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白晝幻夢 因為我一直覺得,你就是搖搖……
林杳然在心裏給自己數了一個節拍。
果然,和預料中一樣,賀秋渡沒有回答,耳邊只聽見略略一亂的呼吸。
于是,他也松開了手,輕輕把他推開,往後仰了一點,帶着有些促狹的微淡笑意說:“開玩笑的啦,只想看看大明星的反應。如果足夠有意思,說不定能當成創作素材。”
如果此時賀秋渡也回以松了口氣的笑容,大概這一節也就怎麽過去了,煙消雲散,水平波靜。
但是,他卻沒有。
高大的青年站起身,随着他站起來的動作,深黑的影子變幻形狀,像一團濃濃的烏雲,徹底把林杳然籠罩。
林杳然擡眼看他,覺得他的表情有點可怕,又冷又沉像結了層寒霜。賀秋渡就是這樣,好的時候眉眼像化開的春水,兇起來的時候又是一副随時要吃人的樣子。
自己兇不過他,所以更要先發制人。
反正,這些話憋在心裏已經很久了,說出來不僅是要讓他知道,更要讓自己知道。
“我好歹也寫了這麽多情歌,有些事情猜也能猜個大概。”林杳然看似氣定神閑地開了口。
“你一直在我身上尋找搖搖的影子,對不對?”
賀秋渡眼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果然。林杳然想。
“那個女孩也很小就失去了媽媽吧。”
“也一定跟我一樣,身體一直很糟糕吧。”
“你問我想做音樂的理由,不會也正巧因為她跟我有相同的理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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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啊,回答不出來了?那就是全中。”林杳然的心在胸腔裏怦怦狂跳,跳得又重又痛,卻笑着嘆出酸澀滾燙的微弱吐息。
“你究竟有多喜歡她啊?喜歡到要靠我這個男人來彌補對她的遺憾。”
“我從沒這麽想過。”
賀秋渡像憧憧黑影俯身探向他,肩膀被握住的一瞬,他清晰感覺到對方重到幾乎有些失控的力度。
疼。宛如要嵌進自己骨血的疼。但力度很快被收回,賀秋渡只是用暖熱的掌心覆着他的雙肩,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會碎掉,或者就此消失不見。
林杳然翕動失血般發白的嘴唇,“我讨厭你,也讨厭搖搖。”
心裏明明知道,讨厭搖搖是不對的。搖搖非但沒有錯,還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他甚至能在腦海中勾勒出搖搖的模樣——美麗的,可親的,充滿各種可愛柔軟的只屬于女孩子的特質。
如果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小姑娘,賀秋渡又怎麽可能喜歡她喜歡到那種程度。
喜歡到,連自己身上那一星點牽強附會的相似之處,都能令他心神動搖,心甘情願地付出稀有的溫柔。
不公平。林杳然疲倦地想。他雖然貪心,但想要的東西很樸素。抛開所有矛盾糾結、口是心非,他發現自己只是希望能有人對他好一點,可以讓他稍微任性一下。
生病的時候,可以抱抱他。
眼睛看不清的時候,可以幫幫他。
吃飯的時候,可以哄一哄他。他并不難哄,一點甜的東西就能讓他乖乖聽話。
賀秋渡做到了,做得很好。好到他差點以為賀秋渡喜歡自己,而自己就是搖搖。
其實,樂觀點想,賀秋渡從他這裏得到安慰,他從賀秋渡那裏得到溫柔好意,應該是筆互惠互利的雙贏買賣,但他偏偏不樂意。誰叫他心髒天生比別人脆弱,實在經不起起起落落的疼。
“我說過,我沒有試圖從你身上尋找她的影子。”賀秋渡長眉緊擰,迫着黑瞳,眸光深邃得像要把蒼白瘦小的青年完全吞噬。
因為我一直覺得,你就是搖搖。
這後半句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一旦說出這句話,就意味着要觸及林杳然帽子裏的秘密。林杳然那麽在意他的帽子,當初自己提出要他摘下帽子,就已經害他生氣得直哭。如果直截了當讓他對自己袒露秘密,恐怕更會使他倍感冒犯,甚至受到傷害。
然而可笑的是,他現在已經因自己而受傷。
賀秋渡手掌順着林杳然的肩膀滑下來,沿着胳膊探到身前,撚了撚林杳然的指尖。林杳然的指尖很涼,像攥着一把涼浸浸的雪。
“請你相信我,再給我一點點時間。”
兩人靠得很近,林杳然幾乎能感覺到賀秋渡說話時胸腔的振動,賀秋渡的聲音很好聽,音色低醇動人,磁性激得他耳膜微微發麻。
“嗯。”林杳然點了點尖尖的下颌,露出愈發困倦的神色,“我要回家。”
賀秋渡看着他,目光晦暗不明,但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幫他叫了車,叮囑道:“到家記得給我發消息。”
車窗搖了上去,映着車水馬龍的燈光,兩人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目送車尾燈的光消失,賀秋渡撥通電話,“送我去林家,現在。”
林家是那種傳統中式老宅,就算庭院裏裝了景觀燈,晚上還是會有種幽深寂寥,甚至帶點森森鬼氣的感覺。不過,裏面還是一派溫馨,燈光柔和,随處可見可愛的童話風裝飾,襯得原本華貴肅穆的古典擺設都有點不倫不類。
就算是外人都能輕易看出來,林螢在這個家裏絕對是最受寵愛的小公主。
管家永叔接待了他,說老爺子已經休息了,請随自己去客廳,先生和夫人正好都在。
賀秋渡一進客廳,就看見林遠楓正坐在沙發上,手裏端着一盤水果,裏面碼着削得很精巧的小兔子蘋果,草莓夾香蕉做成的雪人,還有剔得很幹淨的小塊柚子。秦璇小鳥依人地靠在他肩上,一邊叉水果吃,一邊看電影。兩個人時不時讨論幾句,夫婦間的喁喁細語在這寂靜的夜晚聽起來,充滿了家的幸福感覺。
“小秋,你怎麽來了?坐。”林遠楓笑着招呼他。秦璇也很熱情地讓永叔快把茶水點心端上來。
自從上次因沒去訂婚宴登門道歉後,他再沒和這對夫妻見過面。本以為他們見到自己應該會很冷淡、不滿、生氣甚至憤怒,沒成想他們竟然毫無心懷芥蒂之意,真是夠寬容大度的。
“柯藍塞秋茶,嘗嘗。”秦璇道。
賀秋渡說了聲“謝謝”,卻沒有要去喝那杯香氣四溢的紅茶的意思。他端正挺直地坐在那兒,聲線沉沉地開了口:“林叔叔,我今天來,是有很重要的事想問您。”
林遠楓見他神情鄭重,不由一肅,“什麽?”
賀秋渡望着他,“是有關林杳然的事。”
一秒微妙的沉寂。
林遠楓看了眼妻子,斟酌着問:“然然他怎麽了?”
賀秋渡單刀直入,“林杳然從小到大一直都住在家裏嗎?有沒有獨自在外居住的經歷?”
林遠楓愣住了,他不知道賀秋渡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但他很快鎮定下來,點點頭,“然然身體不好,一直生病,我們做大人的時時刻刻盯着都不放心,怎麽舍得讓他一個人住在外面呢?”
賀秋渡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用力攥緊到骨節發白,然後微顫着慢慢松開了。他沉默不語,半晌,忽道:“他現在不就一個人,也沒見誰管過他。”
連他自己都不把自己當回事。
秦璇有點兒驚訝地眨眨眼,“然然也就看着小,都二十幾歲的人了,哪能再讓我們事事管着?”然後,她又意味深長地一笑,“再說了,這孩子雖然安安靜靜的不愛說話,其實相當有個性呢,我們就算要管也管不動他。”
賀秋渡本來一直沒看她,這會兒聽到她開口,眼神便撂了過來。
黑漆漆的瞳仁像凝着一團化不開的墨,叫她沒來由地背後一涼。
賀秋渡移開目光,重新望向林遠楓,“您這兒有林杳然以前的照片嗎?我很想看看。”
“這個嘛……我還真沒有。”林遠楓露出為難之色,“然然上學時候就從這個家搬出去了。走的時候,他把自己所有東西都一并帶走,什麽都沒留下。”
“原來如此。”賀秋渡很理解地颔首,“我常聽林杳然說,爸爸一直都特別疼他,還想着您會不會存着他以前的照片,想他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林遠楓笑笑,勉強而尴尬。
其實,客廳的壁爐、牆壁、窗臺還有花架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照片,一家三口的旅行合影、林螢不同時期的成長記錄、夫妻倆的甜蜜時刻,等等等等。它們被裝飾在各種各樣的漂亮鏡框裏,讓人一眼望去便心生溫情與歆羨。
只是沒有林杳然的位置罷了。
雖然這個家很大。
賀秋渡靜靜看着這裏的一切,他以為自己聽到林遠楓的回答後,會感到深深的失望,可事實并沒有。現在,他只是覺得心痛。消失了所有情緒,只是單純地為林杳然心痛。
孟芸芙死了,林杳然還活着,卻也成為了被視而不見的幽靈。
秦璇輕輕碰了碰林遠楓的膝蓋。
“小秋啊,和然然的事,你也別太在意。”林遠楓有點生硬地道,“都是老爺子們的打算,我和秦阿姨還是支持你們年輕人自由戀愛。”
“我明白。”賀秋渡一副大度豁達的晚輩樣子,“聽說您和林夫人也是自由戀愛,您還是林夫人的粉絲,經常給她送花捧場。”
賀秋渡一口一個“林夫人”,林遠楓好像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思緒全然飄回過去,仿佛又看見舞臺上那個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世上再沒第二個孟芸芙,但孟芸芙再好終究是逝者不可追,而日子也總還是要過下去。
于是,林遠楓很快收回情緒,“然然連這事都和你說了?”
賀秋渡不置可否地笑笑。
秦璇一直觀察着丈夫,見林遠楓臉上浮現出動容之色,不悅地幹咳一聲,提醒他別忘了正事。
“你和然然雖然沒能像老爺子們指望的那樣,但能交個朋友也是很好的。”林遠楓一說完,秦璇就迅速接上話茬,“小秋,你現在還在西壬影業,對不對?”
賀秋渡點點頭。
“好巧,我侄女秦珊去年也進了西壬。”秦璇點開一支網劇預告,“這部是西壬今年要上的新劇,小珊在裏面演女主角。她第一次演戲,你是她師兄,希望你能多指點指點她。”
林遠楓應和着,“小珊年紀和你還有然然都差不多,你和她又都是一個圈子的,肯定有共同語言。”
“是啊,有事兒也能互相幫襯。”秦璇頓了頓,問林遠楓,“對了,然然現在在做什麽工作?不會還一直悶在家裏不和外界接觸吧?這樣下去可不行,年紀輕輕的性子倒越來越古怪。再說都成年人了,哪能一直靠家裏養着呢?”
林遠楓有點不滿,含含糊糊地随便應付了一句。
他心裏清楚,秦璇一直都不喜歡林杳然,至今仍未當年流産的事耿耿于懷。那個沒能保住的孩子是個很健康的男孩,如果能生下來,絕對是林家最有前途、最适合繼承家業的小少爺。不像林杳然,那樣的身體和性格什麽都做不了,還得靠老爺子每個月給他打巨額生活費。
作為父親,他當然也為那個沒出世的孩子深感惋惜,這些年也一直對妻子千依百順,努力彌補她的喪子之痛。像這次,盡管不滿妻子想“推銷”娘家侄女給賀秋渡,好幫助秦家攀上賀家這根高枝兒的做法,卻也還是勉強配合了。
只是,她好歹也是林杳然名義上的母親,當着兒子前未婚夫的面明裏暗裏地貶低兒子,腔調實在太難看,也平白讓人看了笑話。
賀秋渡笑笑,視線飄到電視屏幕定格的電影畫面上。這部電影也算近年來口碑最佳的文藝片之一,包攬了國內外不少大獎,其中就有最佳原創配樂。進來的時候,他還聽到林氏夫婦煞有介事地讨論作曲的優秀,高度契合劇情,殊不知那些曲子全都出自那個“性格古怪”、“不和外界接觸”、“不會自食其力”的孩子的手筆。
他忽然覺得,這個家對林杳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其實也挺好的。
因為,他們根本不配。
不配看見林杳然,也不配看清林杳然。
從林家出來時候,天已經很晚了。賀秋渡望了眼頭頂的晴朗夏夜,星光稀疏,遠不及當年在苦荞村看到的那麽銀輝爛漫。
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
這些年,他不止一次回過苦荞村,問過隆村長和村民,尋找過任何可能的蛛絲馬跡,甚至動用諸多關系去調查所有往來人員信息,可是,搖搖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有關她的一切全都被抹消,就像當初沒有人知道她來自哪裏,也沒有人知道她離開後究竟去了何處。
搖搖仿佛真成了他少年時做過的一場白晝幻夢,一如她存在本身,比陽光下的肥皂泡更脆弱,也比升空綻放的煙花更短暫。
搖搖是搖搖,林杳然是林杳然,就算他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自己都不該憑一腔直覺,固執地認為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現在想來,自己會起這種癡愚的念頭,簡直比那些相信返魂顯靈、輪回轉世之說的人更加可笑。
賀秋渡嘆了口氣,既悵然又釋然。
胸腔裏積壓的很多情緒仿佛一下子被掏空,如果丢一顆石子下去,一定要過很長時間,才能聽見空落落的回聲,
“喂,賀秋渡!”
突然,身後傳來奶裏奶氣的呼喚。
賀秋渡回過頭,只見林螢正從花園裏肉滾滾地跑過來。
“你怎麽會來我家?你是不是來找我哥哥的?”小姑娘一臉很懂的表情看着他。
賀秋渡蹲下身,大手薅了把她的小腦袋瓜,“不是。”
“切,好沒勁哦,你們大人就是喜歡口是心非。”林螢小大人兒似地嘆氣,“哥哥也是這樣,我問他是不是喜歡螢火蟲哥哥,他非但不承認,還揪我辮子。”
賀秋渡一震,“螢火蟲哥哥……是誰?”
林螢對眼前這個長得很兇的大明星沒什麽好感,但還是一五一十回答,“螢火蟲哥哥曾經幫我哥哥捉過好多好漂亮的螢火蟲。哥哥告訴我,當初給我取名字的時候,就是希望這份美好的心意能變成祝福,所以才選了‘螢’字送給我。
她擡起頭,看着賀秋渡古怪的神色,感覺有點害怕,“喂,你到底怎麽了嘛?”
浴室裏彌漫着溫熱水汽,白茫茫地蒸騰浮動。
林杳然擡手抹掉鏡子上凝結的水霧,光滑的鏡面上赫然映出一個美麗青年的面影。白皙的肌膚被餘熱染上淺淺的粉,薄紅飛上秀致眼尾,整個人既生動又明豔,像上了淡淡的戲妝。
不過,對于鏡中的真相,青年本人是完全看不清的,只能費勁地蹙起漂亮的眉,以貧弱的視線去描摹大概的輪廓。
末了,很不滿意自己形象似的,林杳然暴躁地哈氣模糊掉鏡面,打開吹風機開始吹頭發。
他的頭發垂下來已經長到蓋過腰線,濕.漉.漉地貼着清瘦身軀蜿蜒而下,漆黑烏亮,光澤柔潤,仿佛某種妖冶的裝飾,愈發襯得肩頸背脊瑩白皎潔,有種不真實的美感。
“麻煩死了……”他粗暴地捋順疏散發束,開足風力胡亂吹着。暖熱的風熏得臉燒燙,飛揚的發絲糊得滿臉發癢,而且又厚又長,每次吹幹都要很長時間,簡直是天底下最難熬的折磨。
如果能有人天天幫自己洗頭吹頭發就好了。他無數次這麽想過,甚至考慮花重金聘請一位。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這種事情不管怎麽想都太奇怪了。
吹到手酸腰疼,林杳然又摸了摸,覺得幹得差不多了,這才蹒跚着爬到床上。發燙的臉頰剛貼上柔軟沁涼的枕頭,瞬間就被降了溫,他順便把手也插.進枕頭底下的涼爽之處。
“呼……”林杳然不由發出舒服的喟嘆,長發散在包裹嚴實的純棉睡衣上,像在窩裏團成球的小貓,絨絨的,引得人很想好好薅上一把。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時候,枕頭邊的手機“嗡嗡”振動起來。
林杳然不情願地把手摸索過去,差一點……繃直了還是差一點……啊,煩死了!他捧着腰艱難地坐起來,在身後墊好枕頭,這才一把撈過手機。
是賀秋渡發來的消息。
“到家了嗎?”
林杳然捏着手機的指尖不由一顫。
啊,忘記了。
還是很刻意的忘記。
“嗯”
對話框跳出“對方正在輸入”,好一會兒,那邊才又發過來一句“早點休息”。
本來都準備睡了好嗎……林杳然又回了個“嗯”。
他看着屏幕暗下去,然後又在徹底暗掉之前按亮。
“謝謝你”
“謝我什麽?”
“沒什麽,就是想謝謝你。”
發出這句道謝後,林杳然陡然輕松起來,算不上暢快愉悅,卻也有種卸下重擔的感覺。回到家後,他一個人認真思考了很久,自認為很努力地厘清了自己的思緒,還翦除了不應有的麻煩感情。所以,從現在開始,他将徹底認清現實,以正确的心态面對賀秋渡。
在控制感情這件事上,他就算稱不上擅長,這些年起碼也一直有在努力。
手機又振動了一下。
是華桦,不是賀秋渡。
“老板,李兆剛才通知我,準備安排賀秋渡明天正式錄制《低溫燙傷》”
林杳然知道華桦還有有半句話沒發過來,那就是“你要不要去”。
按照工作慣例,幫賀秋渡這種人氣級別的頂流量身打造出道以來的首單,他本人肯定會去的。因為這不僅是他作為創作者在給予歌手支持,更體現出一種認真負責的工作态度,甚至關系到日後的合作……
不對不對,林杳然揮揮手,沒有日後,只此最後。
最後一次,給賀秋渡寫歌。
林杳然十指深深插.進滿頭厚密濃長的黑發裏,用力向後攏去。順滑柔軟的發絲順着指縫簌簌滑落,像綻開心事重重的漆黑小浪花。
末了,他一錘手,去,必須去,好歹也是他的乙方,尾款都還沒到賬呢。
回複完華桦後,林杳然想了想,把賀秋渡的備注改成“尾款開票跟進中”,瞬間更有底氣了點。
通散頭發,從頭到尾梳順,再結成松松散散的辮子,他拿出媽媽的照片吻了吻,一如既往鄭重道了晚安,這才替自己和潘崽蓋好被子,乖乖閉眼睡覺。
第二天,林杳然很準時地在鬧鐘聲響中起床,沒有賴床也沒有墨跡,難得以麻利的速度洗臉刷牙藏頭發,就像一個講究效率又勤懇踏實的真正的乙方。
然後,他打開衣櫥,挑選今天要穿的格子襯衫。其實,以往他都是随機的,拿到哪件是哪件,但今天,他發現自己竟然有意識在糾結。
因為要去見客戶,所以至少得琢磨一下儀表……嗎?
林杳然額頭一下一下輕撞着櫃門,認真地思考。
半晌,他得出結論,應該就是了,看來自己昨天調整心态頗有成效。
最後,他滿意地給自己選了一件一看就很有乙方專業意識的灰黑白格子襯衫。
AZURE老師,酷。
華桦一邊開車,一邊透過後視鏡偷眼觀察林杳然。
老板臉上挂着輕飄飄的笑容,好像又變回過去那個什麽都不在乎的、像風一樣飄忽不定的人。
但是,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抵達錄音棚後沒多久,賀秋渡的團隊也到了。某人一進來,華桦頓時感覺空氣有些微妙地扭曲,本來還很自然地跟相熟的錄音師聊天的林杳然,後背明顯僵直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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