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不是女朋友
“你快點吃, 垃圾待會兒我回學校順便扔了。”
“……”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低頭擺弄着手機。
信息提示音不斷湧進來。丁楷又發了條信息問她去不去B市。她還在猶豫,于是走出病房給爺爺打電話。
走到門口的時候, 寒凜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這就走了?我不是還沒吃完麽。”
“你快點吃吧,我待會兒就走。”
“……”
她走出病房,一路穿過走廊, 下樓來到醫院中心的小花園,坐到長椅上。
電話接通的時常有點長,她蹙起眉毛,總覺得有事兒, 直到電話被接通,她舒了口氣。
“是我,爺爺,最近還好麽?”
“歲歲啊?好好, 爺爺挺好的, 和張大爺李大爺他們倆天天下棋……你在江淮怎麽樣啊?過年的時候你說這學期開始實習了, 有沒有工資啊?”
爺爺似乎咳嗽了一聲,她緊張地從長椅上站起來, 問:“怎麽咳嗽了啊?”
“沒什麽的,就是有點嗓子眼, 我煮點枇杷葉就行,你是在電視臺實習吧?”
“嗯, 實習……”
她想了想, 不想讓爺爺覺得她過得拮據,所以決定撒謊,道:“有工資的,雖然只有兩千, 但是夠用了,姑姑每月都會打錢到我卡上,我都花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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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啊,現在是在學校還是沒下班啊?我聽見車喇叭聲……”
“只是學校裏的老師開車經過而已……爺爺你注意身體,下周你生日,我那天請假回去看你。”
“不用回來啦,來回一趟多麻煩,你請假的話會給領導造成不好的印象,就等過年吧……”
“……嗯,爺爺,那我先挂了。”
挂了電話,她邊走回去邊給丁楷發信息。
柏歲歲:【我有空,可以去B市。】
丁楷:【那好,我和領導彙報一下,那地方偏,要确認一下人手和設備。】
回到病房時,她先敲了敲門,走進去後發現沒人,正好一位護士路過,她便問護士:“那個……這房裏的人去哪裏了?”
護士皺起眉毛,“我哪兒知道啊,我得負責那麽多個病房的病人,一下子不清楚。你是病人家屬吧?那怎麽不看着點兒啊?急性腸胃炎嚴重的話會致命的,不要覺得是小毛病。”
“……”
一番後把柏歲歲說得有點着急了,畢竟他是吃了她落下的外賣才得這個急症的,她是該好好看顧他。
她正要給他發短信,他卻自己又回來了,手裏還拿着手機,似乎和她一樣,是出去打電話。
“你剛才去哪兒了?”她掀開病床的被子,整理了一下。
寒凜走到病床前躺下,說:“打個電話。你又是跑去哪裏?”
“我也是打電話。”
“哦,那看來我們還是很有默契的。”
“……”
柏歲歲替他蓋好被子,收拾了病房的垃圾,然後倒了杯熱水讓他吃藥。
“怎麽倒這麽燙的水給我啊?不會想燙死我?”
寒凜玩世不恭地挑一下眉毛,眼睛裏劃過幾分暧昧,擡手撸起一邊袖子,說:“就挂個水,那實習的護士小姐姐看我好說話,老紮不準,紮了我十幾個針眼。”
“……”
她一聽,連忙低頭去看他剛才挂水的那只手,上邊紅紅的一片,确實有好幾個針眼,雖然沒有像他說的那麽誇張,但也确實有點慘。
“你不知道讓換人麽?”她蹙起眉毛。
“沒辦法,人家看着都快哭了,換人多打擊自尊心。”
“……所以你就乖乖讓人紮了十幾個針眼是吧。我不知道你居然這麽好心。”
“聽着有諷刺的意味。”
“……”
她沒反駁,拉了張椅子坐到病床邊,把藥遞給他。
“看着挺苦,幹脆別吃了。”他說,然後心安理得地蓋好被子躺下,看向她,“枕頭太低了,給我墊高一點。”
“先吃藥。”她說。
他又坐起來,從她手裏接過幾顆藥,全部放進嘴裏,喝一口水咽下去。
她則從旁邊沒人的病床上拿了個枕頭過來。
“你起來一下,不然怎麽給你墊高一點。”
“沒力氣,我就坐這兒,你直接放上去就行。”
“……”
她把針頭放在原來的枕頭上,壓了壓,道:“可以了,你試試。”
寒凜躺下去,說:“太高了。”
“拿走你又嫌低,所以你想怎麽樣吧。”
“那就這樣湊合。”
“……”
熄燈前,寒凜又坐起來,說口渴,柏歲歲正在打瞌睡,沒聽清他想要什麽,又問一遍。
“你要什麽?”
“水。”
她眯着眼睛倒了杯水給他。過了會兒。
“把我鞋收到哪兒去了?我要去洗手間。”他說。
柏歲歲又醒了一次,去給他找鞋,找了半天發現鞋子在另一張床的床底。她蹲下去撿,起來時不小心碰到頭,下一秒,頭頂上多了只溫熱的手。
她一愣,僵硬着臉色把鞋放到地上,慢吞吞站起來。
“痛不痛?”
“……”
她摸摸頭頂,有點兒痛,但是不要緊。
“你不是……要去洗手間麽。”她說。
“嗯。”
他下床穿上鞋,走到門口,又回頭,看着她的眼睛,說:“你可以回去了。”
“……”
她有些錯愕地睜大眼睛,後知後覺地點頭,拿起包。和他錯身而過時,她又回頭,問:“你一個人……可以麽?”
寒凜挑眉,笑,“還行,護士小姐姐搶着來看我。”
“……”
她遲疑片刻,開口:“真的不需要我……陪你麽。”
“當然……不需要。”
他背靠着牆,腦袋低垂,又擡起來看着她的眼睛,眼中的情緒濃烈到深邃,深刻到她其實根本看不懂。
他笑着說:“又不是我的女朋友,幹嘛要陪着我?”
“……”
她的耳朵和臉頰連片地滲透鮮紅的色彩,沉默着沒說話,她拿着包低頭走出去,等電梯,手心的汗不停滲出,心跳得有點亂。
現在差不多十一點了,夜色濃重,醫院的人也越來越少。
電梯門開的瞬間,她沒有動作,電梯裏的周韻景也一樣。
“啊……你聽說寒凜住院了吧?”周韻景走出電梯,将手裏的水果籃和一捧鮮花放到一邊。
柏歲歲點了點頭,問:“學姐也來探病?”
“對,我剛回國有點忙,現在才有空過來。你是要回去了吧?那等會兒再走吧,我開車送你回去,這個點兒沒公車了。”
柏歲歲搖搖頭,“我打車就好了。學姐再見。”
她走進電梯,高跟鞋的跟卻卡在門坎處,她沒站穩,向前跌去,周韻景伸手拉住她。她回頭道謝,目光落在周韻景右手中指上的那枚銀色戒指上。
“謝謝……學姐。”
“沒事兒,小心點兒。”
“嗯,那再見。”
周韻景點點頭,拎着花束和果籃走向病房。
柏歲歲盯着周韻景的背影看了很久,遲遲不按電梯按鈕,門要關上的一刻,她驀然沖出去,追上周韻景。
周韻景聽見腳步聲,提着花籃回頭,有些詫異,下一秒習慣性地微笑,問:“怎麽了?落東西在病房了麽?”
“……”
柏歲歲失魂落魄地搖搖頭,看了眼緊閉的病房門,又緊緊盯着周韻景手上的那顆戒指。
周韻景随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微微一笑,說:“啊,沒來得及告訴你們,我上個月訂婚了,等他有時間了,一定帶給你們見見。”
“……嗯……好。”
她愣了愣神,目光再次落在周韻景的戒指上,其實,周韻景的戒指和寒凜的戒指,款式并不同。
剛才周韻景的話也給點醒了她,周韻景的未婚夫,另有其人。
她張開幹澀的唇,對上周韻景帶着點疑惑的眼睛,道:“學姐再見。”
“好,再見。”
ˉ
出發去B市采訪的欄目組人員定下了,除了三位攝像實習記者,還包括宋亦可和柏歲歲在內的實習文字記者,一行人計劃在四月底出發,恰好卡在五一小長假前夕,假如拍攝順利,加上之前的備稿,五一就可以不加班。
出發前三天,柏歲歲去超市買了很多适合老人吃的營養品,打算寄回南城,如果送達及時,三天後正好能趕上爺爺的生日。
她把東西打包好了之後,在宿舍聯系快遞小哥過來取貨。
“買這麽多啊?我能吃點兒?”宋亦可道。
“等你六十歲那天跪着來求我要吧。”柏歲歲回。
“……”
宋亦可撇撇嘴,問:“聽說寒凜住院了?他什麽毛病?”
“沒什麽毛病,急性腸胃炎。”
“哦,那還好,難怪你這幾天天天回來那麽晚呢。”
“我……是在臺裏寫稿子。”
“我問過丁楷了,你這幾天七點不到就走人了,實話實說吧,是不是去見寒社長了?照顧得他無微不至吧?”
“……”
柏歲歲語塞,面色複雜,随後爬到上鋪,打開筆電寫一份采訪提綱。
宋亦可順勢爬上上鋪,柏歲歲扔一個抱枕過去。
宋亦可躲開來,笑道:“怎麽這麽兇啊美少女?你這樣男人會受不了的,聽哥的,溫柔點兒,搭配你這美少女的長相,沒有男人可以逃過你的石榴裙。”
柏歲歲咬着一支筆,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着,聞言一頓,卻眉毛也沒擡,一副滿不在乎地神色,道:“你哪裏來的歪理?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可能迷倒所有的男人,同理,再好看的男人也不可能讓所有女的都死心塌地,這種事情就是講眼緣吧?”
“NoNoNo,”宋亦可宛如一個久經情場的情聖,豎起一根指頭來回搖晃,“聽沒聽過日久生情?一開始不喜歡的,慢慢相處說不定就喜歡上了,懂?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你別覺得自己是誰誰的白月光初戀就有恃無恐了,人都是會變的懂不懂?我說的日久生情除了深層含義,也包括字面意思,話糙理不糙,那啥的時候舒服爽了肯定能在一起長長久久啊……”
“……”
“而且現在的男的娶老婆要求其實和女生一樣高,別管談戀愛找的啥類型,娶回家就不一定了,好嫁風的女生最受歡迎,就比如周學姐,她這種氣質的就是典型的好嫁風女生,何況家裏又有錢,不知道多少男的排隊想娶。我從夏薇他們那兒聽到點兒事情,想不想聽?求我。”
“不想。別打擾我寫提綱。下去。你太重,我床要塌了。”
“禁止人身攻擊!”宋亦可扶額,“唉,算了算了,看在你是美少女的份上,我就好心告訴你。”
“……”
“周學姐雖然是本地人,但其實她爸爸的公司開在南城,大部分業務也都在南城那邊,所以啊周學姐也經常去南城玩兒,據說周學姐這次回國是打算奉父母之命和家族選中的天之驕子結婚的,你沒看見她這次回國手上多了顆戒指嗎?證明八字已經一撇了。”
“……”
柏歲歲打字的手一頓,她靜下心來,逼迫自己繼續寫提綱,但卻一個字也打不下去,還頻頻錯字。
宋亦可繼續在她床上唠叨。
“到時候學姐結婚,應該會請我們幾個可愛的學妹去參加婚禮當她的伴娘吧?我得開始減肥了,不能穿不上伴娘服,那太丢人了。”
“……”
柏歲歲關掉文檔頁面,随手打開網頁,漫無目的地浏覽近期資訊,手指卻有些抖得厲害。
過了會兒,她猶豫着問道:“好嫁風是什麽意思啊?”
宋亦可掰着手指頭,慢悠悠細數好嫁風的特點給她聽。
“首先性格好是肯定的,智慧和美貌要并存,男人帶出去有面子吧,再來要愛笑,懂禮貌是一定的,誰也不想娶潑婦啊,然後就是家庭和睦,婚戀史,就是感情經驗要少,你吧,我想想,智慧和美貌這條還挺符合的,性格嘛也不錯,對別人總是好臉色,對我怎麽就很粗暴呢?”
“……”
“笑起來也不錯,畢竟是美少女嘛,感情史的話……”宋亦可忽然停住,盯着柏歲歲的臉看了半天,意味深沉地接着說,“據我所知,你也就談了那麽一次不算戀愛的戀愛,感情史極其匮乏令人發指,浪費這張臉啊。問題是,你那初戀都回來了,你确定不去撩一撩他?再不出手,寒社長就是別人的男朋友了,甚至是老公。”
“……”
柏歲歲陷入了一陣良久的沉思,漸漸昏昏欲睡,醒來時發現自己的臉緊繃得厲害,伸手一摸,發現臉上幾條幹了的淚痕印記……原來她睡着後還哭了。
究竟自己為什麽哭,她沒有去深究,可能是因為做了什麽夢,可是夢見了什麽?她逼自己慢慢去回想,腦海中劃過的場景逐漸清晰……
她只是夢見他喜歡上別人了而已。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麽?
可是她現在才願意逼自己去理解去接受。
從前她讓自己不去想,埋頭紮進學習堆裏,漸漸麻木,成功地欺騙自己,可是後來她收到江淮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刻,自己其實沒有很開心。
這幾年她一直做夢,夢見很多和他在一起經歷過的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夢見他在球場上意氣風發,夢見他牽她的手,甚至是夢見他抽煙喝酒,還有他的貓……
每次這些夢毫無預兆地闖進她的思想,她一點兒準備也沒有,然後在早上醒來時對着空無一人的寝室發呆放空,心裏邊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儲存卡。
晚飯她沒吃,騙宋亦可她們說自己去圖書館,其實她是去了天臺,吹了半小時冷風,冷靜不下來,又怕天臺的門被管理員鎖上,只好回去。
半夜,她又莫名其妙地醒過來,心頭突突直跳。
她翻來覆去很久才有了睡意,手機卻忽然響鈴,她吓一跳,從床上坐起來接聽。
陌生號碼。
“喂?”
“是柏安成的家屬嗎?”
“對我是,柏安成是我爺爺,我爺爺他怎麽了?”
“這裏是第三人民醫院,你爺爺突發昏迷住院了,初步判斷是心肌梗死,進一步治療的話,需要做個心髒搭橋手術,你是家屬的話一定得來醫院一趟,病人急需手術……”
挂了電話後,柏歲歲連忙下床換衣服穿鞋,動靜太大吵醒了室友。
宋亦可:“怎麽了啊?讓不讓人睡了……”
“我爺爺昏迷住院了,醫生說要手術,我可能要和學校還有電視臺請假一段時間了,B市我去不了了,你明天替我和領導說一下,我要先回南城……”
這話把宋亦可也說愣了,她點頭答應下,柏歲歲背起一個包就要走,被她扯住。
“現在半夜兩點,你怎麽回去啊?要回也等天亮吧。”
“不行,我現在就要走……”
柏歲歲說着便跑出宿舍樓,宿管阿姨本來不讓走,看她着急得話都快說不清楚了,才放了行。
她到路邊打車,等了二十多分鐘也沒有車停下,漸漸冷靜下來,她蹲在路邊,腦袋埋在膝蓋上,不停和自己說,天亮了就好了。
十分鐘後,一聲急剎車的聲音令她一驚。她擡起腦袋,車燈刺眼,她稍微閉起眼睛,有人拉她站起來。她還沒看清楚是誰,人已經被拉上一輛車的後座。
“怎麽不系安全帶?要我給你系?也可以。”
“……”
她錯愕地睜大眼睛,寒凜的臉已經逼近她,她沒有動作,他則傾身過來,拉過安全帶替她系好,然後關上後車門,繞到駕駛位。
車子的引擎聲在黑夜裏尤為清晰,她怔愣了很久,目光落在他的側臉輪廓上,路燈光線稀薄,他的側臉線條透着一股子冷峻淩厲的意味,淡淡的肥皂香氣鋪開在鼻翼間,像青草的氣息。
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我……”
她的嘴巴幹澀。
寒凜打着方向盤,看一眼後視鏡,“怎麽?後座不舒服?”
“……”
“你不是喜歡坐後邊麽?”
“……”
她垂頭不說話,從包裏拿出手機,看一眼手機,三點十分。
原來她在路邊蹲了這麽久。可是,他怎麽會忽然出現?
帶着這個疑問,她看着他的後腦勺和側臉一動不動,直到他問了句:“怎麽老盯着我看?我被你看得都不能好好開車了。”
她一愣,輕聲說:“你……好好開車。我……沒看你。”
他“哦”一聲,減速轉了個彎,上了高速。
她看着窗外飛速掠過的一片黑色,忍不住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
下一秒,她還怔愣着,他又說:“電影臺詞。這麽說話是不是讓你心情好一點兒?”
她吸一口氣,目光飄到窗外,“說實話,更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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