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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啥味兒呀?聞着怪香的,打哪兒冒出來的?”
“像是從唐姐家裏飄出來的,她在家燒啥好吃的呢?”
“還能是什麽?肉啊!她兒子今天買了一大塊豬肉,可往常他們家吃肉咋沒那麽香呢?這香味也太饞人了。”
……
類似的對話在家屬樓裏頻頻響起,尤其是就住在唐嬸兒家樓上的幾戶人家,哪怕冬日裏不常開窗戶,那濃郁的肉香味兒還是能透過縫隙傳了進去,勾得人心裏直癢癢。
本來就是飯點,有些人家雖然已經吃過飯了,可聞着這個味兒,還是忍不住狂咽口水。最糟心的就是還沒吃午飯的,這不年不節的,一般人家也就是蒸個米飯炒個小菜,好些都是拿腌蘿蔔、鹹菜疙瘩湊數的。聞着這個肉味,再看看跟前這些飯菜,明明肚子裏在唱空城計,可他們愣是吃不下去。
成年人也就算了,小孩子是真受不了,抽抽着鼻子嚷嚷着要吃。可這年頭別說肉了,糧食都是按人口按月發的,裏頭多半還是粗糧,再怎麽沒臉沒皮也不能上門讨肉吃。
這個中午,家屬樓這邊還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因為鬧着想吃肉而挨打的孩子就有不少,更有人存了心思,打算回頭去問問唐嬸兒這肉到底是咋做的。
話說回來,都快月底了,多半人家手裏頭早就沒了肉票,也就是唐嬸兒早先攢了點兒,盤算着辦喜酒時拿出來,結果到了正日子肉店沒貨,可不就等到了這會兒?其他人家,但凡是手上還有肉票了,今個兒一早就該去肉店門口排隊買肉了。
比起其他的街坊鄰裏,最糟心的怕是隔壁李家嬸兒了。
他們兩家是鄰居,廚房幹脆就是緊挨着的,整整一個上午,那股子濃郁勾人的味道就沒斷過。好不容易吃過了午飯,她就盼着那味兒快點兒散掉,可也不知道咋弄的,味兒居然越來越濃郁了。
不知道咋弄的?唐嬸兒告訴你,她吃過午飯就把窗戶打開了,還特地翻出了夏天用的大蒲扇,瞄準了方向狠扇了好幾下,看的唐紅玫一陣無語,只得邊洗碗邊等婆婆玩夠了之後,她才把鹵水收了起來。
鹵水這玩意兒,不單可以反複多次使用,而且用的次數越多,時間越長,味道越佳。就是保存的時候得注意點兒,得将浮油、浮沫撇除,經常過濾去渣,哪怕暫時不用也得經常煮沸消毒。好在這會兒是冬天,相對來說就沒那麽麻煩,只是唐紅玫清楚的記得,夢境裏的自己是用陶瓷器皿裝鹵水的,好像用鐵鍋裝着不太好。自家裏倒是有個粗瓷壇子,可裏頭裝了大半壇的鹹菜疙瘩,騰不出地兒來。思來想去,唐紅玫拿了兩個大搪瓷缸子裝了鹵水再蓋上蓋兒,又把鹵料袋單獨放在了一個碗裏。
等東西都收拾好了,唐紅玫又拿抹布仔細的把臺面抹了一遍。她邊幹活還邊琢磨着,回頭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将最簡單的鹵方配料給湊齊了,最好是再弄點兒大筒骨來熬,畢竟這簡化版都已經是無上美味了,要是能依着夢裏的來,那該多好吃呢?
收拾廚房花了點兒時間,等她出了廚房時,也已經快兩點了。許學軍下午還得上班,跟家裏人打了聲招呼,戴上帽子就匆匆出門了。唐嬸兒倒是沒啥事兒,這會兒已經進了自己那屋,想來是躺着睡午覺去了。
唐紅玫左瞧瞧右瞅瞅的,實在是尋不出什麽活兒來,畢竟縣裏不同于她娘家大隊上,一大家子住在一個院兒裏,老人孩子一大堆不說,屋前屋後還養了雞鴨,就算她不用下地幹活,平日裏也是從早忙到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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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屋沒啥活兒可幹,她幹脆也回了裏屋,本來想收拾一下屋子,可無奈許學軍本就是個勤快人,家裏又有個更閑不住的唐嬸兒,家裏到處都是一塵不染的,她就想弄塊布來抹一把,都尋不到髒的地兒。
又在屋裏轉了轉,見實在是尋不着事兒做,她索性躺在床上眯着眼睛養神。
正迷糊着呢,忽聽外頭有人高聲叫罵,聽着這聲兒,好像離得還很近:“二桃你就不能哄哄你弟弟?啥?他要吃肉?你哄哄他!”那聲音氣急敗壞的吼了兩嗓子,中間還隐約聽到有孩子的哭鬧聲,隔了有一會兒,最早那叫罵聲打了個轉兒,變了調兒又說,“我的小祖宗喲!家裏的肉票不是月初就花了嗎?肉全進了你嘴裏,咋還鬧呢?……二桃!!”
唐紅玫很是無奈的睜開眼睛,隔壁鬧成這樣,她還歇個啥勁兒呢?略略聽了一會兒,雖然還不明白前因後果,不過聽着這意思,倒像是跟她中午做的鹵肉有關。又仔細想了想,隔壁家那不就是李家?她還記得她婆婆跟李家嬸兒有不小的過節。
這個下午,唐紅玫邊躺着養神邊聽着隔壁鬧騰,更确切的說,是李家嬸兒罵閨女哄兒子的現場直播。當然,甭管過程如何,沒的肉票終究是事實,再鬧騰也沒用。
到了晚上,因為許學軍上的是中班,要到夜裏十點再回家,因此晚飯桌上并沒有他。
還記得剛嫁過來時,唐紅玫還頗有些不習慣,畢竟鄉下地頭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哪怕是秋收最忙的那段時日,到了夜裏終歸還是休息的。好在,有這麽一段日子适應後,到了現在,她倒也習慣了。
三班倒的制度是最大程度的利用了廠裏的機器,可對于這些工人來說,卻并不是什麽好事兒。早班和中班也就罷了,前者是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兩點,後者是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最難受的就是上晚班,等于就是要熬一整個通宵。而每周至少有一次打連班,就是上完晚班接着上早班,整個人連軸轉,最是耗身子了。
不過,就算這樣,機械廠的工作也是人人眼饞的。早些年,廠子裏還時不時的招聘工人,最近這幾年,是一個都沒招聘,想要進廠子只有一個法子,頂替接班。
許學軍當年就是頂了他老子的班。而廠子裏,為了頂班的事兒鬧得雞犬不停的,也不在少數,畢竟位置就一個,孩子卻未必只有一個。不過,那就跟唐紅玫沒啥關系了。
一想到明個兒又到了許學軍上打連班的日子了,唐紅玫就忍不住心疼。盤算着中午還剩下了一半的鹵肉,幹脆留着不吃了,叫許學軍明個兒帶到廠裏去吃。
等傍晚準備晚飯時,唐紅玫就把這事兒跟婆婆商量了一下。
唐嬸兒早年喪夫,這輩子就得了許學軍這獨一個兒子,哪怕這兒子平日裏跟個鋸嘴葫蘆似的,經常好幾天都不吭一聲,可她還是疼到骨子裏的。早以前,她只盼着兒媳早日進門,現在兒媳進了門,又把兒子放在心尖尖上,她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會反對?
“也不用都給學軍帶上,他們廠子裏有食堂,供應大白饅頭呢。你呀,給他一半,再留一半自個兒吃,瞧你這瘦的。”唐嬸兒說着就開了櫥櫃,“咱們晚上打個蛋花湯,就算不能頓頓吃肉,也不能老啃鹹菜疙瘩,我可不是隔壁李家嬸兒。”
聽婆婆提到了李家嬸兒,唐紅玫一面手上的活兒不停,一面就将下半晌聽到的事兒簡單的說了說。
唐嬸兒面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她那人就這樣……我跟你說,她男人叫李平原,是機械廠的老員工了,家裏倆閨女一兒子,最大的閨女叫李桃,早好幾年前就嫁掉了,二閨女順着她姐的名字起,叫李二桃。你說,桃啊梨啊多好聽?她非得叫個二桃,老天爺咋沒叫她再生個三桃來呢?最小的這個盼了好些年,總算得了個兒子,寶貝得跟個啥似的。”
橫豎都起了頭,唐嬸兒索性打開話茬子說了個痛快,連早兩年廠裏婦聯主任想撮合兩家當親家的事兒都說了,她倒不怕兒媳有啥想法,只因打一開始她就把嫌棄挂在了明面上。
盡管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可該給的彩禮還是得給。像唐紅玫娘家也是收了唐嬸兒辛苦攢下的十斤面粉并二十塊錢,這才松口同意這門婚事的。可說句實在話,像劉大媽那麽獅子大開口的還真挺稀罕的,畢竟他們這裏只是小縣城,又不是像京市滬市那種大城市。
“……就這麽明晃晃的把條件擺在臺面上,李二桃嫁得出去才有鬼了。”唐嬸兒砸吧砸嘴,總結道,“二桃那閨女倒不差,就是攤上了個不靠譜的媽。”
到底是別人家的閑事,唐嬸兒随口說了幾句就出去了,由着唐紅玫一人在廚房裏做晚飯。
晚飯倒是簡單,她依着婆婆的話,炖了個蛋花湯,又炒了個素白菜,熱了熱中午剩下的米飯,婆媳倆面對面的坐着吃了起來。
等吃過晚飯,唐嬸兒照例去竄門子,留下唐紅玫洗涮洗碗收拾廚房,瞧瞧有啥衣服要洗的沒,再不濟就拿針線縫個襪子鞋面啥的。
唐紅玫是真的閑不住,可說實在的,家裏的活兒也确實是少。尤其這大冬天的,誰家能天天洗澡換衣裳?頂多也就是一月往澡堂子裏去一回,就這也多半是大老爺們去的,小媳婦兒大嬸兒才舍不得花這個錢,在家裏擦一把得了。
又因為許學軍下班晚,唐嬸兒肯定是等不住的,唐紅玫多半都是先躺着,等聽着外頭開門聲響起,再起身披個大襖子出來下個面條啥的。盡管廠子裏有食堂,這大半夜的,又是大冷天的,熱騰騰的一小碗面條下肚,整個人都舒坦了,連覺都能更香甜些,她自然不會惜這點兒力氣。
而就在唐紅玫在家盤算着今晚做點兒啥活計,以及晚上幹脆給許學軍做個鹵肉面時,唐嬸兒也沒閑着,她是一面竄門子一面狂吹自家兒媳婦兒。
“怪不得人家常說兒媳婦兒進門就有福享了。這話沒說錯,說的太對了!就說我家兒媳吧,那可是太能幹了,從進門到現在,就沒叫我做過半點兒活,家裏頭的事兒那是樣樣拿得起,尤其是中午那頓肉啊,好吃的差點兒沒叫我把自個兒的舌頭吞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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