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五合一 (1)
“先皇後聰慧過人, 性情溫柔賢淑,處事剛柔并濟,向來為我宮中女子典範。本宮一直視先皇後為心中楷模, 不可能對先皇後存有不敬之意。”皇後一邊整理着思路一邊道。
“那麽, 皇後娘娘該如何解釋您佩戴與先皇後相似的首飾之事?”純妃開口質問。
在後宮之中, 有子嗣的幾個妃嫔自成一脈,比如純妃,嘉貴妃,以及愉妃。餘下尚未育有子嗣的妃嫔中, 也就令妃一脈最成氣候。
純妃、嘉貴妃、愉妃等對待皇後一脈和令妃一脈的态度, 素來是兩不相幫,坐山觀虎鬥, 哪方若是勢弱了,她們不介意幫着另一方踩她一腳, 比如之前, 皇後因為令妃而頗為狼狽的時候,這幾個妃子們沒少跟風在乾隆跟前給皇後上眼藥, 又比如,這陣子令妃勢頭不好, 眼看着就要失寵, 在令妃被人欺-辱、被下人們怠慢的時候,這幾個妃子也沒少推波助瀾, 讓令妃的日子更加難過。
反正, 皇後不是個會主動出手的性子, 令妃又心高氣傲,一心只瞄準皇後的位置,只要她們的動作不要做得太過明顯, 這把火,總歸不會燒到她們身上來。
無論是對皇後,還是對令妃,純妃等人都是看不上眼的。
皇後雖出身高貴,在寶親王府時便是側福晉,但她為人死板,手段一般,且并不得乾隆寵愛。皇後能夠在孝賢皇後仙逝之後登上皇後之位,靠的也不過是規矩本分,以及太後對她的喜歡。但是,光憑着規矩本分,是治不好後宮的。饒是有着中宮的名分,皇後也着了令妃好幾次道了,沒人真正覺得皇後這中宮之主的位置能夠坐得穩。若不是令妃至今還沒找到機會對皇後下狠手,皇後又極為好命地誕下了芃芃這個極為受寵的公主,她指不定會有多麽狼狽呢。
同樣的,別看平日裏純妃、嘉貴妃和愉妃幾個,對着令妃妹妹長,妹妹短的,對于這個給孝賢皇後做過洗腳婢的女子,她們終究是看不上的。只不過是礙于乾隆喜歡令妃,她們才與令妃虛與委蛇。可在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聖寵被令妃分薄的時候,她們又忍不住會去想,似令妃這樣的女子,憑什麽跟她們平起平坐呢?
當然,純妃、嘉貴妃和愉妃的眼睛也不是只會盯着皇後,她們彼此之間,也相互戒備着,大沖突沒有,小交鋒不斷。若是太過關注皇後和令妃之争而着了身邊人的道,那可就太劃不來了。
眼下,局勢在她們看來很明顯。皇後一時不慎,被有心人算計,佩戴了與先皇後遺物類似的步搖,那人借機發難,要給皇後扣個不敬先皇後的罪名。
至于這事兒究竟能不能成,就看皇後做出的反應、給出的答案能不能夠讓和敬與乾隆信服了。畢竟,在孝賢皇後已逝的現在,也就只有他們最在意這種事。
當初,在孝賢皇後的喪禮中,乾隆可是因為大阿哥與三阿哥哭得不夠哀痛,而痛斥他們,說他們不孝的。也正是因此,大阿哥與三阿哥雖在一衆阿哥中居長,卻前程有限,且無緣大位——本朝以孝治國,被皇帝親口斷言不孝的阿哥,又怎麽可能繼承大統呢?
倘若這回,繼皇後也因為對孝賢皇後不敬,而得了乾隆批駁,那可就好玩兒了。
當然,廢後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即便是乾隆當真認為繼皇後對先皇後有大不敬之罪名,也不大可能會因此而廢後。但只要乾隆像對待大阿哥和三阿哥那樣,給繼皇後扣上什麽罪名,日後,以繼皇後的威望必然彈壓不住宮中之人,而她的罪行,同樣也會牽連她的一雙兒女。屆時,固倫和晏公主是女兒,且又有祥瑞化身之名在外,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頂多被抱給別人養,可皇後唯一的兒子十二阿哥,前程怕是要被繼皇後連累了。
當然,皇後的罪名是否成立,最終還是看乾隆的心思。倘若皇後有本事讓乾隆不認為她這種行為是對先皇後的亵渎,那麽,她們也沒有什麽損失。
皇後看着和敬,認真地道:“本宮一直視先皇後為心中楷模,在本宮初登後位之時,每每遇到難以抉擇之事,都會參照先皇後舊例。不得不說,先皇後實在是給本宮做了一個很好的榜樣。本宮特意戴上這支與先皇後遺物相仿的步搖,正是為了緬懷先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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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敬聞言,點了點頭,眼中的冷凝褪去了不少,算是接受了皇後這個說辭。
皇後在為娴貴妃的時候,對她額娘一向恭敬有加,從不曾僭越,與她額娘也沒有太大的矛盾,若要說皇後通過這種方式來尊敬她額娘,她是相信的。
不過更有可能的是皇後遭了別人的算計,臨時想出了這種說辭。
皇後是特意戴了這不要來緬懷她額娘也好,是被人為自己找一個合理的說辭也罷,總之,皇後的态度頗為誠懇,她給出的答案,和敬也算是接受了——能夠經得住考驗,才能夠與之共事。倘若皇後經不住考驗,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人給打倒了,和敬才該為自己捏一把冷汗。
不過,這宮裏頭似乎老是有人拿着她額娘做筏子,這個認知,讓和敬很是不快。籌謀此事之人若是不被她抓住小辮子也就罷了,倘若被她逮到什麽把柄,她定不會輕饒了那人去。她額娘如今已經仙逝,她希望她額娘清清淨淨的,不希望再從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口中聽到她的額娘。
嘉貴妃在一旁聽着這番話,心中暗道可惜。有了和敬的話,基本已經可以肯定,皇後這次不會栽跟頭了。即便是乾隆的想法與和敬不同,和敬的想法他總是要參考的。
嘉貴妃的目光往身邊兒一掃,忽然将純妃給拖下了水:“看樣子,倒是純妃妹妹誤解了皇後娘娘呢?妹妹還不快向娘娘賠個不是?雖說娘娘大肚,不與你計較,你卻也不能不知禮。”
純妃在心中将嘉貴妃咒罵了一番,心想,她剛才說的話,分明也是嘉貴妃想說的話。現在嘉貴妃倒好,還充作好人來責問她了,果然是個狡猾奸詐的。早知道,她剛才也該悶不吭聲,不要做這個出頭鳥的。
好在純妃能屈能伸慣了,道個歉于她而言也不算什麽。可純妃剛張開嘴,轉頭就看見了令妃,這道歉之語,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到了嘴邊的話也變了變。
“若要說,咱們姐妹們誤解了皇後娘娘,倒還情有可原,可令妃妹妹怎麽也誤解了皇後娘娘呢?方才,若不是令妃妹妹第一個說破了皇後娘娘所戴的步搖與先皇後的遺物極為相似,只怕咱們還看不出來呢。咱們原是驽鈍之人,不比令妃妹妹有一顆七竅玲珑心,令妃妹妹這……實在是不應該啊。”
純妃看了看令妃,又看了看皇後,果斷決定禍水東引。反正,這些日子令妃總是跟皇後作對,皇後對令妃的反感度,應該比對她高才是。皇後若是忙着追究令妃的責任,自然也就顧不上她了。
令妃臉色有些不好看,顯然,她沒有料到,皇後竟能夠通過三言兩語扳回了局面,且和敬竟然還接受了她的說辭——和敬何時變得這樣好說話了?令妃明明記得,自己仿着先皇後的風格來打扮的時候,和敬是頗為不喜的。
“妹妹也只是一個庸俗之人,莫說是與先皇後比,就是與皇後娘娘比,都望塵莫及,當不得純妃姐姐一句‘七竅玲珑心’。妹妹受先皇後照拂多年,對先皇後憧憬敬仰,因無法容忍有人對先皇後不敬,是以乍一見到皇後娘娘這支步搖,反應過激了一些,說了些冒犯的話,還望皇後娘娘不要與妹妹一般見識。”
這話既向皇後道了歉,又解釋了令妃對皇後出言不遜的原因,且又進一步在和敬跟前向和敬表明了她對孝賢皇後的尊敬,可謂是一舉三得。雖然令妃是第一個向皇後問責發難之人,按理說皇後對她的惡感度應該比對附和她的純妃與嘉貴妃高,但皇後不得不承認,令妃這話說出來,确實比純妃的話讓人舒服些。
“倒是純妃姐姐和嘉貴妃姐姐,在妹妹說完這話後,不去思考妹妹說的究竟妥不妥當,就忙不疊地跟着妹妹一起聲讨皇後娘娘,倒像是見不得皇後娘娘好呢。”令妃冷冷瞥了純妃和嘉貴妃一眼,冷哼一聲。
想要把鍋全部甩到她的身上,那是不行的。
顯然,令妃對于純妃和嘉貴妃牆頭草的做派,也是十分清楚的。往日礙于不可樹敵太多,她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今日純妃這話卻是惹到她了。她得讓純妃明白,她不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
和敬看着相互推诿責任的三名宮妃,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平日裏一個個在乾隆跟前裝的那般大方得體,也就只有在這種時候,會露出真面目了。真該讓乾隆好好來看看,他所寵愛的女人,都是些什麽樣的人!
皇後道:“嘉貴妃和純妃人雲亦雲,沒有自己的判斷力,身為高位妃嫔,這的确是一件極為不妥的事。皇上前兒個還跟本宮說,令妃如今身子重了,行動不便,她的協理六宮之權由純妃或是嘉貴妃來暫代。可依本宮看,純妃和嘉貴妃能把分內之職做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實在是無法再兼一份職權。這部分職責,就由本宮來擔着吧——皇上讓人協理六宮,本是要為本宮減輕些負擔,這是皇上對本宮的體貼,也是他對妹妹們的看重,可嘉貴妃和純妃既然不堪重任,本宮寧可自個兒累一些,也不能讓宮務出了差錯,引得皇上和太後擔憂。”
一番話,既提醒令妃該交出手中之權了,同時也敲打了嘉貴妃與純妃,讓這二妃眼睜睜地看着煮熟的鴨子飛走了。雖同為協理六宮的妃嫔,但令妃作為乾隆寵妃,她負責的是采買那一塊的事,在小選時,在留用與否的問題上,令妃也有一定的發言權。
嘉貴妃和純妃聽了皇後的話,不由暗自咬牙。
皇後自聖眷日濃後,果然是腰杆子越發硬了。這要是擱在以往,她哪裏敢這樣對她們?即便是中宮之主,她過去手腕過于強硬,許多事還得她們配合着她才能做成,沒想到,自打誕下五公主又與和敬公主交好後,她倒是越發能耐了!也罷,就讓她們看看,她能夠得意到幾時!
在敲打完嘉貴妃和純妃之後,皇後神清氣爽,只覺得好久沒有這般痛快過了。嘉貴妃和純妃雖然也做了不少惡心人的事兒,但是她們向來出手小心謹慎,讓人難以抓到把柄,這次能夠借機敲打她們一番,還是她們方才急着讓皇後倒黴,給令妃幫腔之故。可以說,這樣的機會極為難得。
當然,皇後也沒忘了始作俑者的令妃。
哪怕令妃把話說得再好聽,把自身的存在感降得再低,也掩蓋不了她是第一個挑事者的事實。
皇後挑眉問道:“方才,令妃你第一個認出本宮這步搖與先皇後的步搖有幾分相似後,為何會覺得本宮是對先皇後不敬?若你不照實說,本宮就要認為,你是有意要栽贓陷害本宮了!”
令妃心中暗罵皇後難纏,嘴上卻道:“臣妾那時候想着,皇後娘娘在先皇後還在時,是不戴與先皇後相仿的首飾的,如今卻戴上了,難道不是妄想着與先皇後比肩?”說着,令妃看了和敬一眼,很快又低下頭去:“當然,既然和敬公主覺得您此舉不是亵渎先皇後之舉,那定然就是臣妾想多了。和敬公主作為先皇後之女,她的判斷總是不會有錯的。”
說得倒像是因為和敬認可了皇後,令妃才認可皇後一樣。
和敬聞言,皺起了眉。
皇後見令妃到了此時還不忘挑撥,也有些惱了,果然,無論到了何時,都不能對令妃放松警惕。不過她轉念一想,這也是在和敬跟前澄清的一個好機會。
幕後之人用這招來對付她,無非是想要離間她與和敬,以及讓乾隆因為此事而對她生出些看法來。若是不把這裏頭的事給說清楚了,即便是和敬看在眼下兩人達成了合作意向的份上暫且按下此時,終歸也是她的一個心結。
若是有機會徹底讓她這個心結消去,對于日後兩人的合作來說,總是更為有利一些。
思及此處,皇後不知怎麽,福至心靈,一段話脫口而出:“先皇後的光輝,又豈是我等庸脂俗粉能夠奪得走的?哪怕是穿一樣的衣裳,戴一樣的首飾,我等也與先皇後相去甚遠,不存在與先皇後相提并論的可能性!”
說着,她又看了看令妃:“當然,本宮是這樣想的,就是不知道令妃你是不是這麽想了!本宮不覺得佩戴與先皇後相仿的步搖是對先皇後的亵渎,故而以這種方式向先皇後致敬。倒是令妃你,既然你覺得這樣是在亵渎先皇後,那麽,你前些日子,又為何要刻意穿了與先皇後當初相仿的衣衫,去菊園中呢?”
皇後的一番話,問得令妃啞口無言。令妃不知道,一向木讷寡言的皇後,何時竟變得這般伶牙俐齒了。
和敬聞言,輕哼一聲,心中對令妃的厭惡之情,又增加了幾分:“當然是因為皇額娘光明磊落,令妃卻心中有鬼了。自己借着我已故額娘的光複寵,又生怕別人也用了這招,卻不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喜歡投機取巧的!在場諸位妃嫔之中,就屬令妃你最沒資格說皇額娘的不是,偏偏你是第一個站出來數落皇額娘的,現如今還真是流行賊喊捉賊!”
令妃被和敬的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低下頭去:“公主這話,實在讓嫔妾慚愧了。”
素來以能言善辯的令妃,從未料到過,自己也會有這樣笨嘴拙舌的時候。
“好了,事情既然已經說明白了,就散了吧。嘉貴妃、純妃、令妃,回去之後好生反省反省。你們以下犯上,藐視中宮,按理來說,本宮怎麽也不該就這樣揭過此事。本宮這次饒了你們,是看在同為後宮姐妹的情分上,若是你們屢教不改,日後再這般行事,就不要怪本宮翻臉無情了!”
此話一出,周圍的妃嫔們交口稱贊皇後大肚能容人,被點名的三個高位妃嫔臉上都低下了頭。
……
後宮之中發生了這樣“熱鬧”的事,自然不可能逃脫乾隆的耳目。
當然,乾隆對于這件事的看法,會與和敬以及後宮一衆妃嫔有所不同。
在他的心中,孝賢皇後的地位無人能夠替代。雖然這些年,他一直在下意識地從其他妃嫔身上尋找孝賢皇後的影子,但這些人中并不包括繼皇後。從性情、到容貌、再到喜好,繼皇後與孝賢皇後沒有一點兒相似之處。
所以,在得知繼皇後試圖模仿孝賢皇後時,乾隆心中是有些不高興的,他覺得皇後沒有自知之明。
簡單來說,模仿乾隆心心念念之人,本身并不算是什麽事兒,比如令妃,之前就經常這麽做。但做這事兒也是有風險的,做這件事兒的人若是能夠還原孝賢皇後某個瞬間的美好,再加上一點兒自己的特色,那麽她就是成功的,她會得到乾隆的寵愛,但是倘若,她模仿的不像,或是毀了這份美好,那麽,這種行為就是對孝賢皇後的亵渎。
毋庸置疑,在乾隆看來,繼皇後是後者。
因此,當乾隆擺駕翊坤宮時,他是帶着一腔怒氣去的。但當他真的走進翊坤宮的時候,這火卻發不出來了。
他看到和敬站在搖籃邊,一邊讓小十二喊她姐姐,一邊逗弄芃芃,讓她跟着一起學。
小十二仰着一張白淨的小臉,無辜地看着和敬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在他額間撓了撓,他忽然就“咯咯咯”地笑出了聲來。
而一旁的芃芃,左手不知道攥着個什麽東西,右手則扒拉着和敬的衣袖,讓和敬低下頭來。
和敬向來寵愛這個小妹妹,見她堅持,便如她所願低下了頭。
然後,和敬對上了妹妹黑曜石般漂亮純粹的雙眸,妹妹沖着她眨了眨眼,将手中拿着的東西插在了她烏黑的發間。
鳳凰銜珠金步搖在和敬的頭上,散發着熠熠光芒,十分漂亮。
芃芃對于自己的傑作,似是很滿意,她沖着和敬笑得眉眼彎彎,露出了“求誇獎”的表情來。
和敬看着妹妹臉上燦爛的毫無一絲陰霾的笑容,想起當初自家額娘親手把這支步搖插在她頭上時的情景,心中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所填滿。出降後,和敬時常佩戴這支步搖,看見這支步搖,她便仿佛看見了額娘一般。但等到額娘薨逝了,她又悄悄兒命人把這支步搖給收了起來,不敢去看,不敢去戴,怕睹物思人。
今日和敬見自家小妹妹好像對這支步搖很感興趣似的,便命人将這支步搖取了來,準備贈予小妹妹。雖說芃芃是和敬的妹妹,但是瞧着和敬的架勢,分明是把芃芃當成了女兒來疼。和敬身邊兒的女官雖驚訝于和敬對芃芃的寵愛,到底還是照做了。
步搖幾年未見過光,仍舊光鮮亮麗,顯然,負責管理首飾匣子的人深知這步搖對和敬的重要性,時不時便拿出來擦拭一番,仔細養護着。
當和敬把這支步搖遞到芃芃跟前時,芃芃仿佛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她好奇地抓着那只步搖,東瞧瞧,細看看,那活潑可愛的小模樣,讓和敬見了不由莞爾一笑,舊時留下的心傷都仿佛被她給治愈了。
當芃芃千方百計地讓和敬低下頭來,把那支步搖插在她的發鬓間時,和敬的心情是頗為複雜的,懷念、悵然、心傷……最後,都化為了被妹妹關心的溫暖。
她忍不住将妹妹抱入懷中,額頭抵着她小小的額頭:“你是在擔心姐姐嗎,芃芃?”
芃芃“啊”了一聲,安撫地摸了摸和敬的頭。
和敬:“謝謝你。不過,居然要讓年幼的妹妹來擔心我,我這個做姐姐的,果然很差勁啊。”
和敬取下發髻中的步搖,再一次将那支步搖塞到了芃芃的手中:“這支步搖,是姐姐出閣之前,姐姐的額娘給姐姐的,如今,姐姐把這支步搖給你了。聽說你喜歡‘睹物思人’,姐姐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可要拿着這支步搖,好好想着姐姐啊。”
被芃芃貼心的舉動治愈到的,并不只有和敬,還有乾隆。
乾隆看着芃芃與和敬的暖心互動,恍惚間,仿佛想起了當初和敬出降時,孝賢皇後将她叫到跟前,親手将這支步搖插在她的發髻間的模樣。可以說,這支步搖中,蘊含着孝賢皇後對自家女兒最誠摯的祝福。而如今,這支步搖,又被和敬給了芃芃,通過這個舉動,這份祝福,仿佛被傳遞了下去。
乾隆頓時覺得,孝賢皇後所珍視的東西,發揮了其應有的價值。
至于他之前所糾結的那些東西,已經不重要了。
有時候,對于同一件事,看待它的心态不一樣,結果自然也會不一樣。
眼尖如皇後,自然看到了乾隆怒氣沖沖而來,在看到芃芃與和敬的互動後,怒氣漸漸散去的全過程。
芃芃果然是她的小福星,皇後想。自從有了這個閨女,她總是能逢兇化吉。
與此同時,皇後心中對于乾隆的期盼,也消散了不少。皇後本以為,乾隆至少會好好與她溝通一下這件事的,可乾隆在聽了此事後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朝着她發火。若非有芃芃與和敬在,只怕她現在已經被問罪了吧?罷了,日後,她還是好好帶着兩個孩子過日子吧,不要指望乾隆了。
在與兒女們進行了一番互動之後,乾隆自然是留在翊坤宮用了晚膳。
和敬得趕在宮門下匙之前出宮,所以略略動了幾筷子,就跟乾隆和皇後道了別。在離開之前,她還特意親了親芃芃的小臉蛋:“過些日子,待姐姐得了空,再進宮來看你,你可要記得想姐姐啊。”
一旁的小十二“啊啊”地叫喚着,手舞足蹈地比劃着,似是在對和敬厚此薄彼的行徑表達不滿之情。
和敬見狀,不由笑了笑:“你也是個不肯吃虧的……罷了,既然我給芃芃送了禮物,總不好把你給落下了。我這兒有一塊玉佩,是早年兄長佩戴過的,因那是男士玉佩,我不好佩戴,留在身邊也只能做個念想,如今就留給你吧,願你能夠健健康康的長大。”
那是一塊水頭極好的玉佩,且還是先帝雍正爺在位時賜予寶貝孫子的,意義非凡。
皇後見狀,趕忙道:“和敬不可,十二不過還是個小孩子,如何當得起這樣貴重的禮物?你還是收回去吧。若實在想送他東西,随便尋一樣來送給他,不拘什麽,都是你的一番心意。”
和敬卻道:“我方才說了,我将這玉佩留在身邊,也沒什麽用處,倒不如給了小十二,保不齊還能庇佑他一二。皇額娘硬要推辭,莫非瞧不上我給的東西?”
乾隆聞言,也從略微失神的狀态中回轉過來,勸道:“和敬既将這玉佩給了小十二,皇後你就收下吧。”不知為何,看着那塊本屬于永琏的玉佩到了小十二的身邊,乾隆竟覺得,那是一種延續和傳承。
往後,無論是因為移情作用也好,愛屋及烏也罷,乾隆都會更加的重視小十二。
……
在得知嘉貴妃、純妃以及令妃因為惡意揣測皇後而被皇後責罰後,乾隆罕見地沒有表态,而是默許了皇後的做法。
當他一顆心偏向令妃等人時,自然會覺得皇後給她們的處罰重了,但經過翊坤宮中的那一幕互動,乾隆的心無疑偏向了皇後一方。在嘉貴妃等人指望乾隆在得知此事後,能夠為她們說些話,但最終,她們的希望破滅了。
太後素來喜歡皇後,且她也希望,乾隆能夠盡快從孝賢皇後離世的陰影中走出來。孝賢皇後這個兒媳生前很得太後心意,但如今孝賢皇後已經故去數年,若是乾隆一直惦記着她,豈不是傷心又傷神?因此,太後對那些妃嫔們拿着孝賢皇後做筏子攻讦皇後之事,十分不滿。為着這事兒,她專程派自個兒身邊得臉的嬷嬷依次去了嘉貴妃、純妃以及令妃的宮中,将她們數落了一通。
這剛被皇後當衆責罰,又被太後數落,嘉貴妃三人的面子這下是傷得很了。接連幾日,她們都稱病不出,以免看見其他妃嫔幸災樂禍的模樣。
嘉貴妃和純妃稱病也就罷了,令妃稱病可是非同小可,畢竟,她還懷着身孕呢,她的身體健康,是半點兒也馬虎不得。
皇後在得知令妃“病了”的消息後,特意禀明了太後和乾隆,請了平日裏專程給太後診脈的華太醫去給令妃看病。據說這華太醫,還是著名的神醫華佗隔了不知多少代的後人呢。
當華太醫頂着令妃主仆鐵青的目光,仔仔細細給令妃把了一通脈後,愣是沒有發現令妃身上有什麽問題,最終,只得在脈案上寫上“郁結于心、憂思過重”之語。當然,由于華太醫的主子不是令妃,而是太後,在去回禀太後之時,他少不得照實回答。
本還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說話說重了,把令妃給氣着了的太後,在聽了華太醫的話後,冷哼一聲:“只怕令妃不是郁結于心、憂思過重,而是在記恨哀家斥責了她呢。罷了罷了,到底現在她才是個金貴人物,哀家說不得她,動不得她,以免氣着了她,對皇嗣不利,也只得由着她去了。”
太後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給令妃狠狠記了一筆,只待她生下孩子,再一并讨還。
因為令妃這事兒,本來今兒個心情頗好的她,頓時心情就有些不好了。
乾隆素來是個孝子,每日就是再忙,都要招底下人來問問太後的飲食起居情況。若是一切良好,他會讓人賞賜功勞最大的那個人,但凡太後少吃了一些東西、少睡了一會兒或是心情不好,他都會親自去慈寧宮看看太後。
今日,得知太後心情欠佳,在處理完手頭的政務之後,乾隆便立刻趕到慈寧宮,向太後詢問情況。
到了太後這個地位,心裏頭有什麽不痛快,自然犯不着忍氣吞聲,她心裏頭想了些什麽,自然如實告訴了乾隆,還對乾隆道:“往日裏你總說令妃是個懂事的,哀家原也覺得她是個好的,沒想到,她做事竟能這樣不着調。往日哀家還奇怪,皇後最是個公正的性子,為何總與性子和軟的令妃過不去,如今看來,皇後這孩子一直不喜歡令妃,還是有道理的。這有些人哪,一得勢,便輕狂得看不清自個兒的身份了!”
乾隆也鐵青着臉道:“令妃實在是不像話,朕記得,她原本不是這樣的。她剛來侍奉朕的時候,既可憐又可愛,因着出身有些自卑,說話做事半點兒不敢僭越,生怕失了本分。”若不是因此,乾隆也不會在她無子的情況下讓她晉升的這般快,雖然有孝賢皇後的情面在裏頭,但也有小半是因為她本人。
“如今,令妃倒是越發膽大妄為……看來,果然是朕對她太過優容,把她給縱壞了。皇額娘放心,朕定會好生斥責她一番。”
他剛擡步欲走,就被太後按住了手臂。太後嘆道:“無論怎麽說,令妃眼下到底還懷着身孕,便是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你也不能在這時候斥責她,否則,豈不是讓她多想?有什麽事,等她誕下皇嗣後,再一并與她說吧。”
乾隆聞言,點了點頭:“後宮之中,按例可設兩名貴妃。朕原本打算,待令妃誕下皇嗣,便以生育之功冊封她為貴妃,如今看來,還是罷了。依照令妃的心胸和眼界,還擔不起貴妃之職。”
太後點了點頭:“你這話說得很是。令妃這孩子到底還是太年輕了,沉不住氣,你便是想擡舉她,也得先磨一磨她的性子。否則,心性與地位不匹配,對于她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彼時,遠在延禧宮中的令妃,還不知道,她裝病一次,就把她唾手可得的貴妃之位給裝沒了。若是知道了,她怕是要後悔莫及。
……
令妃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懷孕的症狀越發明顯。
若是在之前,她感覺到腹中的胎兒這般活潑,只會覺得高興。活潑好啊,常聽人說,阿哥們活潑,格格們文靜,她胎動得這般頻繁,豈不是說明,她腹中懷的是個小阿哥?
可太醫的診斷打破了她的幻想。
據常給她診脈的鄒太醫所言,她這一胎,有極大可能是個格格。
鄒太醫醫術精湛,尤其擅長婦科,他這樣說,這事兒多半是坐實了。令妃對自己腹中胎兒本來懷着滿腔的愛意和期待,如今也成了失望和厭煩。尤其是每次因為胎動,她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的時候,她的怨念就會格外深重。
她現如今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成為她依靠的阿哥,不是格格!
其實,若是宮中的局勢朝着對令妃有利的一面發展,她未必會這般暴躁,先開花後結果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可問題是,眼下她因為種種原因,突然在乾隆那兒遭了冷遇,不知為何,向來對她和藹可親的太後待她也是頗為冷淡。
在她的針對之下,皇後非但沒有被乾隆厭惡、與和敬産生隔閡,反而與和敬關系更好了。上次令妃以亵渎先皇後為由,指責繼皇後,結果,繼皇後沒有半點兒損失,反倒還讓她抓住了嘉貴妃與純妃的把柄,将她們手中管理六宮之權給奪了回去,只要一想起這茬,令妃心中就怎麽都不自在……
皇後向來對令妃懷有敵意,如今她大權在握,令妃又怎能安心養胎?少不得要胡思亂想。這一胡思亂想之下,懷孕的反應自然也就更加強烈了。
令妃捧着自己日益隆起的孕肚,勉強壓下胃裏泛起的一波又一波惡心。她思忖着,她若是皇後,在宮中這樣的局勢下,她定會乘勝追擊,絕不會給對手翻盤的機會。
既然皇後遲早會對她下手,她倒不如先下手為強……令妃攥着自己肚子的手指漸漸收緊。
“娘娘……您手松些,莫要傷着皇嗣。”不知為何,看着自家主子滿是陰翳的臉龐,茯苓忽然有些害怕。
同為令妃的心腹,茯苓不如棠晚大膽,是以一直比不上棠晚受令妃看重。可如今,最受令妃看重的棠晚被貶去辛者庫,每日做着最重的活計,茯苓由衷的希望,下一個不要輪到自己。
“這個皇嗣對于本宮而言十分重要,本宮自然不會傷着她。只是宮中其他人心思詭異,難保她們對本宮肚子裏這塊肉沒有什麽想法!”令妃眯起了眼,若有所思:“你說,若是本宮在皇後的翊坤宮中動了胎氣,乃至落了胎,皇後會怎麽樣呢?”
茯苓捧着美人錘的手一抖:“娘娘,落胎傷身啊。”
縱使要算計皇後,也不至于把自個兒和尚未出生的皇嗣給搭進去吧?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令妃似乎就不在乎她腹中的皇嗣了。難道,僅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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