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有些人吧,可能往前十幾二十年都沒出現過,冷不丁的出現了,接着就會隔三差五的在你跟前晃悠。
唐嬸兒看着又一次跟做賊似的買完鹵肉就閃人的許建民,她已經可以從最初的驚訝,到現在權當什麽都沒有發生,只一臉麻木的看他腳底抹油般的快速開溜。
不就是走路鬼鬼祟祟了點兒嗎?
不就是東張西望的樣子一看就不是好人嗎?
不就是每回買完東西都舔着臉讓給點兒添頭嗎?
不就是老再三叮囑千萬別把他來買鹵肉的事情告訴他丈人家嗎?
不就是……
“媽,那人又來了?”唐紅玫抱着胖兒子走到後院這邊,剛好看到許建民的身影在小路盡頭的拐角處消失,因為已經見了不止一回了,她只瞥了一眼就認了出來。
“可不是?”唐嬸兒把手上的夾子撂下,拿手在圍裙上搓了又搓,伸手去接胖孫子,“臭小子又不肯睡覺了?上個月還老睡不夠,這就開始鬧騰了?”
似乎是聽懂了奶奶的話,胖小子氣惱的把小臉皺成一團,胖成蓮藕似的小胳膊賣力的晃了晃,像是在抗議什麽。可惜,因為長得太圓潤了,就算抗議看着也沒什麽威懾力,輕而易舉的就被唐嬸兒抱在了懷裏,還被她掐了一把小屁股,氣得胖小子咿咿呀呀的直叫喚。
“興許是天氣熱了?”唐紅玫也不大清楚,按說吧,這春日裏暖呼呼的,不更應該容易困嗎?偏胖小子忽的就對外頭的事兒感興趣了,整天興奮得不得了,就不肯待在屋裏,非要鬧着往外頭去。偏生,他還不會走路……
“沒事兒,他要鬧就讓他鬧,橫豎鬧夠了就該睡了。”唐嬸兒掐完了小屁股又去捏他的小胳膊,還伸手揉了揉軟乎乎的小肚子,胖小子似乎是認命了,在數次掙紮都沒成功後,索性把腦子擱在他奶的肩膀上,小肉臉上滿是頹廢。
唐嬸兒不在意的摸了摸他腦袋上的絨絨毛,跟兒媳随口聊着:“建民那個媽喲,也算是碰着對手了。早先肯定是想找個好蹉跎的兒媳,這才耽擱了許久都沒尋到,不然就他們家那條件,建民那孩子本身也不差,咋會讨不到媳婦兒?我看呀,她就是想找個軟和聽話沒脾氣的。”
“那不挺好的?不然家裏還不鬧得雞飛狗跳的?”唐紅玫倒是沒往自身方面想,主要是她也想過安安生生的日子,聽誰的不重要,重點是能夠達成統一意見,省得這一天天的鬧騰着什麽都做不成。
是挺好啊,可這不是找劈叉了嗎?
在唐嬸兒看來,她那弟媳婦兒可不是個吃素的,早以前就能跟婆婆對着幹,跟她還不同,她是屬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可許母卻是無事也要起三分浪,總之一句話,人人都得聽她的,包括長輩丈夫孩子等等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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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吧,二桃是挺聽話的,可這不是她懷孕了嗎?唐嬸兒想起這幾回許建民來買肉的事兒,直覺告訴她,事情有些不大受控制了。許母多節約的一人呢,哪怕家裏的條件不差,那也是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的,能逼得她隔三差五的出錢買肉,可想而知二桃在許家鬧成了啥樣兒。再聯想到許建民每回買的也就是半斤左右,這麽點夠誰吃?怕只怕全進了二桃一人的肚子。
把這事兒跟唐紅玫随口說了說,唐嬸兒總結道:“惡人自有惡人磨,我覺得挺好,叫她以後還敢欺負兒媳婦兒,誰還不是爹媽的心頭肉?”
唐紅玫幫胖小子擦了擦口水,笑眯眯的回道:“那也是我命好,遇到了媽您,這世上少有婆婆拿兒媳當親閨女看的。”
這話唐嬸兒愛聽,瞅着懷裏的胖小子已經開始迷糊了,忙壓低聲音叫兒媳把搖籃拿過來:“你在這兒守着他,我去裏頭收拾收拾,正好今個兒天氣好,把你屋裏的被子褥子拿出來洗洗曬曬。”
“媽,我去就好了。”
“聽話,我去收拾,你看着孩子。”
唐紅玫明顯是拗不過婆婆的,最終她倆還是各自分工,由唐紅玫看着胖小子呼呼大睡,唐嬸兒則趁着日頭好,不單把被子褥子都拿出來洗曬了一遍,還把屋裏各處都打掃了一下,忙活了大半個白天。
還真別說,能像她倆那麽和諧的婆媳,真的是世間少有的。
單說許家那頭,這大半個月以來,可是真沒少鬧出事端來。
許母心裏苦啊!她打小就是個硬氣性子,因為生母早逝她本身又是家裏的長女,養成了事事做主的習慣,這本來沒啥不好的,可誰知等她嫁了人,就碰到了麻煩事兒。許奶奶也不是一個好惹的主兒,她把先一步進門的唐嬸兒磋磨了好久,逼得當時還在世的許學軍父親不得不帶着妻兒暫避鋒芒,跟廠子裏申請了福利房,搬出去住了。沒了蹉跎對象的許奶奶,很快就轉移了目标,把矛頭對準了許母,婆媳倆當時鬧了個天崩地裂日月無光,直到後來許學軍父親意外身故,這才把內部矛盾再度轉移。
雖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好些年,許奶奶最近這些年也開始修身養性,不再折騰人了,主要也是折騰不動了,可當年的矛盾卻并未随着時間的流逝而徹底過去。反正,許母那頭是過不去的。
她一方面記恨婆婆,另一方面也未必就滿意自己這脾氣,因此在兒子長大以後打算相看親事時,鐵了心想要尋個軟乎好欺負的兒媳。這個想法吧,說得要是太直白了,那肯定不好聽,可換個角度來說,她只要一個溫柔賢惠腼腆內向的兒媳,不算難吧?而且她并不介意對方家庭條件,外貌方面肯定不能太醜,不然生下來的孩子不好看,不過也沒必要太美,過得去就成。
于是,在輾轉了數年精心挑選後,許母相中了二桃。
事實就是,許母先相中以後,才讓許建民偷偷的瞧了一眼,母子倆達成一致意見後,這才托人去說的,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一見鐘情的浪漫戲碼。
當然,許建民是挺喜歡二桃的,只是比起妻子,他更在意母親的想法。
剛結婚時,一切安好,誰知二桃一懷孕就各種折騰,不幹活倒是無妨,哪個也不可能去蹉跎一個孕婦,只是随着她不斷的升級,剛剛邁上五月的關卡,許母就被氣病了。
人家懷着她的大孫子呢,不能打不能罵,還能當成祖宗伺候,想吃肉就給她買肉,哪怕鹵肉再貴也咬牙買了,想吃魚還得半夜裏起來趕上兩三個鐘頭的路,去江邊等着漁船靠岸,碰運氣買上一兩條,還有各種新鮮瓜果蔬菜等等,但凡自家能做到的,她都盡量去滿足。
只這樣,二桃還不滿意,在四月底的這一日,頂着個大肚子負氣回了娘家。
于是,許母被氣得胸悶氣短,又兼之這幾天氣溫飙升,一不留神就給病了。
說起來,許母生病這事兒吧,還是跑來接二桃的許建民說的。唐嬸兒吧唧着嘴聽得挺認真,倒沒看出她面上有啥情緒,就是既不同情也沒有幸災樂禍,一臉聽人說書講故事的認真樣兒。
許建民還央求她:“伯母你幫我說說好話成不?這二桃都嫁給我了,咋老往娘家跑呢?她還大着肚子,萬一走在路上腳打滑了怎麽辦?你幫我勸勸她呗!”
唐嬸兒聽得認真,聽完了就問他要買啥,至于旁的事兒,她真的不想管,也管不了:“老話都說了,清官難斷家務事,我有啥能耐管你家的事兒呢?”
“那不是……我聽人說,你兒媳就特聽話。”許建民支支吾吾的開了口,“不然伯母你教教我,咋管媳婦兒呢?我媳婦兒早先還挺聽話的,人也勤快,可自打懷孕以後,整個人都變了。”
“我兒媳也變啊!”唐嬸兒指了指後頭,“她剛嫁過來的時候,特聽我的話。”
“然後呢?”
“等懷了孕生了娃,就更聽話了。”唐嬸兒一本正經的回答,“可她并不太聽你堂哥的話啊,在咱們家,我最大,她第二。”
見許建民不大明白這話的意思,唐嬸兒也懶得再說下去,岔開話題問他:“你媳婦兒啥時候生呢?我記得她翻過年就有了吧?”
“二月底去醫院查的,說是懷了有近兩個月,現在差不多也就四個月了。”許建民老老實實的回答。
“那再忍忍呗,橫豎最多小半年光景。這要是回頭她生了閨女,我保證啥事兒沒有,她一準兒老實下去,二桃那閨女跟她娘家媽就一個樣兒。就是吧,萬一她生的是兒子……”
“咋樣?”
“那就不好說喽!話說你到底買不買?”唐嬸兒拿手虛戳了下跟前的鹵肉,“我不蒙你,二桃那閨女最稀罕我家的鹵肉了,吃了保準心情好,不作幺不造孽。”
為了家裏的安生,許建民不單買了鹵肉,而且還伏低做小各種讨饒,終于在費了半天工夫後,把媳婦兒請回了家去,還白叫家屬樓這片的人看了一出大戲。
李媽洋洋得意,跟鄰裏吹着:“我早就跟二桃說了,當閨女的時候老實勤快是好事兒,嫁出去了可不能這樣,該硬氣的時候就得硬氣。老話說得好,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想要不受婆婆的氣,可不得自個兒先挺直腰杆?”
說着,她還沖着隔壁努了努嘴:“鄉下人就是鄉下人,想也知道硬氣不起來,會鹵肉又咋樣?賺來的錢還不是叫她婆婆拿走了?要我說,唐姐才是好本事。”
鄰裏們聽了這話倒覺得相當有道理,站在當媽的立場上來看,閨女是得硬氣點,把婆家拿捏住才叫好。可反過來說,像唐紅玫這樣凡事以婆婆為主,比親閨女更像親閨女的兒媳婦兒,她們也想要啊!
可惜,唐紅玫家裏只有兩個已出嫁的姐姐,要有妹子啥的,她們還想給自家孩子說一個呢。
得虧唐紅玫不知道她們的想法,不然一準能懵圈。她娘家姐妹三人裏,性子沒一個是相似的,前頭倆姐姐是個頂個的厲害人物,跟老實這兩個字沒有半點兒聯系。
再一個,想要一個比親閨女還像親閨女的兒媳,那你們倒是先把兒媳當親閨女疼呢!
……
邁入五月後,溫度仿佛一下子升高了,最明顯的還是唐紅玫的胖兒子。
先前冬日裏,胖小子是吃飽了睡睡舒服了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把自個兒吃成了一個肉團子。
入了春,胖小子驟然活躍了起來,不在願意拘在屋裏,甚至房前屋後的晃悠都不成,他就想往外頭跑,哪怕自個兒還不會走,也要嗷嗷叫着讓人抱着他出去玩。
到了這會兒,初夏時分,胖小子不光不愛睡了,連胃口都失了不少,蔫巴巴的往竹席上一坐,半天都不吭聲,三層的小下巴都仿佛在訴說他的心累。
恰好此時,唐爸的生日到了。
去年這個時候,唐紅玫已經身懷六甲,加上唐爸去年也不是整生日,就沒忙活。可今年,唐爸要過五十壽辰,怎麽也要大辦一場。身為親閨女的唐紅玫是必然要去的,不單她自個兒要去,許學軍作為女婿亦要陪同,還有家裏的胖小子。
“這天氣正正好,再熱點受不住,冷點出門挨凍,反正他現在也不願待家裏,你領着他去鄉下轉轉,保不準還更樂呵呢。”唐嬸兒是知道這個事兒的,因此早不早的就托人換了一些煙酒票,雖說現在很多東西不用票也能買到了,可非日常用品類的依然難買。像煙酒,明顯就不是生活必需品。
唐紅玫也早早的做了準備,趁着開春那會兒有人賣不要票的料子,她買了一些回來,給唐爸唐媽各做了一身夏天穿的短褂長褲,畢竟就算過生辰的是她爸,她也不能略過了她媽。
至于自家的鹵肉店,倒是不用擔心,只要頭天晚上将一應配料擱好,光是熬煮唐嬸兒也會。再一個,天氣漸熱,有個一鍋就夠了,真要是今個兒沒吃夠,明個兒趕早呗。
如此這般都安排妥當後,到了正日子這天,提前跟人調過班的許學軍騎上借來的自行車,帶着媳婦孩子離家往曾經的興安公社現在的興安鄉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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