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真相

五條悟将夕奈帶回來的時候, 所有人都震驚了。

說好的夕奈身體不好所以暫時不能帶回來呢？能帶回來的時候不帶回來，不能帶回來的時候又帶回來了？

少女因為身體還極度虛弱，來的路上就又靠在五條悟懷裏睡了過去, 這會兒也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大家一看她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龐就知道身體絕對沒好。

“悟，你怎麽把人帶回來了？”禪院真希覺得自己又要暴躁了, 就不能靠譜一點嗎？

“等會兒解釋，夕奈醬就先安置到你的房間吧。”五條悟說着抱着懷裏的少女向禪院真希的房間走去。

衆人緊随其後。

目前大家所住的宅邸是沒人居住的，主人都不知道是誰, 他們就擅自借住了, 反正是幻境，也不會有心理負擔。

将夕奈安頓好後, 五條悟将事情簡單的跟學生們解釋了一下。

“……反正現在就等夕奈醬醒來了, 一會兒讓她用令咒下達命令，剩下的就交給傑他們了。”五條悟覺得勝利在望。

其他人也覺得勝利在望。

在望個鬼！

夕奈的确醒來後就聽話的按照五條悟的要求用令咒下達了命令, 然而什麽反應都沒有，身上沒有任何的力量波動, 令咒明顯沒下達出去。

五條悟沉默了一瞬後，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關鍵問題——如果不是夕奈真的想下達這個命令, 單純讓她将命令念出來是沒用的。

畢竟夕奈在吞噬掉大聖杯後, 哪怕不說話也能用令咒下達命令, 重點是她本人的意願, 而不是那幾句話。

搞來搞去，還是必須做通夕奈的思想工作，他當場帶上痛苦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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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覺得自己搞不定夕奈的思想工作，于是試圖将這個艱巨的任務丢給學生們, 虎杖悠仁等人當即輪番上陣, 然而……

“恩, 我叫夕奈，是一名咒術師。”

“恩，我力氣很大，能夠一拳打穿地面。”

“恩，我是鬼，最喜歡吃的是咒靈。”

“恩，我超級厲害的，頭掉了都能裝回去。”

不管大家說什麽，夕奈都是微笑着應下來，然後讓這些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這其中的敷衍，因為少女滿臉寫滿了‘我不信，但你們非要我信的話，我就假裝相信吧’、‘啊，我真是個體貼善良的人呀’、‘我都承認自己是你們口中的那個夕奈了，為什麽你們還不滿意呢？’。

衆人：“……”

夕奈的确不相信大家，衆人在她眼裏不過是五條悟這個大妖怪帶來的小妖怪，總之，都是妖怪，是妖怪就都擅長騙人。

更何況這些大實話真的比假話還難讓人相信。

繼五條悟之後，其他人也都帶上了痛苦面具。

夕奈的身體很不好，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只是因為身體感受不到疼痛，所以這會兒才能清醒的聽大家說話，很快她的精神就又支撐不住了。

大家就算再着急也只能放她睡覺，然後等她睡着後，一個個頭疼的繼續商量辦法。

當然，什麽辦法都沒商量出來。

……

深夜，夕奈再次醒來，身體異常的沉重，擡手都感覺費勁。

她本能的想要喊雪之，嘴巴微張後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在家裏了。

清冷的月色穿過門扉上的窗格輕盈的落在地上，夕奈看着月光發了會兒呆，突然就起了大半夜出去看月亮的心思。

大抵是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人反而變得更加任性起來。

不過她實在沒什麽力氣，才吃力的起身就一個腿軟往地上摔去，好在人還沒摔倒就被人揪住了命運的後衣領。

“夕奈醬，大晚上的想出去幹嘛呢？”

身後傳來五條悟無奈的聲音，夕奈震驚的扭頭看向對方，她怎麽不知道屋裏還有個人？

五條悟其實一直在屋裏守着，夕奈目前這個身體狀況，他怎麽可能放心的下。只是剛剛一直沒出聲，坐在陰影處默默地看着少女跟個烏龜似的慢吞吞的爬起來，然後站都站不穩，完美的展示了什麽叫虛弱的風吹就能倒。

“我想去外面看月亮。”夕奈露出讨喜的笑容，她已經發現了，對方很吃這一套，“感覺今晚的月亮一定很漂亮。”

五條悟微微皺眉，很想說身體都這樣了就別折騰了，等出了幻境想怎麽看就怎麽看，看一晚上都沒關系。

“妖怪大人，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看月亮了。”少女可憐兮兮的補充道。

“外套穿上。”五條悟敗給夕奈了。

哪怕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他也受不了對方這副模樣，只能心情複雜的給少女套上外套，然後将人抱去了院子裏。

今晚的月亮的确很漂亮，皎潔而明亮。

夕奈安靜的看着夜空，因為請求得到滿足，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心情顯得很不錯。

“妖怪大人，你們想要吃人都這麽麻煩的嗎？”夕奈突然起了聊天的心思，“是不是必須要我相信你們的話，然後我們才能達成什麽契約，再然後你們才能對我下手？”

這就是她對于大家各種試圖喚醒她記憶的行為的理解了。

“你到底為什麽這麽一根筋的堅信我就是妖怪，就是要吃人啊？”五條悟生無可戀的反問道，“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我不是的吧？”

“因為你們說的話都是假的啊。”少女一臉委屈的回答道，“你看我這麽弱，像是能跟人打架的嗎？妖怪大人，你們編謊話也要編的合理一點嘛，不然就算我想要相信你們也做不到啊，我真的很努力的想要相信你們了。”

夕奈其實一直處于非常矛盾的狀态，一方面靈魂和直覺讓她想要相信五條悟，另一方面記憶和認知又讓她無法相信五條悟。這就導致她一邊堅信五條悟是妖怪，是要吃掉她的，一邊又敢膽子賊大的敢跟對方出去玩。

不過現在這些倒是都無所謂了，她已經不介意被吃掉了，甚至覺得被吃掉也不錯。

因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那麽最後将身體甚至靈魂都送給對方也沒關系，算是這幾天五條悟對她的照顧的報答了。所以她最後那句話也沒說謊，她是真的有在很努力的試圖配合的相信大家的話。

“雖然不知道具體原理，但你真的只是力量被封印了。”五條悟心累的嘆了口氣，再次認真的陳述道，“你不是什麽源姬，你是夕奈。”

問題好像兜兜轉轉的回到了最初。

夕奈沉默了一瞬，随後輕聲反問道，“妖怪大人，你一直說我不是源姬，是夕奈，那你知道我姓什麽嗎？夕奈只是名字吧。”

夕奈從來沒說過自己的姓氏，因為最開始夕奈自稱是孤兒，五條悟就想當然的以為是因為這個原因，少女只有名沒有姓。

不等他解釋，少女已經再次開口了，“我叫源夕奈，源姬是我的稱號啦，夕奈才是我的名字。”

五條悟瞳孔微縮，大腦在短暫的空白後，将那些一直被忽視的線索都拼湊了起來。

“你總說我的記憶是虛假的，但我有父親，有母親，有兄長，有姐姐，而且很清楚的記得自己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夕奈平靜的陳述道，然後突然伸出手，拉起左手的袖子，指了指上面一個細小的疤痕。

夕奈作為鬼，是不可能有疤痕這種東西的。

“你看這個疤，是我七歲的時候留下的。”少女笑着回憶道，“我小時候身體比現在要稍微好一點，那會兒也不懂事，因為不想吃藥，就偷偷爬到樹上躲侍女，然後不小心紮了根木刺進去。因為我感受不到疼痛，一直沒發現，後面嚴重了才處理，所以就留下了疤。”

“這些怎麽可能是虛假的呢？”

五條悟怔怔的看着少女手臂上的那個疤，喉嚨突然有些發緊，心也沉的厲害，他終于明白過來了，這裏根本不是什麽虛構的幻境，這裏是——

夕奈曾經的記憶。

因為夕奈喊愈史郎兄長，愈史郎又明顯占據了監護人的角色，一直在管束夕奈，他自然認為夕奈年紀要更小一些，并且很可能是被愈史郎變成鬼的，而愈史郎說過自己活了一百六十七年，那麽夕奈就不可能是江戶時代的人。

所以打從一開始他就沒考慮過這個幻境可能是夕奈的記憶衍生出來的這個可能性，但現在仔細想想，愈史郎從來沒說過夕奈比他小，更沒說過夕奈是被他變成鬼的。

夕奈，居然是姐姐嗎？

五條悟有些無法接受這個真相，因為一旦接受了這個真相就意味着也必須接受這一切都曾經是真實的。

夕奈就是源姬，那個從小因為身體不好而終日被拘在深宅中的少女，沒有健康，沒有自由，沒有未來。

“妖怪大人，這幾天我過的很開心，所以作為交換，我願意被你吃掉。反正我也活不了幾天了，與其毫無價值的死掉，還不如廢物利用呢。”

夕奈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着自己的真實想法，“但是我真的沒辦法相信你們說的那些話，如果必須要我相信你們，你們才能對我下手的話，你們能不能換個更合理點的謊言，這樣我也能……”

“你會擁有未來的。”

五條悟突然開口打斷了夕奈的話，他認真的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睛，像是想要穿過時間與空間的阻隔，将這句話傳達給那個曾經無望的等待死亡的少女。

夕奈愣住了，呆呆的與五條悟對視，仿佛整個人都掉入了那片蒼藍色中，她很喜歡五條悟的眼睛，總覺得這是神明才能擁有的眸色。

好一會兒後，少女才撇過頭不再看對方，她沒有未來，所以……

不要跟她說這樣的話。

一旦對未來産生了期待，她要怎麽勸自己坦然的接受死亡。

夕奈微微垂下眼簾，看着在月光下顯得有些青白的手指，一直佯裝出來的坦然因為這句話出現了裂縫。

“啪嗒”，有眼淚掉在了手背上。

少女軟糯的聲音響起，帶着明顯的哭腔，“但我要死了。”

五條悟張了張嘴，剛想将才理清的真相告訴對方的，就看見夕奈像個小孩子一樣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我還不想死，嗚嗚嗚~”

“我出生這麽好，又這麽漂亮，嗚嗚嗚~”

“死了也太可惜了，嗚嗚嗚~”

“母親大人和父親大人會難過的，嗚嗚嗚~”

“我還有好多新衣服沒穿過，嗚嗚嗚~”

夕奈真的好難過啊，如果生活能再糟糕一些，她大概就能安心的等待死亡了，但命運除了沒有給她一具健康的身軀，将世間其餘的美好都給了她。

越是這樣，越是不想離開。

五條悟本來也被夕奈弄的很難受，但聽着對方的哭訴，又多了點哭笑不得的情緒，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又心疼又好笑。

“別哭了。”五條悟嘆了口氣，猶豫了一瞬後将少女攬進懷裏，結果夕奈“哇”的一聲哭的更大聲了。

五條悟：“……”

五條悟實在不擅長哄人，而且他此刻其實有種深深的無力感，感覺自己無論說什麽都是蒼白的，因為這些話不可能傳達到曾經的人類夕奈那裏。

他改變不了過去，也抹消不了夕奈曾經的痛苦。

最終他能做的也只是此刻提供一個遲來的懷抱，任由少女放聲大哭。

如果，能在過去相遇就好了。

夕奈沒有哭太久，因為很快就哭不動了，對于她這個小廢物一樣的身體，哭都是個體力活。

等冷靜下來後，少女後知後覺的開始感到不好意思了，沉默的埋在五條悟懷裏，不想說話不想動，并且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麽辦，就……

哭成這樣好丢臉啊！

五條悟感知到夕奈的呼吸逐漸平穩，以為她是哭睡着了，剛準備将人送回房間休息。結果一低頭就對上了少女濕漉漉的貓兒眼，眼眶紅紅的，卷翹的睫毛上還挂着星星點點的淚珠。

整個人都透露着一股可憐巴巴的氣息。

他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突然就伸手輕輕地掐了掐夕奈的臉頰肉，然後雙方都愣住了。

這個動作顯得有些過于親昵了，搞的氣氛都變得微妙起來。

“我，我餓了。”

夕奈結結巴巴的開口道，試圖打破這個微妙的氣氛，但被掐過的臉頰卻控制不住的微微泛起了紅色。

“那去給你弄點吃的。”五條悟笑着起身，他倒是很快恢複了淡定，甚至還順手又摸了摸對方的腦袋。

“哦。”少女幹巴巴的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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