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卮酒:2.1
許賀,淄州人。臨河,業漁。
星廣夜稀,一輪滿月越出山崗。
許賀撒下網,躺在船頭甲板上,翹着腿,喝着酒。
船身一搖一晃的,頭頂是一把散亂星子。
許賀喝口酒,習慣性地又倒點到水裏。熏然半醉的時候,許賀坐起來,開始收網,網內空空,一條魚也沒有。
“怪了,”許賀嘀咕,“以往這個時候,能捕到好大一筐子了。”
又把網扔下去,許賀繼續躺倒,酒葫蘆剛剛送到嘴邊,然後馬上彈坐起來,瞪大眼眶看着由遠極近,踩水而來的少年。
少年迎着滿山的月光,立在水面上,腳下水草魚子團聚。
黑發束攏,飽滿額頭下一彎明亮雙眼。
少年微微笑了下,道:“君自獨飲,豈非寂寞。”
許賀酒葫蘆掉在甲板上,轱辘滾了一圈半。
少年上了船,對仍然目瞪口呆的許賀道:“某姓王,無字,君喊某六郎便是。”
許賀抖着嘴皮子:“你你你……”
王六郎坐到許賀的對面,眉眼一彎:“某的戲法可還有趣?”
“……哈?”許賀不能思考了,他滿腦子都是剛才少年神采靈動,黑發随衣袂翻飛,腳下魚鱗閃爍的模樣。
“不過一些唬人的戲法,也值得君吓成這樣。”王六郎揀起酒葫蘆,自己喝了一口,露出快意的笑容,“星夜俱佳,某獨行河上,适逢酒友,酣暢不以為妙?”
月光下少年的臉清晰白淨,連細小的絨毛都看得見,如緞黑發往後攏,高起束紮,未束冠,只有一根烏木簪固定住。
許賀受驚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看着六郎喝過後,随手擦幹嘴角的酒液,把葫蘆遞到他面前,帶着挑釁的笑。他揚手接過,大笑道:“酒友難得,河上酒友更加難得!喝酒就喝酒,就算是鬼我也不怕!”
王六郎聞言,眉眼更彎幾分。
兩人就着酒葫蘆,你一口我一口,把酒喝了個幹淨。末,許賀還摟住六郎肩膀:“六郎雖說是萍水相逢,不過實在是我知己!”
王六郎偏頭看了眼自己肩膀上的粗糙大手,笑道:“君人品慷慨曠達,某亦幸甚至哉。”
許賀道:“既然如此,那還稀得什麽敬語。我是淄州東郭許賀,也無字,叫我老賀賀兄都可以,你也不要謙稱某了,生疏已極。”
王六郎順從道:“賀兄。”
許賀滿意地點頭。
夜色過半,許賀還惦記着他一條魚也沒有的漁網,愁眉苦臉:“真是太奇怪了,今天魚全部冬眠去了?”
王六郎以手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兩聲,朝許賀笑道:“或許今日它們都去下游玩耍了呢,我們去下游看看罷。”
許賀道:“不應該呀,這兩年,我一直是在這裏捕魚,其他漁人從來沒我捕得多。”
許賀笑着拍了拍自己腰間的酒葫蘆:“我同別人說是我一直不忘水裏溺死鬼,給他們酒喝的緣故。”聳肩,“不過沒人相信。”
王六郎笑出了聲,偏頭看他:“你果真覺得,有溺死鬼因為你送的酒,每回都幫你捕魚嗎?”
“誰知道,”許賀道,“不過最好還是不要了。一來,這不是說我捕魚賀老是靠別人才捕到魚麽?二來嘛,鬼怪什麽的,我一介凡人,最好還是有多遠離多遠。”
王六郎笑意微微凝固:“是麽。”
漁船漸漸劃到下游,魚類擠在水下擺尾的聲音非常明顯。許賀激動得站到了船尖,低頭眼睛一亮:“下游竟然有這麽多魚。”
王六郎站在他身後,彎着眼笑。指尖微動,一條大魚直接從水中跳出,躍到了甲板上。
許賀話不多說,脫了外衫,抖開漁網開始撈魚。
掙紮跳躍的魚帶出閃爍發亮的魚鱗,水珠濺在男人身上,只穿了白坎肩的男人露出精悍結實的臂膀,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王六郎彎彎笑眼閃了閃。
許賀撈了滿滿三大漁網的魚,結束了今晚的捕魚。他彎腰在數魚,王六郎站得離他又近了一點,道:“魚還有很多,你只要這些嗎?”
“這些明天都不一定賣得完,”許賀越數越激動,“估計能剩一小半,我可以把剩下的腌了曬成魚幹,存下來好過冬。”
許賀沒有理解王六郎的意思,王六郎搖頭,卻還是忍不住笑。這個男人,到底是傻得沒救呢還是大智若愚呢。不是只有許賀會向河裏倒酒的,不過都不像許賀那樣,貪心不足蛇吞象,恨不得把看到的都撈回去。
許賀一轉頭,看見王六郎離自己還不到半身距離。愣了愣,忙後退了半步:“我說六郎,我在捕魚,你別離我這麽近,魚腥重。”
王六郎失笑,他和魚待在一起的時候可比你許賀多多了。
“無妨,”他擺擺手,笑道,“只是天色将明,我須回去了。晚上再來叨擾賀兄如何?”
許賀有點納悶這個六郎怎麽要大晚上來找自己,不過還是揮了揮手:“哪裏算叨擾,六郎想來便來,賀兄我随時準備酒等着你。”
六郎彎起眼睛笑。
許賀堅持要把六郎放回岸上,還想送他回家:“我說六郎,你怎麽連個燈籠也不拿,黑燈瞎火的,落到水塘子裏去咋整?”
六郎滿臉笑容:“無妨無妨,賀兄你忘了我會戲法嗎,我既然沒事來,自然能無事去。你快些回船上吧,诶,有魚跑了。”許賀回頭一看,果然幾條魚蹦起來回水裏了。
他忙忙又叮囑了六郎幾遍,回船上把魚全部裝回水缸裏。
船漸漸往上游開走了,王六郎立在蘆葦叢中,看着船尾,一身白衣漸漸地像泡了水一樣開始下沉,全身像脹氣了一樣腫起來,白皙的面容也開始發腫潰爛,漸漸連五官也看不清了。
王六郎一步一步走向水裏,走到河中心,腦袋沉沒下去了。
河面上漸漸有天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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