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怕黑
再回到仲夏夜之夢,寧折發現易覺秋已經換下了睡衣,整整齊齊一件苔綠絲質襯衫,西褲,金絲邊眼鏡也架在了鼻梁上,眼神冷冷地掃過來。
馮川一言不發地上了二樓,去替易覺秋收拾行李。
寧折拖着腳坐到易覺秋對面的沙發,狼狽,每一次見這個人,都仿佛比上一次更加狼狽,易覺秋想。
然而狼狽的本人卻仿佛渾然不覺,一身青青紫紫,卻開口對易覺秋說:“你本來可以來得更快點,這樣我就不必弄成這個樣子。”
易覺秋簡直笑了,他竟然在怪自己?接着寧折又說:“我并不是在怪你,而是覺得,我這麽難堪只會增加你的負擔,如果你早一點出手,現在就沒有這麽麻煩。”
易覺秋冷哼一聲:“好體諒。”
又說:“寧震慈可真是教了你好手段。”
寧折沒回答這話,頓了頓,勾了勾嘴角:“現在覺得我值當了嗎?”易覺秋的冷笑徹底爆了出來,對面那只18歲的小狼仿佛朝他亮了亮獠牙,而他只想把那只狼永遠圈禁,好好調教,讓他搞清楚這個世界真正的規則,就憑你這些小把戲?“你知道為什麽寧震慈生前前呼後擁,死後卻衆叛親離,沒一個人願意幫他?”易覺秋毫不客氣。
寧折垂下頭,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仿佛這是一個根本不值得回答的問題:“不管誰騙了那麽多錢,還被捅出來,都不會再有人幫他。”
易覺秋卻搖了搖頭:“不,并不是,商場爾虞我詐,手段大家都有,輸了也只怪自己技不如人,但圈內人痛恨他是因為他手段下作,有些錢,即使再想要,也是不能賺的,但他沒有底限,是一攤無可救藥的毒藥。”
寧折跟他對視,卻不說話。
易覺秋知道不可能在此時憑借一兩句話就讓他清醒,但他還是說:“如果你要步他的後塵,想靠他教你的那些東西,那些下作手段闖出點名堂,那是妄想,但如果你執意如此,我很高興看到你的下場還不如寧震慈。”
寧折的眼神閃了閃,易覺秋又說:“他害了那麽多人,但那些人,包括我,也不能真把你怎麽樣,畢竟罪魁禍首不是你,但你自己去找死,我很願意看這場戲。”
不知道怎麽回事,寧折竟然笑了,他想起阿ken說他不會笑,但今天似乎瘋了,一天之內再次出現令他根本忍不住的境況,他倒在沙發上笑得把自己嗆住,跟着猛烈咳嗽了一通,一張臉憋得通紅。
他渾不在意對面投射的,冷到冰點的眼光,似乎還夾雜着隐怒,寧折不在意,好不容易笑完了,他懶得再坐起來,仰面躺着問道:“所以呢,正直的易先生,我好意奉上的那五千萬底價你要還是不要?我這麽下作的人,這麽下作的手段弄來的信息,一定入不了你的眼吧?”他轉頭看過去,碰上易覺秋的眼神如寒冰刀鋒。
馮川拎着箱子從樓上下來,行李已經收拾好了,他恭敬地站在易覺秋面前:“秋總,已經好了,現在出發嗎?”“出發。”
易覺秋站起身,馮川給他遞上墨鏡,又替他把金絲眼鏡收起來。
他招了招手,示意馮川把行李箱遞給他,馮川楞了下,易覺秋說:“我去K市,直升機直接到那邊,你帶他回A市。”
易覺秋指了指沙發上的人,馮川臉色瞬間難看到極點,卻仍舊遵從命令點了點頭:“好的。”
服務生在門外按門鈴:“易先生,直升機已經準備好了。”
馮川打開門,服務生幫忙拎着易覺秋的行李一起走了出去,到門口,他回頭朝馮川說:“上了岸給他弄點藥。”
說完就走了,馮川還沒來得及回答,他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寧折,那人還躺在沙發上,馮川別過臉,覺得易覺秋很不走運,剛被老子寧震慈坑過,現在兒子又纏上了身。
沒有私人飛機送他們倆,原本跟着易覺秋,馮川的待遇也是超一流,但此刻他只能如一個普通的客人或島上的原住民那般,乘坐去往亞聯邦的跨海輪渡,到距離最近的城市,再從那裏轉機回A市。
已經夠麻煩,還得帶着個病人累贅,他根本不在乎這個累贅傷得如何,只要沒有半道死在路上,就幾乎不聞不問。
上了岸之後寧折不得不提醒他,然後馮川勉強買了一些外傷噴霧和消炎藥,寧折吃下,一路上渴了餓了都是他自己湊過去直愣愣地對馮川說出請求,然後獲得一瓶水,一塊面包,和一句不耐煩的“別來煩我”。
抵達A市的時候已經是深夜,馮川在機場取了車,帶着寧折往易覺秋的住處去。
這是去往A市另一頭的路,不是寧折熟悉的方向,他以前的家和易覺秋似乎在城市的兩頭,馮川開車穿過市區,沿着高架疾馳,遠處看到黢黑的山頭,他下了高架,拐過一個路口進了山。
雖然沒來過,但寧折知道這個地段,是A市另一個半山豪宅區,車在盤山公路上開了不多久,進了一個山坳,又沿着私家路開了幾分鐘,停在一幢巨大的宅子前。
馮川下了車,按下院子大門的密碼,又把這串數字告訴了寧折,跟着說:“進去吧,在秋總回來前你都住在這裏,不要亂走動,屋裏的東西不要亂碰。”
然後就這麽開車走了。
寧折抱着裝着藥的紙袋,在門口怔了會,眼前那幢巨大的宅子在深夜裏只看得到輪廓,黑的,一絲光亮也無,像一個在等待他自動跳進口裏的怪獸。
這一帶的房子并不多,且分布稀疏,寧折從屋子前的平臺看出去,只能見隐約的幾點星火,都遠得很,他看向背後,心裏對那幢房子生出巨大的抵抗。
太黑了,他沒來由地開始心悸,寧折從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世界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曉,他怕黑。
心理鬥争了很久,深夜山裏的涼意卷上來,寧折裹了裹身上唯一的一件白襯衣,咬着牙走進大宅。
好在走到廊檐下就摸到了開關,他打開走廊的燈,按了密碼進門,又順着門旁邊打開了玄關和一樓客廳的燈。
有了燈光感覺上好了一些,跟着他一邊看一邊找,打開了這幢宅子他能找到的所有燈。
客廳,餐廳,廚房,書房,吸煙室,樓梯口,走廊,和所有房間。
沒人跟他說睡哪裏,寧折在二樓找到一間最小的卧室,又試了試浴室,身上有傷口不能碰熱水,就着冷水匆匆沖了個澡,又在另外的房間找出勉強可以換的衣服,不知道是誰的,寧折打量那衣櫃裏的衣服,太老氣了,不是易覺秋的風格。
夜裏起了風,這片山林植被茂密,風過林稍,聽起來有些凄厲。
寧折開着滿屋子燈,盡管累到了極點,卻睜着眼睛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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