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淩晨的城市在靜谧無聲和紙醉金迷之間反複跳動,從流光溢彩中抽離,行進在空曠寬敞的馬路上時,浮動的心髒才漸漸安于原處。

但被酒精洗禮過的腦子似乎還未清醒。

趙景杭垂着眸子看着大腿上躺着的女人,太陽穴一抽一抽的,很疼。

他剛是把人帶出來了?

所以,她也就理所當然躺他大腿了?

這女的是瘋了吧。

不過,就她這身板竟然能一挑四?還把人弄得血淋淋?

趙景杭緊皺的眉頭想到這的時候松了下,看來不愧是他身邊的人,一般人還真欺負不了。

“……別動。”腿上的人突然呢喃了聲。

“你讓誰別動,命令我?”

趙景杭擡高了她的下巴,對着光線她的臉頰是更清楚了……估計之前在地上滾了幾圈,她的臉上是血污,也是灰塵。

趙景杭看了幾眼,嫌棄地松了手。

髒死了,丢出去算了。

“別丢下我……”

就好像聽到他心裏想什麽似得,腿上的人突然睜開了眼。但她似乎對不準焦,只迷茫地看着他,“別丢下我,你帶我回家,我……”

她的意識在渙散的邊緣,似乎只是本能,只是下意識。

趙景杭停頓了兩秒,有些新奇了,難得聽她這麽說話。

這人不僅是打懵了,還喝懵了。

“打不過別人還想我帶你回家?”趙景杭說,“你是我保镖還是我是你保镖。”

“帶我回家……求求你了。”沈秋握住了他那只手,然後像尋找什麽溫暖源似得,臉頰貼近了他的掌心,無聲蹭了下。

掌心是細膩的柔軟,帶着一絲冰涼。

剛才她在血泊中狠戾的畫面還在腦子裏,這會,卻是異常乖順。

趙景杭愣了片刻,眸光微斂,鬼使神差地,調整了下手心。

于是就見她又蹭了下,找了個最舒服最貼合的角度躺着,閉上了眼睛。

“…………”

車外整齊的路燈不停掠過,光影在她臉上重複交替,是個輪回。

趙景杭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後,皺着眉頭轉向了車窗外。

這女人是貓嗎。

一會撒嬌,一會又張牙舞爪、目中無人。

——

梁姨被突然來敲門的三個醫生吓了一跳,等過了十分鐘,看到自家少爺抱着傷痕累累的沈秋回來後,更是驚得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她不敢多問,趕緊幫着醫生給沈秋換衣服。

“少爺,您先出去吧,這邊有我。”

趙景杭看了眼床上的女人,嗯了聲,轉身走到了門口。

時間不早了,但他今天絲毫沒有困意。

于是都沒回房間,直接在走廊處拿出手機給李子晉打電話,但沒有人接。

忙音讓人愈發煩躁,趙景杭把手機往邊上一丢,臉色更是黑沉。

他不喜歡別人越俎代庖。

非常,不喜歡。

等醫生處理完傷口已經淩晨兩點了。

醫生從房間走出來,停在了趙景杭面前。

“趙先生,裏面這位小姐的傷已經處理了,主要在肩膀和腿上,但沒有什麽大問題,您放心。”

放什麽心。

他又沒有操心。

趙景杭随意揮了下手:“知道了。”

“那我們先走了,有任何問題打電話就行。”

“嗯。”

醫生走了,梁姨給沈秋蓋好了被子,也退了出來。

“您休息吧,今晚我在這照顧就好。”梁姨沒有多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主人家不說的,她從不多嘴。

趙景杭卻是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哪裏看出來我今晚想在這待着了?”

梁姨:“呃……”

趙景杭:“小傷而已,當保镖還不能受點傷了,大半夜的還需要誰照顧。”

梁姨遲疑了下:“但是……”

“她是保镖,不是什麽大小姐。”趙景杭有些不耐煩,“行了你也去睡吧,死不了。”

梁姨不敢忤逆趙景杭的意思,而且剛才确實也聽醫生說了,沈秋沒有大礙,所以她也就點了頭。

“那我先下去了。”

“去吧。”

樓梯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趙景杭轉身往自己房間走,但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他走到沈秋房門口,随意地推了進去。

他完全沒有不打擾傷患的意思,大動靜地走到床邊,垂眸看着她。

躺着的女人身上的傷他是沒看見,但臉上的傷已經被上藥了,紅通通的,比剛才還吓人。

“我能做很多……”床上的人陷入了夢魇,嘴上說着什麽,很輕,聽不清晰。

趙景杭俯身,“你說什麽?”

“我聽話……”

“你聽誰話了。”趙景杭狠撮了下她的臉,“我讓你聽我話,你聽嗎,你就是趙正源買的監視器。”

“唔……”沈秋吃疼,瞥過了頭。

見她難受,趙景杭才滿意地笑了下。

可這會進來除了折騰她一下外,趙景杭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沒過一會,他皺着眉頭,又出去了。

這下房間完全安靜了下來。

但,沈秋的世界卻依然一片嘈雜。

有人說,夢境和現實是相反的,所以沈秋一直期待這樣的相反。

可是并沒有,她的夢,一直跟現實一樣。

詭谲,真實,不停地扯着她往回看。

夢裏,那個小女孩總待在一個小房間裏,他們也總是欺負她。

和她一樣的小孩有很多,米米、天揚、夏知……還有一個,叫阿延,他的眼角有個淚痣,他會在她被欺負的時候保護她。

可小孩之間的保護太微弱了。

所以小女孩一直想逃出那個噩夢一般的地方,于是她每天都幻想着有叔叔阿姨會喜歡她,把她帶走,給她一個家。

這個幻想的時間有點長,她等啊等啊,等了很久很久,終于在十二歲那年,等到了那個機會……

——

早餐的鬧鐘如約響起,沈秋睜開眼時,一滴溫熱的眼淚無聲從眼尾滑落。

但她似乎并未察覺,她只是擡手,看了眼自己纏着繃帶的掌心。

全身都疼,昨晚在包廂的事,她沒有忘記。

“你醒了啊。”房門被推開,梁姨走了進來。

沈秋皺了皺眉頭,要坐起來。

梁姨看她這樣,連忙走過去扶她:“快躺着,很疼吧?”

沈秋半坐着,靠在了枕頭上:“還好,不是很嚴重。”

“怎麽不嚴重啊,昨天我看你肩膀和大腿都青了。”梁姨嘆了聲,“你一個女孩子做着行,很不容易啊。”

沈秋:“習慣就好。”

“啧,這還能習慣呢……”梁姨看了眼門口,小聲道,“昨晚是少爺惹事打架了?怎麽你身上都是血啊,你不知道當時他抱着你回來的時候多吓人。”

抱她回來?

昨晚在包廂最後看的是趙景杭,這事她隐約是有印象的。

看來,他也是怕事情鬧大,才會把她帶回來。

其實那時在包廂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心中也确認自己是安全的了。

雖然一開始是有人說趙景杭讓她送卡去802包間才導致了這一系列,但沈秋并不認為昨晚的事是趙景杭指示。

趙景杭惡劣不堪,她知道。那件事他能做得出來,她也知道。

但問題是趙景杭不會那麽做,如果昨晚她身上不是暗藏了小刀,就可能無法将四個人震懾住,那這事會鬧很大。

趙家現在暗潮湧動,而她又是趙正源派來的,趙景杭不可能沾這個腥。

“早飯我都做好了,我去端上來給你。”梁姨道。

沈秋搖頭:“謝謝梁姨,我下去吃就行。”

“但你的傷——”

“能下床。”

沈秋以前受過更重的傷,這樣的她還沒有太放在眼裏。

掀開被子下床後,在梁姨的擔憂的眼神中,她自行洗漱,下樓到了餐桌邊。

梁姨今天熬了小米粥,做了幾道小菜。

沈秋肚子确實有些餓了,喝了兩口粥,食欲都打開了。

“少爺?你今天也起床了啊。”不過一會,突然聽梁姨有些驚訝的聲音。

沈秋擡眸看了眼,果然見穿着睡衣的趙景杭從樓上下來了。睡袍随意系着,頭發有絲淩亂,整張臉似乎就寫了個大大的“臭”字。

沈秋收回目光,低眸繼續吃。

“還能吃飯,看來昨晚沒什麽事。”趙景杭拉開椅子坐在,雙手懶懶地抱在胸口看着她。

沈秋嗯了聲:“謝謝您關心。”

一板一眼,又冷着張臉。

趙景杭看了一會,有種昨天産生了錯覺的感覺。

昨晚那個撒嬌軟着口氣的女人真的是眼前這個人?

“少爺,還有事?”他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沈秋難以忽略。

趙景杭:“你是不是有病。”

“……”

“精神分裂。”

沈秋無語了會,“您什麽意思?”

趙景杭往後靠着,道:“昨晚拉着我不讓我走,求着我帶你回家可不是這個樣子。”

沈秋拿着勺子的手頓住。

趙景杭道:“還是喝多了,就轉了性。”

沈秋根本不記得她有過那些行為,可她也不确定她是不是有這行為,後面她記不清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見她臉色明顯有些變了,趙景杭嘴角微微一揚。

他覺得,這個人變臉的樣子有趣多了。

“哦,是嗎,都不記得了?”

梁姨從廚房裏給趙景杭拿來了早餐。

保镖不合适和主人家同桌吃飯,先前沈秋也是因為趙景杭沒起床她才在這吃的。現在看趙景杭要吃早飯,她很快吃了兩口,起身結束。

“記不得說了什麽,那記得自己昨晚闖的禍吧,說說,要怎麽解決。”趙景杭閑閑道。

沈秋回頭看他。

趙景杭:“你傷了李子晉四個手下,有一個還傷了重要部位。”

“少爺幫我解決吧。”

極其理所當然的語氣。

趙景杭愣了下,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昨晚是您讓我去802送東西,不然我也不會遇到他們。”

“我什麽時候讓你去……”趙景杭說到這話音一卡,沉聲道,“還有人用我的名義讓你去送東西。”

沈秋猜到不是他了,但她現在需要假裝自己以為是他。

她微側了下腦袋,“只是用了您的名義嗎?我以為是您的命令,所以才去的。”

這話聽着是順耳,讓趙景杭想起昨晚的沈秋。

很安靜很順從。

“你自己蠢怪得了誰。”趙景杭這麽嫌棄地說着,卻看了眼她上了藥的臉頰,他記得,昨晚那張臉是乖乖在自己手上的。

“但您不解決,我也解決不了。”

貓又開始展示利爪了。

果然,下一秒趙景杭就聽到眼前這只野貓淡笑着說,“這樣的話,我只好找趙正源先生,說明一下昨晚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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