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生命延伸 “頭發,我藏了十幾年”……

仿佛有位巫師念誦出神奇的咒語, 于是,魔法被解開了。昏昧的車廂空間像驟然亮起黑色的閃電,晃灼得賀秋渡的眼瞳一陣顫栗。

他看見, 潑墨般的濃長青絲如月下海浪,起伏着從林杳然肩頭傾瀉而下,就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為他披上某種質地華貴的絲織物。

甘馥清新的發香彌漫開來,充斥着封閉空間無法散逸, 就成了暗沸的幽火,輕輕一撥,就能熯天熾地, 帶起一片噬人的熱量。

“至此,我的秘密已經毫無保留地、全都被你看見了。”

林杳然将散落的發束捋到耳後,露出雪白剔透的臉頰。一顆,兩顆, 滾燙的眼淚順着精致的下颚線滾落,在賀秋渡的衣襟滲透開來,洇散成暗色的痕跡。

圓圓的, 邊緣卻是模糊的, 就像他混亂的心緒和痛苦的心情。

打開車門, 夏夜的風吹進來,吹散裏面郁積的熱量。林杳然怆然走出兩步, 回頭望向追上來的賀秋渡。

淚水蓄滿了他的眼睛,模糊了厚重的鏡片,他根本看不清賀秋渡的面孔。這樣也好,他根本沒有這個勇氣。他甚至已經能想象出賀秋渡驚愕無語的表情,還有嫌惡避忌的眼神。

“我好困, 想回去睡覺。”因為接不上氣的哽咽,他很難發出完整的聲音,只能對賀秋渡送出滾燙酸楚的氣流做口型,“你別跟着我,許多事情,讓我一個人想想。”

賀秋渡身形微滞,終究沒有再走上前,只是手裏還緊緊攥着那頂帽子。此刻,他明知自己并非身在夢中,卻仍感覺深陷一場美夢,一場從來不敢貪妄成真的美夢。他的小神仙,藏身在幽昧神龛之後的神秘,真的在他面前返了魂,顯了靈。

“那你小心一點,有事打電話給我,我明天再來找你。”賀秋渡聲音沙啞得厲害,頓了頓,他很認真地說,“晚安,林杳然。”

林杳然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拖曳着慢吞的腳步,消失了黑漆漆的樓道裏。回到家,他倒在床上,把臉埋進潘崽軟軟的肚子裏,小聲地哭了起來。哭了一會兒,他擦掉眼淚,撥通華桦的電話。

“我要去鄰市那套房子住一陣,方便的話現在送我過去。”

鄰市那棟房子是林鴻給他買來靜養的,坐落在一片風景優美的療養區,私密僻靜。

“沒問題是沒問題啦……”華桦遲疑了一下,“老板,你是要躲什麽人嗎?怎麽跟逃難似的……”

挂斷電話後,林杳然很快就收拾完了行李。除了媽媽的照片、潘崽玩偶和一些替換衣服,他也沒什麽可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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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車上,看着窗外飛馳的高速公路景色,林杳然長長地籲出一口氣。見不到,接觸不到,很多潛滋暗長的東西就會喪失養分來源,慢慢枯萎腐爛,最後消失。

他不是搖搖,當然沒有讓賀秋渡惦念十幾年的能力,賀秋渡見識過他的真實模樣,估計用不了幾天,就能徹底放棄他。

那棟房子定期有人清潔,設施用品也一應俱全,随時可以住人。林杳然到了之後,行李也懶得理,随便沖了個澡,就抱着潘崽上床睡覺。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大概是睡太久了,頭腦反而更加昏沉,望着窗外湖光山色,頗有種山中日月長的虛幻感。

看了眼手機,滿屏都是賀秋渡的未接來電,還有幾十條微信語音。他動了動指尖,一條條聽完,然後把手機扔到一邊。

林杳然也不知道自己與世隔絕地悶了多久,反正每天就是睡,睡得累了去外面透口氣,然後回來躺床上看動畫片。餓了的話,冰箱裏家政阿姨買的水果點心,反正他螞蟻樣的胃口,随便對付兩口就過去了。

賀秋渡的消息一直沒斷過,直到今天,林杳然醒來後,發現賀秋渡的消息沒再出現。他松了口氣,這口氣松得又緩又長,松完這口氣,他覺得自己變得癟癟的,只剩一個殼。

雖然采取了最怯弱的逃避方式,但看起來比自己想象中更有效。林杳然捏着手機,按亮按滅,重複了好多遍這種無意義的動作,然後,他拍了拍臉頰,告訴自己一切很快就能恢複到原點。

畢竟那是賀秋渡。被無數灼熱的愛慕與仰望的視線重重包圍的賀秋渡。就連圈內那些喜歡拉踩和陰陽的大號都誇,說誰能擁有賀秋渡,就勝過擁有全世界。

這樣的人,注定不會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太久。

AZURE老師的戀愛歌曲閃閃發光,舞臺上演唱那些歌曲的人亦是亮如星辰。然而,真實的林杳然卻是一顆黯淡的灰黑隕石,如果滾落路邊,沒有人會為他駐足,沒有人會發現,他也曾像任何一顆普通的星星那樣,渴望散發溫暖的光芒。

室內冷氣調得高了點,他剛剛睡醒,身上捂出一層薄汗,頭發裏也帶了微熱的潮氣。他發了會兒呆,拖着腳步去浴室洗澡。慢慢把自己浸到熱水裏,滿頭長發便如海藻一般,浮蕩在水面上。

泡了一會兒,他忽然起了想唱歌的心情,是一首很經典的老歌,他媽媽唱過,小學班級合唱的時候也唱過。唱的時候媽媽就在下面看着他,臺上有很多小朋友,但媽媽的眼睛裏只有他,他是媽媽的小星星,絕無僅有最明亮的那一顆。

他認真給自己打起了拍子,結果沒唱幾句,調糾纏了,音也破了,泡沫迷了眼睛,他伸手去揉,眼睛越揉越紅,滿手都是濕漉的溫熱,分不清是熱水還是眼淚。

林杳然不知道自己泡了多久,反正泡到渾身紅彤彤的像煮熟的蝦子,才從蒸汽彌漫的浴室出來。回到卧室吹了會兒空調,他還是覺得熱意揮之不去,索性頂着頭潮漉漉的亂發,坐到陽臺上讓夜風自然陰幹。

夜色闌珊,景觀燈圍繞的湖泊像一面清光粼粼的鏡子,瞧着極為賞心悅目。林杳然晾着頭發,感覺心情和緩了些,便想着把前面沒唱好的歌重新唱一遍。

“現在,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三年級二班的同學帶來的合唱曲目《同一首歌》。”

他很認真地給自己鼓了鼓掌,啓唇輕輕哼唱起來。

“鮮花曾告訴我你怎樣走過,大地知道你心中的每一個角落……”

正唱在興頭上,門鈴響了兩下。

林杳然看了眼時間,這個點應該是阿姨來打掃房間了,就扭頭喊了聲,“門沒鎖,您直接進就行。”然後重新醞釀情緒,繼續輕哼:“在陽光燦爛歡樂的日子裏,我們手拉手啊想說的太多……”

他唱得認真,全然沒意識到阿姨雖然素來手腳麻利、動作輕快,但今天好像安靜得過了頭。最後,他還不忘啪唧啪唧給自己鼓掌,鼓着鼓着,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麽鼓掌還鼓出二重奏了呢?

“唱完了?”

身後傳來寒意森冷的聲音。

林杳然下意識地哼哼:“唱完了。”

然後,他就徹底僵住了。

不能回頭,千萬不能回頭。回頭絕對是恐怖片裏的回頭殺。林杳然瑟縮地蜷縮在圈椅裏,活像只明知有狐貍窺伺在側,卻一動也不敢動的小鹌鹑。

“林杳然。”

那聲音愈發冷沉得吓人,林杳然抖了一下,像寒冬臘月衣領裏被人丢進一團雪,從後背一路寒到頭頂心。

從椅子上顫顫滑溜下來,他硬着頭皮轉過身,也沒勇氣擡眼,瘦瘦的肩膀耷拉着,仿佛等待挨批的小學生。

“你怎麽會找到這兒來的?來做什麽?”一開口,語氣倒是夠硬。

賀秋渡本來一直克制着,努力抑制住自己,聽了這話頓時怒意上湧,額角青筋凸起,攥緊的手指也用了力。

“電話不接消息不回,林杳然,你在想什麽?”

其實這些天,他一點兒都沒生氣,仿佛所有的情緒都消失殆盡,心中唯有深深的恐懼。過去一次次尋找搖搖,那種滿懷希望又反複落空的絕望感排山倒海般重回心髒,壓迫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哪怕華桦反複跟自己強調,說林杳然就是去散散心,他也根本沒法兒忍耐。林杳然身體病弱,眼睛也不好,還不會好好照顧自己,萬一真出了點什麽事,他想都不敢想。

今天,他終于查到可能的去處,趕來的路上,他竟然逐漸生出一些黑暗的情緒。那是他的小神仙,就算現在跌落凡塵,顯出蒼白脆弱、令人心疼的本貌,也依然是他的小神仙。當初,是他第一個在祠堂深處發現了他,十幾年來,他也一直虔誠地将他敬奉在心尖。所以,将他圈锢起來,變成獨屬自己的神明,不過分吧?

林杳然觑了賀秋渡一眼,發現對方是前所未有的生氣,不由往後縮了縮。幸好他不知道賀秋渡心底那些不可言說的念頭,不然的話,恐怕真要被吓得夠嗆。

“華桦沒跟你說麽?我就想一個人呆着。”林杳然抿了抿唇,“不想見你。”

剛洗完澡的青年還冒着些微的熱氣,材質柔軟的棉質睡衣包裹着清瘦的身體,露出來的小部分皮膚透着粉,在夜色映襯下白得晃眼。他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現在正是一副香甜可口的樣子,還自以為冷言冷語地亮出利爪,就足夠把虎視眈眈的食肉動物唬跑。

賀秋渡一直強壓着火氣,可鬼使神差地,這把火被林杳然這麽一挑,非但沒竄起來,反倒隐隐有點變了味兒,變成另一種意義上的幽火,在不該燃燒的地方熊熊燃燒起來。

“啊啾。”

夜風絲縷,寒意浸染濕發,林杳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小爪子捂着臉,整個人小小一顫,令賀秋渡聯想起軟乎乎的小動物,緊繃的下颚線不由松弛些許。

“進來。”他略一揚頭,示意林杳然快回房。

林杳然頭上蓋着條毛巾,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很像一只貪玩被雨淋濕後,垂着尾巴尖兒滴溜溜跟主人回家的笨蛋小貓。

“坐好。”賀秋渡沉着臉下達指示。

林杳然很不服氣,這個人真的特別會反客為主,但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的情緒貌似一直沒有緩和,現在看起來還是兇巴巴的吓人。

“我憑什麽聽你的?”林杳然輕嗤,然後特沒骨氣地哧溜就在沙發上坐下了,雙手放在膝蓋上,還直了直腰背,整個人看上去又倔又乖,看得某人愈發生氣,卻又忍不住心癢。

“現在你可以回去了嗎?”林杳然沒好氣道。賀秋渡這麽高個人杵在那兒,想忽視都不行,就算把眼睛閉起來,還是沒法兒隔絕他的氣息。

話音剛落,眼前驟降陰影,只見賀秋渡屈膝半蹲下來,朝自己伸過一雙長臂,緊接着頭上傳來輕軟的力度,發絲蹭過臉頰,癢酥酥的。林杳然愣了好一會兒神,才意識到賀秋渡竟然在幫自己擦頭發。

他的頭發濃長而厚密,沾足了水汽後,在燈光下幾乎泛着秾豔的黛青光澤,亂糟糟地堆在異常白皙的修長頸脖間,透出一種對比強烈的美感。賀秋渡看着他,覺得他像個大號的洋娃娃,卻又是那麽別扭那麽倔,也不肯正眼瞧自己,還梗着脖子憋着力氣跟自己較勁。

“就這麽不想見我,嗯?”

林杳然悶悶地說:“我不知道。”

想逃避的心情是真的,想見他的心情也是真的。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同時膨脹,一點耍賴皮的餘地都沒有。

林杳然推了推眼鏡,擡眸睨他,于是一瞬間,後一種心情立刻占了上風。想着不能這樣,他又硬邦.邦地開了口:“你一定也覺得很奇怪吧。”

賀秋渡微怔,“什麽?”

“頭發……”林杳然聲音輕細發顫,“像這樣把頭發藏起來,我藏了十幾年。”

賀秋渡動作略頓,低聲道:“真傻。”

“是很傻。”林杳然被他擦得搖頭晃腦,過了會兒,忽道:“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小時候我很怕去理發店,頭發都是媽媽在家裏幫我剪,剪得只剩短短一層,又刺又硬。媽媽說,摸我的後腦勺就像摸小老虎的腦袋,正好我又屬虎。”

賀秋渡幫他擦去臉頰上的水珠,“很傻指的是,從一開始,你就沒必要在我面前藏着。”

“可能嗎?”林杳然脫口而出,“我最不想被看見的人,就是你。”

賀秋渡看着他,“為什麽?”

“沒為什麽。”林杳然垂下眼簾,把情緒都藏在厚重的鏡片後面。

小老虎的毛費毛巾,一條毛巾不夠,賀秋渡又重新拿了條幹毛巾,才把多餘水分都擦幹。然後,他才打開吹風機,替小老虎吹毛。

坐在後面,除了能看清林杳然亂蓬蓬的後腦勺,還能看見他微微側過來的線條柔潤的側臉,玉殼般精致的耳朵被漆黑發絲遮住,只露出一小點耳尖,像粉白的小花瓣兒。

熱風源源不斷地送出,發絲裏的水汽慢慢蒸騰出來,仿佛盛夏時節熏暖的空氣,每一個水分子裏都透着花香。

水份逐漸蒸發,本來粘連成一绺一绺的發絲重新變得蓬松柔軟。因着林杳然頭發太厚太長,賀秋渡需要不停地通散梳順,才能保持不打結。

貓科動物被呼嚕毛的時候,總會特別乖順。小老虎也是貓科動物的一員,雖然別別扭扭的不理他,但還是由着他動作。

不過,不理他也沒關系,小老虎的後腦勺很可愛,觀察起來非常有趣。賀秋渡發現,林杳然頭頂有兩個發旋,小小的,像藏在漆黑宇宙裏的雪白星雲。

“現在,我的生命正握在你的手裏。”賀秋渡聽見林杳然說話了,甕聲甕氣的。

“我小時候身體特別不好,爺爺怕我早夭,就找了一位大師想辦法。大師說,頭發是生命的延伸,不能随便亂動,就一直留到了現在。”

“我真的不是願意才變成這樣的。”

賀秋渡“嗯”了一聲,把吹風機風力調小一檔。

“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麽不把頭發剪掉。”林杳然頓了頓,“以前,我求過一位理發師叔叔,幫我把頭發剪成原來的樣子。那個叔叔就幫我多剪掉了一點,當天晚上,我的心髒就又不好了,差點沒救回來。”

“爺爺說,這是任性的懲罰,看到我這樣,媽媽的在天之靈永遠不會安息。”

“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林杳然的語調急促起來,“哪怕只是稍微動一下剪頭發的念頭,就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我不敢剪頭發,也沒勇氣讓別人看見,只能藏起來,以為藏起來就不存在,自己就能和正常人一樣。但其實,都不過是掩耳盜鈴的笑話。”

一時間,房間裏只剩下吹風機的呼呼聲。透過熱風吹出的聲音,林杳然好像聽見賀秋渡的呼吸有點粗重,像是為努力忍下什麽似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毫無防備地,自己後腦勺被用力薅了一把。“你幹嘛?”他捂住頭,卻又被不客氣地大力薅亂。

賀秋渡一邊薅毛一邊颔首,“是有點像小老虎的腦袋。”

“你別學我媽。”林杳然躲來躲去躲不掉,頂着滿頭亂發氣呼呼道,“你比我小一歲吧,那你還是小兔子呢。”

說完,他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兔子那麽可愛,小小一只,軟綿綿毛茸茸的,怎麽想都跟賀秋渡毫無半分相似之處。

賀秋渡被他笑得微有赧意,但是,那人總算是笑起來了,能笑起來便好。“是,我是小兔子,您是大老虎。”

見林杳然頭發已經幹得差不多了,他便關掉吹風機,先替他把發絲通通散,好讓熱氣都散出去。

他上次是在較暗的環境見到林杳然長發披散的模樣,現在總算近距離瞧了個分明。吹幹後的頭發顯出應有的長度和分量,蓬松柔滑地傾瀉了滿背。

林杳然正略垂着頭,緣了這個動作,濃雲似的烏發從兩側肩膀滑落下去,他就這麽毫無防備地向後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流暢的線條一路沒入睡衣衣領之中,餘下的部分都藏在衣料下面,唯有一片欺霜賽雪的後頸肌膚袒露出來,明晃晃地燙灼着某人的眼。

太過純白無暇的事物,難免激起人想要留下痕跡的欲望。

鮮豔的,蠻不講理的,獨屬标記。

林杳然渾然不察身後那人的視線中逐漸翻湧起的東西,大概是那句“小老虎”使他短暫地将賀秋渡與媽媽的溫柔聯系起來,甚至還平複了一點不安定的心緒。

直到賀秋渡擡手過來,骨節修長的手掌輕輕壓向他光.裸細膩的頸項,他才被突如其來的溫度燙得顫栗了一下。

而且還很癢。

他從未被人這麽觸碰,整個人反應特別大,猛地瑟縮了一下,差點從床沿掉下去。幸而腰側被及時箍住,然後順理成章地被身後那個人圈進了懷裏。

那只覆在他後頸上的手略略一頓,翻掌用手背貼上他的皮膚,伴随而來的是直接灑落他耳畔的低沉磁性的聲音。

“有點涼。”賀秋渡淡淡道,“是不是空調溫度有點低?”

林杳然愣怔道:“啊,我沒有開得很低……”

賀秋渡很篤定道:“你冷。”

林杳然:“……我不冷。”

賀秋渡一只手還是維持着把他摟靠在胸膛的姿勢,另一只手直接繞過他的後背,伸到前來,把他的兩只手都握在掌中。

林杳然的手薄軟秀氣,腕骨也很纖細,好像只需一只大手,就能完全鉗制住他雙手的動作,令他動彈不得。

臂彎中的身軀亦如這雙手,雖然穿着很寬松的長袖睡衣,看起來是蓬松綿軟的一團,其實輕而易舉地就能圈住。一旦抱住了,就只想越收越緊,再不舍得松手。

林杳然反射性地想要拒絕, 可沒掙幾下就放棄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深刻意識到自己無論在體力還是體格上,都不是賀秋渡的對手。

其實,若是抛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浮躁心情,林杳然并不排斥被這樣抱着。無關戀人間的親密依戀,只是單純覺得很踏實,很安心,很舒服。

更何況賀秋渡身上很暖和,還很香。

林杳然被他抱了一會兒,就感覺自己又要飛蛾撲火般地陷進去了。

這麽多年,他從未與誰這般親近,也沒有誰這麽對他,可以令他短暫重溫只有在媽媽身上才能體會到的溫暖感覺。

林杳然安靜的動也不動,心裏卻在激烈地拉鋸拔河。就在這時,賀秋渡忽然松開了手。暖意一旦撤退,發冷的空氣就趁虛而入,這下,他真的覺得涼意很快蔓延開來。

發絲微癢,簌簌而動,賀秋渡替他把披散下來的長發全攏到身前一側,然後雙手重新摟住他,繞到前面來,以指骨為梳,慢慢把那一大把垂散的青絲捋順,又分成幾股,替他松松結了個辮子。

林杳然垂眼看着修長指節在發束中穿行,那些發絲繞上指根,吻過指腹,明明只是死了的角質蛋白,卻仿佛有了知覺,甚至可以把被觸碰的感覺,傳遞給自己這個主人。

他不由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幸好此時是背對賀秋渡,他暗自慶幸,卻不知耳朵早已背叛,整個耳廓紅到發豔,大有順着耳根一路往下蔓延的趨勢。

“好了,這下睡覺不會壓到了。”賀秋渡道。

林杳然輕輕點了點頭,“謝謝……”

他等了一會兒,可賀秋渡并沒松手的意思,依舊靜靜地抱着他,好像怕他會再次跑掉似的。

“你覺得自己藏起來的是笑話,可有的人卻會認為是非常美好的事物。”賀秋渡聲線有些暗啞,一字一句,說得很慢。

林杳然一時沒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發梢傳來微乎其微的拉扯感,是賀秋渡探過指尖,輕輕繞住他漆黑的辮梢。明明只是那麽幾绺發絲,卻像掌控了他的全部,每一下輕纏慢繞,都連帶着牽扯他整顆心髒。

“比如,我。”

“你不是說,它們是你生命的延伸。在我眼中,只要是與你有關的一切,都值得珍惜。”

“所以,想藏起來就藏起來,無法接受自己也沒關系。”

每個字,林杳然都聽得很清楚,卻說不出話。賀秋渡的聲音太過低磁,共鳴落在一側耳畔,震得他半邊身子都微微發麻。

恍惚間,下颌被溫熱的指腹輕輕捏住,以輕緩卻堅決的力度轉向一側。額頭上傳來溫暖的觸碰,是賀秋渡撥開他額前的碎發,輕柔小心地吻了上去。

和他之前的吻法都很不相同,稍縱即逝,仿若起誓。

臉頰被溫柔捧起,賀秋渡那雙墨星般的眸凝望過來,認真地說:“無論你是怎樣的,我都喜歡。”

籠罩在這樣的眼光中,仿佛靈魂也要被吸納進去。林杳然動了動嘴唇,無法判斷自己是否還能發出聲音,因為耳膜上都是躁如鼓擂的砰砰心跳。

自己總是那麽沒用。賀秋渡不在,就洩光了氣力變成輕飄飄的紙殼子。賀秋渡出現,內裏又被他攪得亂七八糟。

林杳然攥緊發麻的指尖,掐進掌心的肉裏,試圖用清醒的痛感,幫助自己從千頭萬緒中找出線頭。他要好好牽住那一段線頭,不然的話,自己就會像斷了線的風筝,飄飄搖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搜腸枯肚了很久,他讷讷地開了口:

“對不起,我不該不回你的消息。”

雖然每一條都貼在耳邊聽了好多遍。

賀秋渡略怔,忍不住笑道:“這就是你要說的?”

林杳然臉頰一熱,“那你想聽我說什麽?”

賀秋渡看着他,有點不悅地蹙起好看的眉尖。

林杳然撈過手機,低下頭道:“我給你設置聊天置頂。”

AZURE老師從未給人如此殊待,賀巨星将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

“好了,你看。”林杳然将功補過地展示了一下聊天界面。

然後賀秋渡的臉明顯黑了,“尾款開票跟進中……?”

林杳然猛一激靈,淦哦,當初給他設置的備注忘改了!

賀秋渡咬牙切齒,“尾款明明都跟你結了!”

林杳然推了推眼鏡,“那我改成‘合作愉快五星好評’?”

賀秋渡表情徹底垮了。

就在這時,華桦來了一波消息轟炸——

“李兆告訴我,賀秋渡臨時推掉今晚很重要的活動,他懷疑賀秋渡往你這邊殺過來了。”

“你一定要小心,千萬別放他進來。”

“萬一有事,記得報警。”

“保持清醒,別被他得逞。”

“得逞”二字就很有靈性。

林杳然劈手就把手機扔了,“華桦不是那個意……!”

話音戛然而止。

整個人陡然一輕,直接被賀秋渡打橫撈進懷中。

雙腳離地,懸在半空,唯一的支撐只有這個男人,他只能慌不擇路地摟住對方的脖子,“你要幹什麽?!”

腰間被頗帶威脅意味地緊了緊,賀秋渡垂眸注視他,“得逞。”

林杳然臉騰地燒起來了。他怕摔下來,不敢拼命掙紮,更何況賀秋渡抱他跟抱小貓似地,毫無反抗餘地。“你先放我下來行嗎?”他只得放軟了聲音懇求。

賀秋渡如若不問,抱着他徑自往床邊走去,然後俯身下來,把他放進綿軟的被褥裏。

林杳然連忙拉高被子把自己整個兒埋起來,只露出粉撲撲的小半張臉,兩只手還緊緊抓住被子邊緣,不安地發着顫。

他以為自己找到了有力防禦,殊不知落在某人眼裏,更是一副請君品嘗的可口模樣。厚厚包裹的被子就像花生外面的殼,輕輕一剝,就能露出裏面甜美白嫩的果粒兒。

賀秋渡單膝半跪在床褥上,雙手撐在他身側,視線落下,眸底的暗色濃得化不開。半晌,替他掖好被角,喉結上下滾了滾,低聲道:“被子蓋好。”

林杳然小聲咕哝:“我要潘崽。”

賀秋渡把那個毛絨玩偶塞給他。

潘崽在賀秋渡的殺人眼神中享受着賀秋渡體會不到的快樂。

林杳然:“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賀秋渡:“回哪裏?”

林杳然:“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賀秋渡:“……這個點你讓我回?”

林杳然不看他,“客廳裏有沙發,毯子在櫥裏自己拿。”頓了頓,“我現在睡不着,給我唱首歌再走。”

于是賀秋渡又折了回來,倚坐在床邊問:“您想聽哪出?”

林杳然不假思索,“《同一首歌》吧,改革開放三十年流行金曲。”

“……”賀秋渡還是認真唱了起來,唱的時候林杳然一直很專注地望着他,雖然被眼鏡遮住了大半張臉,但嘴角上彎的溫柔曲線清晰可見。皮膚在床頭燈的籠罩下,像柔軟的純白花瓣,聞不到香氣,卻可以清楚知道是潔淨清新的味道。

不知為何,他忽然緊張起來。站在聚光燈下面對無數媒體鏡頭的時候,他也從不曾有絲毫緊張的感覺,可現在,只對着林杳然一人,他卻會忐忑不安。

那時候也是如此。

他站在錄音室裏,一想到林杳然就在外面,他的聲音會通過耳機傳入林杳然耳中,心神就會微微一晃。

千萬人的仰望,都抵不過他一人的注視。

唱完後,林杳然鼓了鼓掌,“跟我媽媽唱得一樣好。”

賀秋渡唇角微勾,摸了摸他的頭發,“有獎勵嗎?”

林杳然說:“可以考慮下次合作。”

賀秋渡不為所動。

林杳然翻過身去,只留給他一個黑發蜿蜒的背影。

悶了一會兒,房間的燈被關掉,徹底陷入安寧的黑。他聽見賀秋渡離開前,對自己道了聲“晚安”。

把臉埋進潘崽的肚子裏,他用只能自己聽見的很小的聲音說:

“晚安,賀秋渡。”

林杳然這一覺睡得非常踏實,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被飄進卧室的香味喚醒。洗漱完,他揉着惺忪睡眼走進客廳,被眼前的一幕徹底閃清醒了。

賀秋渡正在專心致志地煮面條。他今天穿了一件GUCCI的修身襯衣,領帶以一種巧妙的方式紮起來,袖口稍稍挽起,露出漂亮修長的手臂。

外面搭配的是一件小熊摘草莓的圍裙,視覺上竟意外和諧。系帶在後腰形成一個端正的結,完美勾勒出他清勁有力的腰線,兩條腿也愈發顯得長到沒邊。

縱使林杳然審美意識薄弱,也不由深深感慨,就算賀秋渡夾着人字拖蹲街邊嗦螺獅粉,也像剛被人從《VOGUE》雜志第五頁撕下來。

他輕咳一聲,“早上好。”

賀秋渡轉過頭,水汽氤氲裏,眉眼像水墨畫一樣動人。

“早,準備吃早飯了。”

林杳然去拿餐具,“你還會做飯……?”

賀秋渡淡淡應了聲,面無波瀾的,但林杳然總覺得他有一絲藏不住的得意。

“為搖搖學的?”

賀秋渡略點了點頭。

“挺好的。”林杳然把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

賀秋渡看着他,“你吃醋了?”

“不好意思,我只吃甜。”林杳然微笑。

“知道。”賀秋渡把一杯摻了也門黑種草蜜的熱牛奶放在他面前。這種蜂蜜對身體好處很多,有強心的作用,而且特別甜,純甜。

林杳然捧起牛奶抿了一口,溫度适中,甜度正好,但不知為何,喉嚨卻發出難過的癢。好像自己正在享受本該屬于搖搖的東西,有點兒不上臺面的竊喜,又有點兒不甘心的難過。

鼻端飄進濃烈的鮮香,賀秋渡端了兩碗面過來,“趁熱吃。”

他一看,這熟悉的香味果然來自蔥油拌面。面已經細細地拌好,确保他每一口都能吃到煎得焦黃的蔥段和燒透的開洋。

貧瘠的食欲也難得被勾得食指大動,林杳然挑了一筷子放進嘴裏,面條筋道,蔥香四溢,真的又香又好吃。

賀秋渡噙着點笑,欣賞他吃東西的樣子。

就在這時,兩個人的手機同時振動起來。

林杳然一看消息,臉色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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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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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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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