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合一 (1)

春殘花落, 夏風灼灼,轉眼間,又是一個夏季。

芃芃出生于乾隆十八年六月, 到今年, 剛好一周歲。

皇後如今正忙着給芃芃準備抓周所要用到的東西。

其實, 按照慣例來說,格格們的抓周禮都不會大辦,畢竟,抓周是對孩子性情與前途的一種測試, 格格們将來又不入仕, 且大部分要遠嫁蒙古,抓不抓周, 又有什麽要緊?若是做額娘的真想給自家女兒舉辦個抓周禮,自個兒辦了也就是了, 頂多邀請幾個關系好的妃嫔一道來湊個熱鬧。

阿哥們的抓周禮倒是比格格們要隆重一些, 但也因人而異,譬如當初深受雍正看重的永琏, 他的抓周禮就無比的熱鬧,盡管那個時候他只是個皇孫, 但雍正還是破例為他在宮中舉辦了抓周禮, 就是為了表現他對弘歷和永琏的看重。永琮的抓周禮,乾隆也曾給他大辦過, 當時永琮抓到了寓意極好的東西, 乾隆高興之下, 還厚賞了六宮,但其他的阿哥們就沒有這個待遇了,都是阿哥們的額娘在自家院子或是宮殿裏擺些東西讓阿哥們去抓。乾隆能夠想起問一問他們抓到了什麽, 已經算是不錯了。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芃芃的抓周禮,皇後原本是不準備大辦的,她也準備就在翊坤宮中擺個桌子,到時候邀請太後、舒妃及婉嫔來參加一下芃芃的抓周禮,也就是了。至于乾隆,若是有空,便來參加,若是沒空,就作罷。

誰知,太後在聽了皇後的主意之後,極力反對,覺得這太委屈了她的寶貝孫女。

“哀家知道,格格們的抓周禮通常不會大辦,可芃芃她不是一般的格格啊,她已獲封固倫公主,身份尊貴,且她命中帶福,庇佑着我大清,所以抓周便不僅是她一個人的事,而是整個大清的事。”說着,太後暗示皇後:“若是芃芃能夠在抓周禮上當場抓到一些寓意好的東西,對我大清來說,也是一種祝福不是?”

乾隆在得知此事後,也贊同了太後的說法。在他心中,與芃芃有關的事,就沒有小事。既是大事,自然要大辦一場,正好借着這個機會在衆人面前坐實了芃芃的祥瑞之名,也免得日後有人怠慢了芃芃。芃芃出生那一日雖然上天降下了異像,但距離那一次,已經快一年了。人們都是健忘的,若是芃芃能夠再次給衆人帶來震撼,那麽衆人必将對乾隆、對芃芃、對大清産生更多的信心。

皇後在得知了太後和乾隆的意圖後,就趕忙操辦了起來。這是與她閨女息息相關的事,沒有人比她更上心。雖然就皇後本心而言,她并不在乎芃芃是否身帶祥瑞,是否與大清氣運相連,只希望芃芃能夠健康幸福地長大,但皇後也明白,如果芃芃能夠頂着祥瑞公主的名頭,對于她而言有益無害。至少,皇後不必擔心日後自家女兒被乾隆一道聖旨嫁去蒙古和親,她能夠定定心心地在京中為芃芃挑選一個優秀的驸馬。

尋常的格格們,在舉行抓周時,桌上放着的一般都是一些閨閣中的物件兒,或是琴、棋、書、畫,或是筆、墨、紙、硯,或是刀尺針線,或是一些精美的首飾。芃芃用來抓周的物品與她們的截然不同,而是乾隆精心搜羅來的繁華盛世圖、太後身邊兒的姑姑親自繡的龍鳳圖騰、乾隆提筆為盛世所作的字畫等等,甚至連地方進奉的祥瑞之物,都被乾隆拿了出來,擺在了桌案上。

相較之下,皇後為芃芃準備的抓周物事,算是最不起眼的,那是她親自為芃芃求來的一個平安符,外頭用她繡的荷包罩着,荷包上密密麻麻地繡了經文,也是些祈福之語。這是來自一個母親最樸素、也是最真誠的愛和祝福,她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幸福安康。

東西都是好東西,可私心裏,乾隆還是希望自家閨女能夠選他提筆所做的字畫,不為別的,就為那是他親自作的,既歌頌了太平盛世的美好,又彰顯了他的文采。明面兒上,乾隆對自家閨女擺出一副“你選什麽都可以”的架勢,實際上,他暗地裏在偷偷地訓練自家閨女去抓那副字畫。

對此,芃芃表示,她有點兒忍不住想要打擊一下自我感覺過于良好的老父親。康雍乾三朝比起大清其餘朝代來說的确能夠算是盛世,但在芃芃看來,還遠遠達不到乾隆所歌頌的這種程度。乾隆作了這樣的字畫……說白了就是自賣自誇,他自誇就算了,還要自家女兒也跟着一并誇他。芃芃表示,對着乾隆那肉麻兮兮的詩詞,她實在是下不去手啊。

“芃芃,來,這裏這裏!”

下了朝的乾隆今日又開始“訓練”芃芃了,他就站在自己那副字畫前,不斷地沖芃芃招着手。為了吸引芃芃的注意力,他甚至還特意在那張字畫前放了一個小小的碗,裏頭裝着芃芃愛吃的輔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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芃芃別過小臉,臉上寫滿了不情願,乾隆覺得,自家閨女似乎對自己有點兒嫌棄,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芃芃很聰明,乾隆覺得她能聽懂自己的意思,但不知為何,她就是不想照做,在這一刻,乾隆的內心是絕望的。

吳書來見自家主子深受打擊,頓時在一旁站不住了,他也使出了渾身的解數,試圖讓小公主去拿那副字畫。可惜,乾隆手舞足蹈的,芃芃好歹還給他一點反應,吳書來的所有動作,芃芃完全不予以理會。

見狀,乾隆鄙視地看了吳書來一眼,盯着自家小閨女再接再厲。他可是知道的,太後和皇後私底下也在訓練芃芃,想讓芃芃選她們準備的物件兒。這可不僅僅是寓意的問題,更是他們三個在芃芃心中的地位之争!因此,乾隆即使被芃芃打擊了一次兩次三四次……也絕不會輕易認輸!

最終,乾隆嘴皮子都快磨幹了,才看見芃芃漂亮的大眼睛瞪成了一雙死魚眼,慢慢吞吞地往他的字畫那兒爬去。罷了罷了,她這傻阿瑪既然非要讓她選這副字畫,她依他的意思來做就是了。畢竟,她也不想再一次次地接受乾隆的訓練,這着實有些累人。

不過,乾隆既然誇下了這等“海口”,還非要将她也給拉下水,等她日後長大些了,她定要盯着他讓他實現字畫中所誇贊的內容!

芃芃慢吞吞地朝着乾隆所作的那副字畫爬去,乾隆見狀,舒展了眉頭。誰知,芃芃在路過太後為她準備的龍鳳圖騰時,小小的身子頓了頓,乾隆頓時緊張起來,生怕女兒會直接将這龍鳳圖騰給抓走。

只見乾隆伏低身子,用眼神示意自家女兒:“芃芃,往前,往前,不是這個。”他一面說着,一面還舉了舉字畫前擺放的小碗。

這個舉動,得到了芃芃蔑視的一瞥。呵,她豈會因為一點兒吃的就被乾隆給“收買”了?乾隆也未免太看輕了她!

芃芃本就不是很想按照乾隆意思來,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礙決定如乾隆所願也是因為她不堪乾隆的持續叨擾。乾隆倒好,給她來這麽一出!芃芃頓時一屁股坐在那龍鳳圖騰面前,一雙清亮的眸子盯着那龍鳳圖騰,不爬了。

乾隆見狀,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把女兒抱過去。可他也知道,若是女兒自己不肯選擇他的字畫,單單把女兒抱到他的字畫前,也是沒有用的。因此,他不住地拿眼神示意吳書來,讓吳書來想辦法。

吳書來作為一個盡忠職守的總管,為了替主分憂,他即便想不出什麽法子,也要硬想一個出來。沒過多久,他一拍腦門兒,把太後和皇後準備的物件兒擺放在了最角落裏,将乾隆的字畫挪到了桌案的正中央。

非但如此,他還把那裝着輔食的碗給拿開了,讓乾隆張開雙臂在他的字畫旁等着芃芃。

乾隆不解其意,只聽吳書來道:“皇上,公主方才分明對您的字畫有了興趣,可在您擺弄輔食之時,移開了頭,停在龍鳳圖騰繡品跟前不肯再行進,可見公主此時吃飽了,對輔食沒有任何興趣,您若是再以輔食來誘惑公主,只會起到反效果。倒不如,把抓到字畫的獎勵,從輔食換成您自己。每回您見了公主,都會将公主抱起,公主也很喜歡您的懷抱,若是您以此來激勵公主,想必效果會更好。”

“如今,太後和皇後準備的物件兒已被放到了最角落裏,公主若是想要抓到這兩樣物件兒,必要繞過許多物品,您的字畫就不同了,它就這麽正正擺在桌案中央,很容易就能抓住。想來,即便是從這個角度考慮,公主選擇您的字畫的可能性,也比選擇太後的龍鳳圖騰繡品以及皇後的護身符的可能性要高。”

吳書來分析得頭頭是道,乾隆聽得頻頻點頭,芃芃的表情則一言難盡。

為了打壓“競争對手”,提高己方的競争力,乾隆和吳書來這對主仆還真是煞費苦心了呢。只是,不知道,若是太後和皇後看到自己精心為芃芃準備的抓周物件兒被乾隆主仆發配到了角落裏,會是什麽樣兒的表情。皇後姑且不說,太後怎麽也會拿起她的拐杖狠狠捶乾隆幾下吧?

最終,芃芃如乾隆主仆所願,抓起了那副字畫。吳書來見狀,總算是松了口氣,乾隆的嘴角也大大的裂了開來,露出了笑容。

……

抓周宴那一日,宮中格外熱鬧。

碧藍的天空萬裏無雲,金燦燦的陽光揮灑在青牆紅瓦上,煞是好看。

因昨晚下過雨,地上還有些濕滑,受邀入宮參加芃芃抓周宴的命婦們攙着自家婢女的手,走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跌倒在地,失了顏面。

一陣清風吹過,帶來幾縷芙蕖的怡人清香,讓人的心情也不由好了起來。

忽然,有人指着天邊的彩虹道:“看,是彩虹!”

“真美啊,如此盛景,我有好些年未曾見過了。沒想到,今兒個在固倫和晏公主的周歲宴上,竟然還能見到,可見上蒼對于公主何等厚愛。”

“說得不錯,公主乃祥瑞化身之說并非空穴來風,否則,為何她出生之時有鳳凰虛影伴身,周歲宴時又有這難得一見的彩虹相慶呢?”

“定是皇上英明神武,上蒼這才派了小公主來見證皇上開創大清盛世。我等生在本朝,真是三生有幸啊!”

一時之間,命婦們對皇後滿是豔羨。生了這樣一個寶貝閨女,難怪皇後這一年來越來越得寵了,連懷孕的令妃都沒能鬥過皇後,被乾隆禁了足。她們當即決定,待會兒見了小公主,誇贊之詞要更優美一些,語氣要再真誠熱烈一些,若是皇上和皇後願意讓她們近距離接觸一下小公主,那就更好了,如此一來,她們也可以沾一沾小公主的喜氣。

當然,在誇獎芃芃的同時,命婦們也沒忘了借機誇一誇乾隆,歸根結底,她們得把乾隆給哄舒服了,自個兒家日子才會過得舒坦。

宮中的下人們聽了命婦們的話,也頗為滿意。回頭這些命婦們在帝後跟前多吹捧小公主幾句,再借由小公主吹一吹乾隆,乾隆定會心情大好,指不定又會像小公主出生那日一樣,給宮中所有下人們發雙倍俸祿。

與此同時,宮人們正抱着芃芃和小十二往宴席處趕。

皇後一早便起來操持各項事宜,将芃芃和小十二交給了自己的心腹芳芷、芳柔,讓芳芷、芳柔在快到時間的時候再将兩個孩子抱過去,這樣兩個孩子也好多休息一會兒。若是皇後一直将他們帶在身邊,他們怕是休息不好了。

今兒個芃芃是正主,宮人們為她好生打扮了一番,只見她穿着一身大紅鑲金邊的衣裳,柔軟的黑發用兩根紅繩紮起,額頭中間貼了一朵花甽,越發顯得她肌膚白皙柔嫩,她脖頸上戴着一個金項圈,肉嘟嘟的小手上戴着一對兒銀齡手镯,小手搖擺的時候,銀鈴會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本就五官精致讨喜,玉雪可愛,經過一番打扮,越發惹眼,簡直像是菩薩跟前的仙童似的,讓人挪不開眼。若是她沖着誰笑一笑,那笑容簡直能甜到人心坎兒裏。若是她癟起嘴來,做出一副不開心的模樣,簡直讓人恨不得把世間所有華貴之物都堆到她的面前來,博她一笑。

芳柔看着自己懷中的芃芃,心中升起了憐愛之情。她想,難怪皇上和太後娘娘都這般喜歡小主子,就是她,都覺得抵擋不住自家小主子的“魅力”。芃芃若是心情好了,她也會忍不住跟着心情好起來,芃芃簡直像是有一種魔力,能夠影響周圍人的情緒。

此時,芃芃正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景象,她在出門之前顯然是睡飽了的,精神頭好得不得了。芃芃雖身份尊崇,但因年幼,絕大多數時候只能在翊坤宮中呆着,只有極偶爾的時候能被人抱出來看一看翊坤宮外之景,因此,她對這種時光極為珍惜。

相較之下,她的兄長小十二就萎靡多了——都是昨晚上大半夜不肯睡覺給鬧的。盡管早上皇後特意讓兩個孩子多睡了好一陣兒,小十二還是睡眼朦胧的,一雙眸子裏泛着水光。困是困,只是抱着他的人一直在移動着,他有些睡不着。因此,他一會兒閉着眼睛小憩,一會兒又睜開眼來看一看身旁的妹妹,小臉都皺成了一團,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小嘴兒都能挂油葫蘆了。

芳芷帶小十二的時間不短,素來喜愛小十二,她見小十二這副模樣,頗為心疼:“要不,讓十二阿哥先回去睡覺吧,反正今兒個是五公主的周歲宴,十二阿哥到不到都是無妨的。若是皇後娘娘知道了,想來也會以十二阿哥為先。”

“可皇後娘娘希望十二阿哥能夠參加五公主的周歲宴。再者,這也是咱們十二阿哥在皇室宗親、文武百官以及诰命們跟前露面的好機會,不可輕易錯過啊。”芳柔說着,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十二阿哥是皇上唯一的嫡子,滿月宴和周歲宴卻都沒有大辦。如今,好不容易借着五公主周歲宴能夠在衆人跟前露個臉,好讓衆人知道他是皇上唯一的嫡子,是擁有五公主的同胞兄長……”

芳芷聽着這話,也說不出反對之語了。她是在為小十二着想,芳柔又何嘗不是在為小十二考慮?

十二阿哥如今的處境,到底還是有些尴尬。雖說近些日子以來,乾隆因芃芃之故愛屋及烏,待他比往日好了不少,可與孝賢皇後所出的兩個嫡子一比,卻是相去甚遠。若小十二只是一個庶子,哪怕再不得寵,也不會有人感到驚訝,可偏偏他是如今乾隆子嗣中唯一還活着的嫡子,人們嘴上不說,心裏頭難免要拿他與早先孝賢皇後的兩個兒子比。

孝賢皇後的長子永琏自降生以來便得到了乾隆毫不掩飾的偏愛,乾隆一登基就将永琏的名諱寫在了正大光明牌匾之後,當年,乾隆為永琏舉行了隆重的生辰禮,邀請文武百官參加,暗示的意味不要太明顯……次子永琮雖無他兄長這樣的尊榮,但也差不到哪兒去。自永琮的滿月宴上,乾隆大宴群臣,還親自為永琮題了好幾首詩,來表達自己內心的喜悅之情,并不止一次地在後宮暗示,此子類他。可惜後來,乾隆看重的兩位嫡子都夭折了。

永璂降生之時,他的額娘已晉為皇後。時人都知道乾隆看重嫡子,便想要看一看,乾隆會不會給這連失禮兩名嫡子之後好不容易又得來的嫡子額外的關注。可是,沒有。對于這名嫡子的降生,乾隆的反應可以說是頗為平淡,與聽說其餘幾個庶出阿哥們出生後的反應,沒什麽區別。

當時,宮人們雖不敢明說什麽,卻在私下暗自嚼舌根子,說皇上不是看重嫡子,而是看重喜愛的女人所生的子嗣,孝賢皇後與乾隆伉俪情深,所以乾隆對于她所出的孩子疼愛無比,繼皇後不得聖寵,哪怕為皇上誕下了嫡子,也得不到皇上的看重。

這些,皇後知道,芳柔和芳芷也知道。她們嘴上不說,心裏頭卻是盼着小主子能夠争口氣,狠狠一巴掌抽回到那些人的臉上。可惜,她們只是一介宮女,人微言輕,哪怕是想為自家小主子好,也找不到法子。好在乾隆對公主的寵愛可以與前頭的兩名嫡皇子媲美,兩名宮女琢磨着,若是能夠借着公主的周歲宴之機,讓小十二進入那些皇族宗親和文武百官的視野,總是一件好事。

“你說得有道理,這樣一個好機會,咱們不能錯過。可十二阿哥這個樣子,終究不是個事兒。”芳芷看着懷中沒精打采的小十二:“咱們得想個法子讓十二阿哥醒醒神。”

就在這時,芳柔懷中一直安靜柔順的芃芃突然開始焦躁不安,她在芳柔懷中不斷地蹬着腿,芳柔也顧不上和芳芷說話了,連忙低下頭來哄芃芃,卻見芃芃拿小手拍了拍芳柔的臉,而後五指張開向前伸去。

芳柔見此異狀,與芳芷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愕然。

若是這個舉動由小十二來做,她們肯定不會太過放在心上,至多只會以為小十二又尿了、餓了或是因為什麽原因不開心了,她們只會想盡各種辦法将小十二給哄好。但是做出這個動作的是芃芃,這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要知道,芃芃一直是一個很乖的孩子,除了餓的時候或是想方便的時候外,她不會輕易哭鬧。再加上,她的來歷一直具有傳奇色彩,她出生那日,宮殿上方徜徉的鳳凰虛影,芳柔和芳芷也是瞧見了的。這就導致,當她做出一些奇怪而又讓人難以理解的舉動時,芳柔和芳芷立馬開始懷疑,上蒼是不是要借由小公主之口來警示她們……

這樣想着,芳柔突然感覺芃芃又拍了拍自己的臉,來吸引她的注意力。只見芃芃在拍完芳柔的臉後,做出了與方才類似的動作,小手指向前面某個方向。只是,比起剛才,她的動作似乎更加急切,一張小臉憋得通紅,簡直快要哭出來了。

芳柔見狀,對芳芷道:“公主是不是要讓咱們往她指的那個地方走?”

“要不,咱們去看看吧?若是沒有什麽異狀,至多也只是耽擱一些時間——咱們在從翊坤宮出來的時候是留了足夠的時間的,倒也不礙事。”

“好,那咱們就跟着公主去看看吧。”

芃芃見狀,總算是安靜了下來,只是,她一雙清亮的黑眸中寫滿了焦急,到底不像剛出來時那般平靜了。

……

前方不遠處,便是禦花園的池水。

芳柔和芳芷正有些詫異,想着公主為何會帶她們來到此處,就見那池水中央,有個小小的身影在一沉一浮。瞧着那人身上穿的衣裳,看着是某個小主子。

芳柔在進宮前是在水邊長大的,水性極好,她見情況危機,也顧不得許多了,把芃芃往身旁一名小太監手裏一塞,就趕忙跳進池水中,飛快地沖着那個小小的身影游去。在游到那人身邊後,她一手托着那人,努力地将他的腦袋拖出水面,一面奮力地向岸邊游去。

救人遠比單純的游泳要累得多,待芳柔将那落入水中之人救上岸時,已是累得氣喘籲籲。

她将被救的那人翻過來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原來,這落水之人,竟是舒妃之子十阿哥!近些日子,舒妃沒少帶十阿哥來翊坤宮作客,芳柔芳芷等翊坤宮的宮人們對這位小主子并不陌生。

來不及去探究十阿哥為何會落水,落水之後為何沒有人施救,芳柔只知道,若是十阿哥出了什麽問題,麻煩可就大了!十阿哥是舒妃唯一的兒子,舒妃才投入皇後麾下,十阿哥就出了這樣的事,豈不是在打舒妃和皇後的臉?且今兒個是五公主的周歲宴,乾隆又一次将芃芃“祥瑞公主”的名頭給打響了,十阿哥就在這一日出了事,想想也不是什麽好兆頭。

芳柔見十阿哥似是失去了意識,趕忙對十阿哥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好在她在這方面頗有經驗,過了片刻之後,十阿哥口中嗆出一口水來,而後,他終于清醒了。

在這過程中,芃芃一直很安靜,乖乖地縮在小太監的懷裏,一雙眼睛牢牢地盯着十阿哥。十二阿哥也似是察覺到周圍的氛圍不對一般,絲毫沒有吵鬧。

發生了這樣大的事,自然是要通知主子們的,除此之外,還要請太醫來給十阿哥看看,以免落下什麽後遺症。

芳柔一面派人去請太醫,一面語氣溫和地對十阿哥說道:“十阿哥?奴婢是翊坤宮的芳柔,您常來翊坤宮作客,應該還記得奴婢吧!”她溫柔的語氣和熟悉的臉龐讓十阿哥找到了一點兒親近感,十阿哥終于對她的話做出了反應。只聽十阿哥開口,用細細弱弱如同剛出生的幼貓一般的聲音道:“難受……”

芳柔聞言,心中越發着急:“您身上還有地方不舒服,可否告知奴婢?”

可惜,十阿哥到底年幼,又剛剛死裏逃生,說不清楚自己的狀況,翻來覆去只是那一句“難受”,那虛弱的小奶音,聽得人心裏發酸。

芃芃見狀,再也按捺不住了,她焦急地沖抱着她的小太監喚了幾聲“哥哥”,示意小太監将她放到十阿哥跟前。小太監不明白芃芃的意思,正一臉納悶呢,還是對芃芃的表情和“手語”頗有研究的芳柔看懂了芃芃的意思,這才讓芃芃不至于在一旁幹着急。

方才,正是因為芃芃的提示,芳柔才能夠找到十阿哥,并及時将他從池水中解救上來。因此,芃芃在芳柔心中,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子了。芳柔想着,芃芃既然能夠提醒她們去解救十阿哥,指不定此刻也有法子能夠安撫好難受虛弱的十阿哥呢。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芃芃稚嫩的小臉湊近了十阿哥。

因芃芃身上自帶一股親和力,十阿哥平素就對她頗有好感,此時見了她,整個人都不由放松了許多,他終于說出除了“難受”之外的字眼:“妹妹……”

芃芃見狀,伸出小手,輕輕擱在十阿哥的頭頂,用一種安撫的語氣對十阿哥艱難地吐着字:“乖~”

眼前這場景,明明應該十分詭異的,可看在周圍人眼中,卻覺得莫名溫馨。

也不知是不是芃芃的安撫起了作用,過了一陣後,十阿哥的臉色好了一些,不似剛撈上來那樣慘白慘白的了,臉上的表情也舒緩了許多。

這時,太醫終于到了,收到訊息的舒妃也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她一見自家小兒子虛弱的模樣,就忍不住捂住嘴,淚流滿面。方才,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唯一的孩子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差一點,她就要見不到她的孩子了!

“太醫,快,快去給十阿哥看看!”

饒是舒妃此刻百感交集,想要通哭一場,卻也不敢發出聲音來,生怕會吓着了自己剛剛死裏逃生的孩子,以及正在安慰她孩子的芃芃。

太醫在為十阿哥檢查之後發現十阿哥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只是,他到底在水裏掙紮了好一陣,又受到了驚吓,晚上回去,怕是會發熱。為此,太醫給十阿哥開了一些藥,讓舒妃按照藥方去抓藥。

舒妃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身旁的心腹宮女拿着藥方去了藥房,而後,她竟以妃嫔之尊,跪在了芃芃面前,朝着這個尚且年幼懵懂的女嬰拜了拜:“我入宮以來,就只此一子,疼得如珠似寶,毫不誇張地說,我将十阿哥看得比我的命更重!此番五公主受上蒼指點救了我兒,便等同于救了我一命!日後,我願為五公主和皇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舒妃本就投靠了皇後,如今聽聞芃芃救下了自己的兒子,愈發堅定了自己要跟着皇後走的心思。皇上和太後娘娘說得沒錯,芃芃果然是個有福之人,與她走得近的人,就能夠被她的福澤庇佑。

她的這一舉動,驚呆了在場之人。若是皇後在場,只怕早就将她扶起來了。可如今在場的幾個主子都十分年幼,身邊兒其他的又都是下人,做不得主,竟任由舒妃結結實實地在芃芃跟前叩了幾個頭。

十阿哥睜着一雙懵懂的眸子,懵逼地看着他家額娘的舉動,似是不明白他額娘到底在做什麽。至于芃芃……她也只能跟着十阿哥一起裝懵,要不然,這場面也讓人太尴尬了些。

說來,舒妃倒當真是個愛護兒子的好額娘,因出身顯赫,舒妃性子是有些高傲的,在宮中也不屑于拉幫結派,乾隆待她不似其餘幾個妃嫔那般寵愛,她也不會可以放下-身段讨好乾隆。然而這回,她卻願意為了自己的兒子向芃芃下跪,并再一次隔空向皇後表了忠心……芃芃覺得,她與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不過,并不讓人讨厭就是了。舒妃這樣的性情,想必更與她家額娘合得來吧。

……

宴席上,正在招待朝廷诰命與宗室命婦們的皇後在得知十阿哥被人動了手腳之時起,心中就有預感,今日芃芃的周歲宴,怕是不會太平。乾隆和太後有意借着這場周歲宴,讓芃芃坐實“祥瑞公主”的名頭,好再擡一擡她的身份,但顯然,有人不想讓他們如願以償。

十阿哥落水險些喪命,這不是一件小事,但在衆多朝廷诰命與宗室命婦面前,皇後不能表現出分毫來。後宮之争,需關起門來自行解決,若是鬧到外人跟前去,實在有失皇家顏面。

皇後雖心中頗為憂慮,卻不能表現出分毫來,只與周圍的命婦們談笑晏晏,說些與孩子有關的話題。

這時,有人忽然道:“皇家人丁興旺,後宮有皇嗣頻繁降生,可見是皇後娘娘治理後宮有方。皇後娘娘淑賢良德,當為吾輩楷模。”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嘉貴妃新過門的兒媳,四福晉伊爾根覺羅氏。皇後與嘉貴妃頗不對付,四福晉當面這樣盛贊皇後,倒是出乎了衆人的意料,此時,嘉貴妃的臉,已經有些黑了。

若這話語到此為止,諸人只會以為伊爾根覺羅氏是在拍皇後的馬屁,可四福晉給了嘉貴妃一個安撫的眼神,話鋒一轉,又道:“說來,三皇嫂嫁給三皇兄也快五年了吧,怎麽至今尚未誕下一子半女呢?”

三福晉喝茶的動作頓了頓,冷冷道:“四弟妹才嫁入皇家,倒是為皇家之事操心得緊,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皇族宗親中的大小事務,如今是四弟妹在管着呢!”

三福晉的婆婆純妃與四福晉的婆婆嘉貴妃在宮中關系時好時壞,時而針鋒相對,時而又能聯起手來共同怼人,但三福晉與四福晉之間的關系,卻真真是水火不容,從未好過,這份不睦,自兩人嫁入皇室之前便存在了。三福晉是和碩淑慎公主之女,四福晉是和碩格格之女,按理說,該是三福晉更尊貴些,可三福晉之母是允礽之女,其母不過是因為被雍正帝收為養女,才身份高一些,四福晉之母則是怡親王允祥之女,雖只是和碩格格,但雍正帝愛屋及烏之下,對四福晉之母的寵愛反倒比對三福晉之母的寵愛更甚。

和碩淑慎公主與和碩格格別苗頭,作為她們的女兒,三福晉與四福晉自然也是水火不容。當然,四福晉作為一個剛剛嫁入皇家的媳婦,敢怼三福晉,也是有理由的。早在孝賢皇後的葬禮上,乾隆就以對嫡母不夠孝順、不夠悲痛為由,當面斥責了大阿哥與三阿哥,并剝奪了他們的皇位繼承權。本朝以孝治國,孝賢皇後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大阿哥和三阿哥得了個不孝的名頭,可謂是前程盡毀。既如此,四福晉自然覺得自己不必再對三福晉客氣了。

“三皇嫂的話,我是不敢當的。正如三皇嫂所言,我不過是個剛嫁入皇家的新婦,能懂什麽呢?我也不過是為三皇嫂操心罷了,畢竟,三皇嫂進門多年無所出不說,三皇兄膝下如今連庶子庶女都沒有一個,外頭人難保要說三皇嫂的閑話,覺得三皇嫂善妒不容人……”四福晉笑吟吟地看着三福晉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還偏要追問一句:“三皇嫂,你說是不是呢?我可是在為你的名聲着想啊!和碩淑慎公主最是在意自個兒的名聲,你可萬萬不能敗壞了公主的名聲,讓她落下個教女無方的罪名。”

三福晉聽四福晉在針對她的時候居然還帶上了她的額娘,頓時忍不住站起了身:“你!”

“呀!”四福晉驚訝地指着三福晉的座椅,只見那座椅上,有斑斑血漬,甚是礙眼:“三皇嫂,你莫不是來小日子了?五皇妹的周歲宴見了血,可不是個好兆頭啊!”

“四福晉慎言!我兒帶着祥瑞之兆出生,又豈會被這點血漬所影響!”皇後一聽四福晉的話,頓時就皺起了眉。她聽不得有任何人說她女兒不好,哪怕只是說說也不行。

四福晉趕忙向皇後請罪:“是臣媳說話不當,五皇妹命格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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