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吻

喜歡你。

短短的三個字，已經不知在心裏重複過多少遍。

所以當真的說出來的時候，白倦秋的語調很平靜，就好像只是在說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語。

如果他不是還牽着任星流的手的話，一切會更自然。

而不是輕易地被對方發現，他的指尖，在輕輕地發顫。

過去的許多年，白倦秋住在白家，但其實跟一個人生活沒有什麽區別。

他很早就習慣了獨來獨往，哪怕後來認識了魏獨舟等人，也一直保持着難以被打破的邊界。

魏獨舟說他像是早早地被命運耗盡了感情，白倦秋也不否認。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人，也自認為不會喜歡上誰。

感情這種東西是很奢侈的，而他一向對奢侈品不感興趣。

剛認識任星流時，其實沒有想太多，只是覺得這位大少爺跟傳言中的不太一樣，一點都不讨厭，還可以很輕松地相處。

當時白倦秋忙着未來城項目和鋒寒的磋商，不想節外生枝。跟任星流合作，可以很好地轉移白家的注意力。

那時候确實是有一點點想要利用任星流的想法的。

後來這種想法慢慢就變了。

是什麽時候開始轉變的，白倦秋已經分辨不清了。

只知道，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是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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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一瞬之間，生活就被他占滿。

會因為他沒有回信息而煩悶，會因為他一個邀約而欣喜。

他們的生活軌跡并不一樣。

任星流嬌生慣養，而白倦秋身上有仇恨，有重擔。

一直以來，白倦秋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有計劃的。

他們過的原是兩種人生，本應該很難相融。

但真的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是不需要特意去“相融”的。

自然而然，就會被吸引，去關注。

忍不住想要縱容他，對他妥協。

然後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在剛剛發現自己的心思的時候，白倦秋也有過短暫的遲疑。

他的人生一直步步為營，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突如其來的感情在他的計劃之外，他不知道，這一次，他又要花多少代價去獲取。

而人心又與金錢、權力都不一樣，不是足夠強大，就能夠握住的。

這是白倦秋人生第一次感覺到“無措”這種情緒，這對他來說，是無比陌生的一種體驗。

即使在他還只是一個弱小無力的半大小孩，不得不獨自面對白家種種不合理的苛待的時候。

他也從未有過這種感受，因為那個時候，他很清楚，他會成長，會慢慢變得強大，然後對白家進行反擊。

偶爾也會遭遇失利，但是他不在乎，他的人生遇到的困難太多了，一次的挫折根本不算什麽。

直到面對任星流，白倦秋開始懂得了什麽叫患得患失。

他第一次知道，真正在乎的時候，是哪怕有一丁點的失敗可能都不願意承受的。

白倦秋本想要等到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時候，再做決定。

一開始是這樣想的。

可是那天晚上，城市被暴雨籠罩，校園陷入黑暗之中。

而他借着雷聲，将這個人擁入懷中的時候。

所有的冷靜、克制，和曾經引以為傲的理智，頃刻間通通崩潰。

……哪怕被這小少爺重拳出擊。

所謂“重要的事”，不是身份的秘密，不是鋒寒的投資，這些對白倦秋來說都是可控的。

只有對某個人不可控的感情，才能讓他這麽鄭重其事。

在白倦秋的設想裏，他應該在一個準備充分的情況下表白。

在一個有意義的地方，有恰到好處的氣氛烘托，甚至他的臺詞，應該更加飽滿、真誠。

但是面對任星流，他的自制，總是很容易就潰散。

這位剛剛橫空出世的資本新貴，操盤着巨額項目的年輕總裁，可以在發布會當晚，丢下滿堂賓客揚長而去。

卻無法在這位小少爺面前，繼續隐藏自己的心事。

好在，他本來也不打算隐藏。

早在那個雷聲隆隆的雨夜，以及更早之前。

他就已經有了決定。

任星流眨了眨眼睛，剔透的瞳仁中有波光傾瀉，猶如琉璃。

雖然早有所感，但真的聽到白倦秋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心髒還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任星流指尖不自覺地微微收緊了一點。

算上穿越的時間，他經歷的事可不少了。

結果活了這麽多年，千軍萬馬都見過了，居然還經不起一句表白。

實在讓戰神感到十分慚愧，以及……

竊喜！

而且他感覺到了，小白的手指在微微地發抖。

只要小白夠緊張，就不會發現他也很緊張。

任星流思路很清晰。

半晌，他的心跳終于平複了一點，這才捏了捏白倦秋的手掌，板起臉道：“你怎麽可以這樣子？”

白倦秋一怔。

表白無非兩種結果，要麽被接受，要麽被拒絕。

哪怕猶豫不決，也算是一種答案。

他做事一貫缜密，在确定自己的心意後，自然也預演了種種可能的結果。

他以為，他跟任星流的關系，應該不止局限于普通朋友的層面。

哪怕任星流一時不答應，也應該會委婉一點。

只要不是斬釘截鐵的拒絕，他就有機會。

但任星流的回答，卻與白倦秋設想過的任何一種情況都不一樣。

這話中，分明有幾分責備的意思。

難道自己的告白，竟然讓任星流感到了冒犯？

這是比拒絕更強烈的反應，接近于反感。

白倦秋的心髒瞬間一冷，仿佛被浸到了冰水裏，臉上露出一絲空茫。

但只持續了很短暫的時間，緊接着，更強烈的欲望爆發了出來。

十幾年的折磨都忍耐過來了，更漫長的等待又算得了什麽。

頃刻之間，他的心裏便生出了更堅定的信念。

白倦秋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嘴角繃成一條直線，有些幹澀地開口：“你現在不答應也沒關系……”

任星流打斷他：“不是答不答應的問題，主要你這樣做，打亂了我計劃。”

他一邊說，一邊微微彎下腰，把腦袋靠近了過去，與白倦秋面對着面。

兩人之間只剩下一個巴掌的距離，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白倦秋看着那雙如星辰般燦爛的眼眸近在咫尺，然後彎成兩道好看的弧形，洩露出心底的笑意。

“你怎麽可以這樣子。”任星流一本正經地譴責道，“居然把我想做的事情給先做了。”

白倦秋的眼睛驀地一睜，瞳孔中的身影更加清晰。

幾乎是反射性地屏住呼吸，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你的意思是——”

下一秒，少年空着的那只手伸過來，抓住他的衣領，腦袋跟着往下一壓，吻了上來。

天氣更冷了，在室外站了一會，兩人的唇都有些涼，顯得彼此的氣息越發滾燙。

白倦秋有片刻的怔忪，然後，牽着對方的手毫不猶豫地一用力，将那人往懷中一拽。

任星流站在階梯的邊緣，因為低頭的緣故，身體有些微微地前傾。

結果就是，白倦秋稍一用力，他就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但還來不及驚呼，一只有力的手臂适時環了上來，将他緊緊抱住。

轉眼之間，白倦秋反客為主，更加用力地吻了回去。

背後的噴泉不知什麽時候變換了動作，水柱伴随着悠揚的音樂朝四面綻開。

水花四濺，在周圍形成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

任星流和白倦秋便籠罩在這迷蒙的水霧之中，黑色的發梢沾上細細的白色。

但兩人渾不在意。

直到雙方的呼吸變得粗重，白倦秋才不舍地松開了對方。

剛才被吓得不輕，到了這一刻，白倦秋還是有些沒安全感，又啞着聲音确認：“你是不是也……”

任星流臉上沾着涼絲絲的水汽，卻熱得發紅，嘴唇更甚，唇角還帶着一點水光，充滿了暧昧。

“嗯。”他把腦袋埋進對方的頸窩裏，用力地蹭了蹭，“也喜歡你。”

任星流在亂世求生了十幾年，穿越回來後，一心想做一條鹹魚。

他理想中的對象，應該是一個能夠好好過日子的普通人。

白倦秋其實并不符合他的預期。

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任星流就知道這個人一點都不“老實”。

哪有老實人，一見面就陰了白家一把，還在那麽厭惡白家的情況下，讓白家能夠對他這麽放心。

不過任星流當時并不在乎，他跟白倦秋各取所需，對方實際上是什麽樣的人，根本不重要。

然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心态卻不知不覺有了變化。

總是忍不住想要逗逗小白，有好消息也第一時間想到要和他分享。

白倦秋明明過得并不輕松，但總是願意配合他。

任星流知道白倦秋并沒有別人以為的那麽好，也有很多秘密，但某種意義上來說，白倦秋對他又是極為真誠的。

白倦秋其實并沒有真正地在主觀上隐瞞過他。

在他們交往的這段時間，白倦秋其實無數次向他展露過，自己真實的一面。

任星流都是知道的。

只是一開始不想過問，到了後來，則是沒有必要。

因為那個時候，他已經很清楚，不管真正的白倦秋是什麽樣子，他都不介意。

或許是在那場暴雨中，或許是喝醉後的路燈下。

又或許，是在更早之前。

他就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喜歡上了白倦秋。

哪怕白倦秋根本不是自己一開始的理想型，哪怕知道真正的白倦秋可能是一個很麻煩的人。

通通都不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在郊外的星空下。

他隔着白倦秋的手掌，聽到了如雷的心跳聲。

是白倦秋的，也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