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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赤裸裸的侮辱了,書生臉漲得通紅,“金軍鐵騎雖然厲害,亦有其不足之處,在平原作戰尚可,在山川水鄉便不行,這也是其久攻江南不下的原因。川陝多山川,地勢險要,可憑天險而守,此為地利;金賊搶我錢財、虜我婦幼、殺我百姓、縛徽欽二宗,以致天怒人憤,此為人和,地利人和皆占,不破金賊更待何時?”
一段話說得铿锵激昂,衆人忍不住叫好,景致面露嘉許之色,“謝家三郎果然慷慨義氣。”
舒南眼睛一亮,“你就是謝棠?”原來謝棠之父在徽宗一朝曾任禮部尚書,當時金人來朝賀,徽宗自負天朝繁華,命人從大路迎接金使,席間盡呈金銀之器。謝棠當時僅六歲,對其父曰:“古人尚知財不外露,金人虎狼之性,若視天朝繁華,他日必将來犯!”靖康之變果應其言。
将謝棠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詫異,“人人皆道謝家三郎風骨秀徹,竟不想是這副邋遢模樣。”
謝棠汗顏,舒南哈哈大笑,提酒抛給他,“一壺濁酒喜相逢!”舉起酒壇,杏花酒潑潑灑灑倒來,傾刻已空,一摔酒壇,應聲碎裂,他攜起謝棠的手,“謝兄可願與我同去川陝,誓破金賊,不死無歸!”
謝棠铿然應聲,“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好!好!走!”便要出門,忽有人叫道:“舒公子且慢!”原是蘇青拟的侍女,她将一個匣子交于舒南,“這是公子贈予我家公子之物,請收回。”
匣子裏原是他送給蘇青拟的匕首,黯然接過,卻感覺輕了許多,打開一看,匕首不在,只餘下荷包和封信,知道蘇青拟并未惱他,眼睛頓時明亮起來。
這時又有人掀簾而入,披蓑戴笠,一身雨意,“且慢!”
“朱兄?沒想到你也在此。”舒南驚喜,謝棠臉色倏然大變。
朱冒道:“我來辦件事。”目光一直盯着謝棠,“謝三郎,又見面了。”
謝棠已鎮定下來,“幸會。”
朱冒道:“那書想必謝三郎已經看過了,也該是奉還的時候了。”
“朱大俠要借書何不早說?”謝棠卸下書簍,“我這裏書很多,想要哪一本但拿無妨。”
朱冒翻了翻書簍,沒見到想要的書,臉色已陰沉了下來,“謝三郎,你既與舒兄弟相識,也算我半個朋友,不如用此物交換如何?”
謝棠看到他手裏的東西,臉色驟然大變,“她……你把她怎麽了?”那是一柄玄鐵寶劍,名為青霜,是白衣女俠的佩劍。
朱冒道:“白衣女俠在江湖上名聲赫,我怎敢将她如何,只不過要拿回本派的東西罷了。謝三郎是斯文人,比不得我們粗野人,還是憐香惜玉些好。”
謝棠冷笑,“哼!恃強淩弱、欺負弱女就是你等所為?”
“刀劍可不是筆杆子,會死人的!”
“哼!”謝棠傲然昂首。
“既然如此,失禮了!”話音未落,忽然出手,一掌便向謝棠胸前襲來,謝棠早有防備急忙閃躲,已經遲了,只聽“嘶”地一聲,衣襟被撕開,一本書掉了出來,朱冒見正是要找的書,大喜,反手要拿,卻有人先他一步搶過書,頓時大怒,揮掌劈去,那人手腕一翻,一掌不急不徐的打來,朱冒只覺一股綿柔之力順着手腕蔓至七經八脈,竟化解了他的掌力,大是驚奇,慌忙收手,“舒南,你……”
舒南手拿着那本書道:“朱兄,你二人皆是我朋友,何不坐下來道個始末再分辯,以免傷了和氣,請!”
朱冒暗驚,幾年不見舒南的功夫比乃兄亦有過之而無不及,不敢小觑,如今劍譜被他奪去,少不得依他所言悶悶地坐下,“家師仙去之前曾留下此本劍譜,卻被小師妹何靜盜去,我那小師妹少不更事,剛下山劍譜便被人騙走了,幾經周折落到白衣女俠的手裏,我此來便是奉家師遺命追回劍譜。”
舒南看封面,寫着“擊铗四式”正是朱冒的師父穹頂老人自創劍法。傳聞此劍法高深莫測,威力無窮,江湖上垂涎的大有人在。因此穹頂老人仙逝後,他的徒弟們就為劍譜自相殘殺。
穹頂老人生前一直對其徒兒資質不滿意,常嘆後繼無人,未必就打算将劍譜傳給他們,但這畢竟是他們一門的事,外人如何有權置喙?江湖人皆知白衣女俠最重信義,既得劍譜必然是正當的方式,但她本人未在,事情也說不清楚。
更讓舒南為難的是,朱冒曾對其兄舒适有活命之恩,謝棠捐軀國難是為大義,恩義之前實難選擇幫助誰。
謝棠見舒南面露難色,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即将劍譜托付于我,便是粉身碎骨,也不會讓它被人奪去。舒兄莫要為難,我自有擔當!”說着拿回劍譜,冷屑地看着朱冒,“你縱拿得劍譜,習得絕世武功又如何,不過逞強鬥狠之用,反倒為害武林,白白污辱了這劍譜,倒不如毀了幹淨!”一下便将劍譜撕為兩半。
朱冒眼珠暴突,一劍砍向謝棠,舒南阻止已來不及,眼見謝棠性命堪虞,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青光射出,“叮”地一聲劍在謝棠腦門堪堪止住。
舒南一把将謝棠拉至身後,見朱冒的劍竟被根弦洞穿後固定住。順着那根弦看到正淺呷杏花酒的景致,而那本劍譜不知何時已到了他面前。
整個杏花樓一時寂靜如死。謝棠臉色更是蒼白如雪,他記憶力極好,早将劍譜濫熟于心,本想破釜沉舟撕了劍譜,絕了朱冒等人的心思,卻不想對方如此兇狠!
“交給我。”景致淡然的聲音打破死寂。
謝棠還沒反應過來,聽舒南道:“有勞景兄。”然後對他解釋,“江南青衣景致,以琴弦為武器,輕易不出手,出手便沒有不平的事。盡管放心,我們走吧!”
謝棠明白他的意思,不用劍當然對劍譜沒興趣。他心中感慨良多,白衣受位陌生人的托付接下此劍譜,遭到重重劫殺,負傷累累。景致明知接下劍譜的後果,卻攬得如此輕松,這就是江湖義氣?
——雖然素未謀面,只因義氣相投,便可舍身相助?
“白衣女俠雖然用劍,又豈會将別人的劍譜占為已有?只因何靜女俠臨終前托付,将劍譜送于侍郎李若水的兒子手中。景兄若見了白衣……景兄看着辦吧!”謝棠言罷沉痛轉身,白衣落到這些人手裏會被怎樣折磨,他無法想象,也不能救她。
景致道:“如此義士,當有一會。”謝棠精神頓時一震,一個“謝”字哽在喉裏竟說不出。
舒南看了看閣樓,眉眼一轉,笑嘻嘻道:“景兄不如彈一曲為我們送行?”他也只是随口一說,景致何等驕傲的人,從未聽說過他為誰撫琴。卻不料琴聲驟起,悲壯中寓含着蕭條,猶如邊塞號角、西風烈馬,舒南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得幹幹淨淨。
兩人披上蓑衣長身而去,門外煙雨初霁、杏花緋豔,好一片江南風光,可川陝呢?又是怎樣一番景象?為了這一片景色,捐軀又何惜?
琴聲越發激越,那是杜甫的《兵車行》:車辚辚,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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