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哀悼

如果說窄, 衛轍的精神域曾經小到只能容納一把椅子,但北淵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更沒有現在這樣滿心的不安。

這名僅十餘歲孩子的精神域卻透出了年老将死之人才能有的荒敗,北淵自己的蘆葦蕩精神域廣闊到漫無邊際,而少年的只需幾步距離便可以走到末尾。

那裏蹲着一名稚氣未脫的少年, 比他大出數倍的棕熊緊緊護着主人,龐大卻消瘦的身軀遮住了少年大半的身體。

普通人窮盡一生也無法理解, 在任何哨兵的眼裏,向導天生與衆不同, 即使感受不到向導素,他們也可以憑借本能發現對方的不一樣, 所以棕熊并沒有表現出敵意, 少年也虛弱地擡起頭,一張臉上因為沒有多少肉而顯得眼睛特別大,與衛轍一般的黑黢黢, 可惜黯淡無光,透着死氣。

“你好,我叫北淵, 是一名向導。”北淵簡要的介紹過自己, 接着便與丹頂鶴停留在棕熊前兩米處的安全距離, 等待少年主動靠近他。

“……”少年看起來非常膽怯, 卻又按耐不住自己靠近北淵的欲望,他躊躇數十秒後終于鼓起勇氣,從棕熊的身後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緊張又小聲地說道:“你好,我是衛忠……原來向導長你這樣的嗎……和影片裏面不太一樣……”

“衛,你也姓衛?”除了衛轍,這還是北淵第一次遇見姓衛的人,當然他也沒遇見過其他姓北的,但因為衛轍與他的那麽層親密關系在,他對每一點能聯想到衛轍的地方都格外敏感。

男孩點了點頭,“我們那裏全都姓衛。”

北淵心尖一動,想起了衛神将孤兒的身世,剛思忖着沒這麽巧吧就又聽男孩說:“媽媽說是為了紀念英勇犧牲的鎮南神将,我們區就集體跟着衛神将姓了。”

“哦。”北淵靠近了些,就看見男孩也效仿着往前走,棕熊前肢着地,在北淵敞開懷抱把人親昵地擁進懷裏之後疲憊地趴在了地上。

“哥哥。”少年蹭了蹭北淵的上衣前襟,“你身上好香啊。”他的聲音漸漸有些模糊,“真好聞,比媽媽的味道還好聞。”

“是嗎?”北淵調整他躺卧的姿勢,“想媽媽了嗎?”

“想……”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北淵的臉,“但是媽媽不要我了,因為我不是正常人。”

“你和哥哥一樣,是特殊人種,媽媽也不是不要你,而是想讓你去到合适你居住的地方,等你大了,就可以回去找媽媽了。”

少年聽着北淵溫柔的聲音,忽地笑起來,“你騙我。”他伸出又細又白的手指,輕輕地觸碰北淵的耳垂,“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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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要死了。”

“沒有。”

“……”少年艱難地将一團空氣吸進肺裏,下一秒這股難得的氣息又極快地流逝出體內,“……我還不想死呢。”

北淵順着男孩極力向右瞥視的眼珠向右看,本應趴伏在視線盡頭的棕熊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北淵瞬間都有些恍惚那只巨大的熊是否曾經出現在這裏,然而等他再次回頭垂下雙眸時,懷中的男孩也已阖上眼睛,腦袋微微向內傾斜,從始至終也未曾發出一點聲音。

“……”向導忍不住悠長地深吸氣,複又緩緩嘆出,一名幼年哨兵的死亡都能令他如此觸動,而在十年前,數十上百的哨兵就像這樣死去,甚至比這個男孩更加慘烈。

他們會在毫無理智之中攻擊同類,殺死同類,或者被同類殺死。

這塊荒蕪到看不清原貌的精神域在北淵離開之後,很快便會帶着它的主人一起徹底消失,只剩下重重暗無天日的精神迷霧。

北淵将少年安放在他的精神體消散的地方,閉上眼回到現實世界裏,外界還是一片靜好,安穩得讓北淵莫名心慌,他快速将少年的蓋被掖好,頭也不回地走出去,邊命令個人終端關門邊情不自禁地小跑起來。

衛轍的信息素充沛而富有活力,精神鏈接完好無損,因為終極标記的存在,北淵甚至可以隔很長一段距離都能實時了解對方正在做什麽,但他就是直到真切聽見衛轍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才卸下一口氣。

“別亂碰行不行?再這麽小兒多動症我把你關回籠子裏。”衛轍語氣裏充滿了不耐煩,而他的腿邊正蹦噠着一只通身雪白的小天馬,天馬的翅膀很小,羽毛都沒長齊,呼啦呼啦地撲騰在半空中。

衛轍早就感覺到北淵的向導素,在他還站在門外時就嚎叫着:“北淵,趕緊把這糟心玩意趕走啊,我真後悔救了它!”

小天馬感受到了嫌棄,不由得翅膀撲棱得更起勁了。

北淵沒有立刻做出回應,他緩步走到衛轍的背後,雙手穿過對方的腰間,把下巴擱在衛轍肩膀上,以親密無間擁抱着他的姿勢看向被激活的星艦中央主屏幕。

“嗯?”衛轍終于後知後覺地感知到向導素裏流露出的失落,哨兵本就不比向導那般對于情緒極其敏感,他能察覺到北淵的低迷更多憑借了自己的直覺。

幾乎是瞬間衛轍就領會了北淵難過的原因,他反握住扣在自己腹前的雙手,無聲地安慰他數秒,緊接着就轉移話題指着監視屏說:“那個假裝自己聾了的偷獵者藏在帳篷後面,看見了嗎?”

其實畫面裏一片灰白色摻雜青苔的岩石,除了幾方安安靜靜的帳篷北淵什麽也沒有看見,不過他聽到了衛轍的心聲,也就跟着捕捉到了那一抹細微的人影。

“貓那兒好久了,不時往星艦這邊瞅一眼又縮回去,眼睛一直盯着早上那群人下山的路口。”衛轍蹬了一腳作亂的小天馬,“估計給他的同夥發過求助信號了,正等人回來準備将我們甕中捉鼈。”

灰狼嗷地自上而下從精神域內跳出來,一口銜出了小天馬的脖子,不用力就虛虛的叼着,來自肉食動物的震懾終于讓食草幼獸安靜下來。

北淵吸了一會哨兵的信息素平複過心情,揮手斥開只會調監控的衛轍,五指在操控屏一拉,觀察不過幾秒界面布局,中央智能的機能型號便心中有數,接着頭也不擡地飛速操作起來。

“我發現只要不讓你親自上手打群架,你就是無敵的。”衛轍忍不住靠在指揮臺的透明擋屏上笑着注視北淵,後者給他一個斜視,又無言回眸繼續查看各項指标。

十分鐘後,星艦外已經焦躁不安開始踱步的偷獵者眼睛一亮,緊接着伸長手揮喊起來,衛轍也立刻跟着邁到監控屏幕前。北淵在此時暫時停下手上的動作,簡要交換已知的信息:“機型落後沒有攻擊能力且耗能大,但能源充足絕對足夠落腳下尾星,通訊系統也很差,要離開這座星球進入E6軌航線才能和外界接上聯系,沒辦法知會調度中心,只希望運氣不要差到迎面就撞上另一輛星艦。”

他說完卻發現衛轍根本沒有在聽,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出現在監控屏幕裏的另外七個人,一邊的小天馬則本來在灰狼的吻下裝死,剛瞧見抓捕自己的幾個壞人,立刻狂亂地撲騰到衛轍的肩膀上哞哞地告狀。

“呵呵。”衛轍把天馬拽到懷裏抱着,非但不惱唇角還漾起一抹笑意,“看來這群人在山下也沒撈到什麽好處。”

虛拟屏幕的畫面中的這幾個人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堪稱以逃竄的姿态重回了半山腰自己的營地,但很快他們就得知了一個更大的噩耗——星艦被兩個臉都沒看清的男人占領,從內反封閉了。

衛轍和北淵親眼看着之前裝聾作啞的男人被另一個臉頰一只蹄印的男人拎着領子一頓削。

“哎喲,他們兩個人呢,我受傷了打不過啊。”

“你他娘的還說,讓你看個家都看不住,直接把人放進去了,給你刀吃屎的吧?”

“我,我把那小孩放出來了,那倆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家夥肯定死絕了。”

“……”不說還好,說完領頭的男人更是氣得發飙,“那瘋小孩還在狂亂期,你放出來我們星艦還能要嗎!”

這端兩個人一個打一人挨,剩下的人也沒有過去勸架的意思,紛紛哎喲叫喚着給自己被踢被咬的傷口上藥。

“薇薇蓓蓓這麽厲害的?”衛轍一邊揉搓天馬的腦袋一邊驚嘆,北淵效仿着捏捏天馬的翅羽,“不對,不是它們倆,是它們的整個族群。”

他猶記得剛落到這顆星球時,睜眼便是碧色草原上浩浩蕩蕩的白色羊鹿群,如果大部分都如薇薇那般聰慧,這八個人就算持槍帶刀,過去也都是送的。

朝手下撒完了在獵物那裏受到的氣,為首那人懷疑地看向星艦正門,那裏對外緊緊閉合,內部更是一片安靜。他調出個人終端,鍵入密碼卻發現權限已經被篡改,怒得他又錘了先前那個偷獵者一拳,再氣急敗壞動用指紋和瞳膜将星艦內各項設置恢複初始狀态。

指揮室內的北淵對上衛轍指責他‘沒用,怎麽還會被搶走權限’的視線,無奈地攤開手,“這沒有辦法,星艦畢竟是他的。”

“哎。”衛轍把小天馬塞北淵懷裏,捏捏自己的手指關節,又扭扭腳踝,“既然你文的不行,那就看我用武吧。”

作者有話要說: 哨兵的信息素寫成了北淵聞到了燒餅的信息素,然後心情就變好了,饑餓中的我想想好像也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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