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這身衣服是還在家裏時媽媽随手給他買的,是繼兄買衣服時湊單的添頭。
他已經穿了好幾年了,洗得發舊。
而且過大,顯得他空落落的,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來到霍宅之後他沒什麽存在感,沒人注意到衣服這回事,他自己也沒有想起過。
沈雲棠竟然是第一個注意到他的衣服的人。
霍溪淮小臂上的青筋莫名繃了繃。
剛剛積蓄起來的恐懼和恨意,突然之間化為了茫然。
而後,他便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十分的困惑不解——
沈雲棠要帶他去買衣服?
霍溪淮深深記得,上輩子沈雲棠曾冷冷地看着他,用一種極度刺傷人的口吻說:“你以為住在霍聿言家就能分走他的錢了嗎?”
他根本沒有過那種想法,家裏的老一輩也不可能同意。但那時的沈雲棠固執地将他當作假想敵,堅決不肯讓他好過。
于是,霍溪淮變得更加謹慎,将在霍宅裏吃穿花掉的每一分錢都用本子記下來,等到自己能夠獨立之後再将錢還給哥哥。
他小心地避開餐桌上昂貴的食材,從不讓管家給自己買衣服,幾件舊衣穿到十八歲。
一有時間就去院子裏除草,替傭人們幫工。
更是從來不敢碰沈雲棠的東西。
可重生後的現在,沈雲棠說,要帶他去買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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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圖什麽?
霍溪淮覺得自己的世界觀正在受到劇烈的沖擊。
沈雲棠願意給他花錢,這給他的刺激比剛剛看見哥哥和她抱在一起還大。
沈雲棠說幹就幹,換衣服化妝一氣呵成,叫了司機安排車子停在霍宅門口,背着她的小包包就搖曳生姿地走了出去。
她掖着裙角坐進車裏後,才擡頭看了看,挑眉,“還不走?”
霍溪淮如夢初醒,僵硬中被恨鐵不成鋼的管家推向車門。
沈雲棠一個手勢就把他倆瞬間止住,指尖往另一邊指了指,說:“那邊上。”
車門在他們眼前“砰”地無情關上,沈雲棠往後一靠,面不改色地掏出小鏡子,補了補口紅。
她是不可能給人讓位子的,一輩子都不可能的。
一路上,霍溪淮僵硬得如同木頭人。
手指緊緊地握住膝蓋,低着頭,一動也不敢動。
還好沈雲棠因為補妝,把中間的小桌板放了下來,隔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但狹小的空間裏洗發露的淡香味還是無孔不入。
沈雲棠在他身邊的存在感從未如此強過。
這環境實在是太過煎熬,霍溪淮慢慢摸了摸褲兜,将手機拿出來,放在腿上,動作小心地翻了翻,分散注意力。
他用的還是淘汰的老年機,只有最基本的功能。霍溪淮看見信箱裏有一條未讀,便打開看了看。
“收件箱。”
老年機突然字正腔圓地念了一聲,吓得他差點沒握住。
機械女聲還在字正腔圓地念:“發送人,1,8,8……”
霍溪淮飛速按滅了屏幕。
沈雲棠側頭看了過來。
霍溪淮心跳如雷,拿着手機一動不動。
過了會兒,他看見沈雲棠拿了對耳塞給自己塞上。
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這嫌棄的态度卻讓霍溪淮松了口氣,用最快的速度把短信打開,讓老年機只有個念“收”的機會。
短信是霍聿言發來的,一共兩行,十分簡短。
霍溪淮原本以為只是哥哥囑托他要和沈雲棠好好相處。
可等他看完短信內容後,手機又差點沒握住,世界觀持續崩塌。
好半晌,霍溪淮才慢慢擡頭,靜靜從後視鏡裏看向沈雲棠。
明明妝容已經很完美了,她還是在不厭其煩地添補着各種細節,好像有強迫症似的。
并且完全把他當做了空氣,不管是磋磨還是故意讨好,全都沒有。
從種種細節上來說,的确和從前的沈雲棠截然不同。
即便是重生也無法做到這樣的改變。
那麽……大概真的只有雙重人格才能解釋得通。
太荒唐了。
他懼恨了兩輩子的人,居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不是同一個人。
那麽他還該恨嗎?
霍溪淮默默攥緊了手機。
沈雲棠已經三天沒逛街了,憋得她都快瘋了。司機一在商場停下來,她就立馬下車甩門,氣勢洶洶地往裏走。
直到進了電梯,看見跳動的樓層數,她才想起來丢了個人。
她一邊按下樓層一邊打給司機,聲音嬌膩而任性:“讓霍溪淮自己到童裝區去逛,等會找我刷卡,這麽大個人了走路這麽慢。”
和霍溪淮一起被急匆匆關上的電梯門關在外面的司機:“……”
人都十七歲了!還童裝!
沈雲棠是奢牌常客,眼光挑,一眼掃去就能定位到最新最貴的。過季的東西她都有,一個眼神也不會施舍。
書裏的品牌和現實裏倒是差不多,距離她上次逛街已經三天了,可這些牌子還是幾個新品都沒出。
她不由有些沒勁,挑來挑去,神色都不太高興。
幾個櫃姐對視了一眼,終于有一個迎了上去。
“女士您好,歡迎光臨本店,請問有什麽需要的呢?”
沈雲棠嘆了口氣,“沒意思。”
櫃姐眼角抽了抽,微笑道:“這位女士您說笑了,我們牌子的品類是同價位裏最豐富的,百川商場的門店也是全國最大的,從服裝、皮具、配飾到滑雪用品一應俱全,請問您是想要什麽貨號嗎?我後臺給您查一下能不能調貨。”
沈雲棠更加失望了:“這就是全國最大?”
櫃姐:“……是的呢女士。”
那沒辦法了,只能穿穿舊款了。
或者找個時間去這家品牌的總部城市逛一逛,或者約人上門做高定,再問問那些信息源多的造型師買手。
沈雲棠這麽想着,正要讓櫃姐把這兩排都裝起來,身後突然有個聲音叫出了她的名字。
“沈雲棠?”
一對母女挽着手走了進來,仿佛十分驚訝在這裏看見她。
為什麽看得出她們是母女呢,因為這兩人眉眼之間的刻薄勁簡直如出一轍。
為什麽只說眉眼呢,因為她們倆都戴着黑口罩,神神秘秘的,像生怕被人認出來似的。
母女之中的母說:“霍總沒時間陪你,也不找個助理幫你拎東西?”
母女之中的女說:“媽,你別扯人家傷心事,大度一點。”
母繼續說:“是我的不是,我還以為他們夫妻關系多好呢。”
女應和道:“我心裏都過去了,您也不要計較姐姐和霍總的事了。”
短短四句,集語言藝術之大成,濃縮了難以想象的信息量。
沈雲棠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在書裏也有個塑料妹妹,哦對了,同樣是後媽生的,差了半個月的妹妹。
她翻系統給的書的時候沒仔細看,現在才有了點印象,勉強想起來,原主的家庭關系和她可真是像,都有個婚內出軌的憨批親爹。
她這個妹妹叫什麽來着?沈荷還是沈蓮?應該叫沈蓮吧,從創作角度來說,和角色比較貼切。
讓她猜猜劇情,該不會是後媽給親女兒安排了霍聿言這個對象,給繼女安排了油頭男,結果弄巧成拙了吧?
那原主還是很有可取之處的!
沈雲棠看她們表演完,點了點頭,轉過了臉去。
“要實在閑着沒事去村口納鞋底吧。要是實在窘迫,前面十字路口擺個攤用嘴創創收也是挺好的。”
沈母一向知道沈雲棠的嘴氣人,可她沒想到沈雲棠這麽氣人,完全不在乎得罪她。
她深吸了兩口氣,突然冷笑道:“窘迫的是你吧?我看你在這店裏看了半天了一件也不買,倒浪費人家跟着你嘴都說幹了,還以為你是大客戶呢。”
櫃姐試圖插嘴:“啊其實也沒有……”
沈母自覺抓住了沈雲棠的痛點,打斷了她,“插什麽嘴!看看,看看你身上穿的什麽,沒了你爸你什麽都不是,是不是以為離開了家你就高人一等?是不是以為嫁了霍總你就一飛沖天了啊?我告訴你,不管你耍了什麽手段,霍總都是喜歡我女兒的,嫁人之後過得很不如意吧?你現在就是後悔,家裏也不可能再給你一分錢了!”
她的怨氣積攢已久,一口氣倒完痛快得不得了。塑料妹妹本來被周圍人看着想喊她算了,但聽她開始罵沈雲棠,罵到了自己心坎裏,于是特意等到她罵完了才阻攔。
“媽,別罵了,霍總對她不好姐姐心裏也不好受。難得遇上一次,不如我們替她買了看上的衣服吧,免得姐姐心裏郁結。”
“她也配花家裏的錢?”
“都過去了,咱們一家人就別計較了。”
她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這會兒,沈雲棠已經找個地兒翹着二郎腿坐下了,并接過櫃姐倒的檸檬水喝了一口,還拿起櫃姐給的當季新品手冊看貨號,勾出幾個讓她後臺查查有沒有貨。
等到她們發揮完,沈雲棠這才擡起頭來,愣了下,放下檸檬水,給她們鼓了鼓掌。
“說得挺好,還繼續嗎?”
沈母差點讓她氣撅過去了,“沈雲棠!你聽不懂人話嗎?”
沈雲棠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聽懂啦,聽說你們要幫我劃賬。”
塑料妹妹急忙扶住被氣得倒仰的親媽,僵硬笑道:“姐姐用錢比較着急,所以光記着這個了,媽,就當可憐姐姐,我給她付了。”
沈母還要拉着她不準去,然而她為了讓沈雲棠知道自己過得有多好,等了這個機會不知道多久了。對于沈雲棠那種人來說,給她付了這件衣服的錢比殺了她還難受。
沈雲荷出道不少年了,雖然自己花得多,但手裏的積蓄也不少,流動的資金怎麽也有個幾百萬。
她只身走到櫃臺前,對櫃姐道:“她的賬我付了,刷卡吧。”
沈雲荷把卡扔到桌面上,側過頭看向沈雲棠,期待看到她臉上挫敗屈辱的表情。
但沒想到,沈雲棠只是撐着下巴,靜靜看着她,嘴邊還帶着微笑。
沈雲荷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感覺有一絲不妙。
櫃姐的笑容變得十分熱情:“好的這位女士,稍等一下,現在我們店裏人力比較少,已經在調了,馬上就打包好。”
“……?”沈雲荷有些隐隐的不安,不解道,“店裏沒貨還是沒人?”
“都缺,不過馬上就好了,請您稍等。”櫃姐笑容甜得牙疼,好像恨不得把她供起來。
什麽情況?
沈雲荷的臉有點僵硬起來,她有個荒唐的想法,甚至讓她不敢相信,強笑着問沈雲棠:“姐姐,你這是買了多少……”
倉庫裏的人終于打包完了,喜氣洋洋地推着一排袋子出來:“沈小姐,您看看齊嗎?”
“……”
沈雲荷呼吸一滞,顫抖着數了數推車上面的袋子,一、二、三……三十六件!
就在此時,裏面又推了一輛小推車出來,依舊滿滿當當,“沈小姐,您清點一下。”
沈雲荷猛地扶住櫃臺,眼前有點發暈。
第三輛車又推了出來,“沈小姐,第三批齊了!”
“第四批也到了!”
沈雲棠這才點點頭,拿起檸檬水喝了一口,對沈雲荷道:“付吧。”
沈雲荷氣得手都抖了。
她微笑的表情難得破碎,幾乎是扭曲地問沈雲棠:“我把你當姐姐,你把我當人傻錢多的宰?”
沈雲棠這才遺憾地放下了水杯。
“原來你沒有錢啊,我還以為你比霍聿言有錢,才敢讓我随便刷。”
她面容依舊甜美,音色也如往日軟綿,還是那副理直氣壯任性的樣子。
沈雲棠理着裙子站起來,問她:“也不知道我媽留給沈安國的錢花完了沒有,看樣子你們小日子過得挺好的,都閑得出來到處給人耍雜技了。”
“我要是讨債,也不至于太過同情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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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