎麽嚴謹,怕小可愛們搞錯,在這裏統一闡述一下:

哨兵的狀态分為:1.神游,就是自己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外表很像睡着了,可以自己出來

2.狂亂,就不分敵友,瘋狂殺戮,衛轍目前的狀态

3.混沌,困在自己精神世界裏面,必須有向導帶他出來。

4.黑洞,植物人了。

哨兵因為精神不穩定或者過度集中于其中一感可能進入2或者3,如果進入了2,力竭之後會再進入3,大概這麽個情況。

之前用的混亂這個詞,就是狂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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