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好好,到時一定去。”

面對唐嬸兒的叮囑,李媽只一疊聲的答着好,僵笑着看人進了隔壁,這才忙急急的回了自家,返身關上門不敢置信的瞪着李桃。

“你哪兒能這麽說話?連詛咒你婆婆的話都說得出口,怪不得他們家早先容不下去。我還真以為蔡家是嫌棄你生不出兒子來,才趕你出家門的,你怎麽敢……”

“我婆婆?什麽我婆婆?媽,我現在單身!”李桃比她媽還震驚,“你不會覺得剛才那馬大媽的話沒錯吧?”

李媽聞言一怔,認認真真的回憶了一番,轉而一臉驚訝的看向李桃:“是沒錯啊,哪裏錯了?”

“他們這麽诋毀你閨女,你還覺得沒錯?”

“哪兒就诋毀你了?你不是生了仨閨女一直沒給他們家生出過兒子嗎?你自個兒也承認了,你罵過你婆婆。還有……”

“停停。”李桃不想聽了,抱着胳膊眼神冰冷的看着她媽,“敢情你還巴望着我再跳回蔡家那個火坑裏去?”

“這是怎麽說的?你居然沒打算複婚嗎?那你你你……”李媽忽的意識到了一個可能性,吓得面色煞白,“難不成真叫街坊鄰居說對了,你是故意說要複婚,騙蔡家那邊把後娶的媳婦兒給休了?你這孩子,你說你咋能這樣呢?你都不打算跟人複婚,鬧了這麽一出,不是缺德嗎?人家好好的一個姑娘家,現在……哎喲喲,這事兒鬧的,這事兒叫你給折騰的,你說說看,現在怎麽辦?”

說着說着,李媽只覺得手軟腳軟,連頭都開始暈暈乎乎了,整個人直往地上坐,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然而,李媽并沒有發現,随着她的話,李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看向她的眼神裏也充滿了陌生。

“這是咋了?大白天的,咋還鎖門了?”二桃下班回來推門不開,這才拿了鑰匙把家門打開,還沒等她抱怨完,就看到親媽坐在地上邊哭邊捶腿,親姐則抱着胳膊冷冷的靠牆站着,吓得她瞬間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結結巴巴的問,“這、這是咋了?”

“二桃啊,你來品品這事兒,你姐做的也太不地道了,怎麽能幹出這麽缺德冒泡的事兒呢?她自個兒能耐,不稀罕人蔡家,也不能坑了人後娶的媳婦兒呢?叫人家好好的姑娘以後這日子可咋過呢?萬一人家想不開去跳了河,這不是造孽嗎?”

李媽叨逼叨逼的把事情給說了一遍,盡管她說的颠三倒四的,其中也夾雜了不少個人的感觀,不過因為這事兒本身也不複雜,二桃還是聽明白了。

聽是聽明白了,可二桃并不敢評理,只畏畏縮縮的往她姐身邊湊,拿眼神偷瞄她姐,小聲的問:“姐?”

“你信她這話?”李桃冷冷的問道。

二桃瞬間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堅決而又果斷的說道:“不信不信,姐,我相信你。”

李媽顯然沒想到二桃居然會這麽說,猛的擡頭:“你也瘋了?這一碼歸一碼,咋可能牽扯到別人呢?”

“媽我也幫姐。”二桃的态度相當得堅定,“我可沒忘記小時候的事兒,以前姐幫你出頭,替你扛了奶的罵,你一回頭就充好人,倒襯得我姐多管閑事了。還有,我姐不在家時,奶一罵你你就推我出去,騙我說,我是親孫女,奶不會打死我的……”

親奶和親孫女的關系不至于那麽差的,就算當奶奶的再怎麽重男輕女,也犯不着故意去作踐自己的親孫女。這生男生女,跟孫女有什麽關系?再說,那個時候李家就桃兒姐倆,折騰她們的意義在哪裏?

以前,二桃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麽,直到她嫁到許家後,聽她婆婆平日裏嘟嘟囔囔的說着街坊四鄰的閑話,這才漸漸的悟出了點兒什麽。

她奶一直都是沖着她媽的,只不過當時,李桃護媽心切,幫着扛了不少罵,她奶氣不過孫女只知道護媽,便索性娘仨一起罵。這本來也沒啥,卻架不住李媽骨子裏的奴性,一面忍受不了婆婆的罵,一面又覺得女兒的做法欠妥,當孫女的怎麽可能跟奶奶較勁呢?結果就是,李桃裏外不是人,二桃夾在幾人中間,被養成了外表怯懦內心作天作地的古怪性子。

可有二桃有句話沒錯,要不是她姐想護着親媽,何苦故意跳出來找罵?

李媽明顯沒料到二桃會翻出陳年往事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同時,也帶出了一絲惱怒:“我說的是蔡家的事兒!你提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情幹啥?也不是蔡家,我就是覺得你姐幹的不地道,她要報複就報複蔡家去,拿人家無辜的小媳婦兒出氣算什麽能耐?”

“是啊,人家小媳婦兒多無辜呢,只你閨女心腸歹毒,缺德沒良知,活該下十八層地獄是吧?”李桃再度開了口,語氣裏仍舊沒有半分溫度。

“你怎麽這麽說……”

“閉嘴!聽我說!”李桃忽的變了臉色,面露狠戾,“這是我第一次跟你解釋,也是最後一次,你最好給我仔細聽清楚也記清楚了!”

“第一,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樣,就算婆婆故意找茬還能跪着舔她腳背!我生了三個閨女怎麽了?保不準就是他們老蔡家做了惡意,這輩子活該斷子絕孫,怪我嗎?”

“第二,好馬不吃回頭草,早在蔡家把我趕出家門的那一刻起,我就再跟他們家沒有任何關系了!從頭到尾,我就從來沒有說過我想複婚,誰編排的謠言,就叫她爛舌頭爛嘴巴!”

“第三,你是我媽我才對你一忍再忍,不過也夠了,我不欠你了!人要講良心,就算我對不起這世上任何一個人,我也沒有對不起你!”

“行了,我這就走,你就當沒我這個女兒!”

撂下這話,李桃轉身離開,門板被她重重的甩到牆上,又反彈回來。

“姐!”二桃趕緊叫她,李媽見狀,忙拽了她一把:“你個沒良心的,倒是先扶我起來啊!”

二桃一把甩脫了她媽,扭頭吼道:“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好賴不分說的就是你!我姐對你多好啊,咱們家最孝順的人就是她了,你還這麽傷她的心,真當她是你生的你就可以随便作踐她了?走開,我要去找我姐。”

“找啥找!你還真說對了,她是我生的,我說她兩句怎麽了?她還真能不認我這個媽?”李媽氣急敗壞的叫道。

二桃嘲諷的扯了扯嘴角:“是啊,我也是你生的,我就不管你,你還能不認我?橫豎現在家裏就靠我的工資過活,我就算現在去追我姐了,回頭你還敢把我趕出去?”

說完最後一句話,二桃也跟着跑了,剩下一個李媽癱坐在地上,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裏,真的是上不去下不來,捶胸頓足了好一陣子,才總算把那口氣給緩過去了。

“這天殺的,沒良心的東西……”

這廂,李媽在家裏哭天搶地的,那廂,二桃費了點兒工夫終于追上了她姐。

也虧得她之前被許媽作踐了大半年,雖說現在還不曾瘦回她當姑娘時,不過一百來斤的體重倒是正常的,加上她姐穿着細高跟鞋,本來走得也不快,總算在家屬區大鐵門前,把人攔了下來。

“姐,姐你別走,我剛才說過媽了。姐你要相信,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二桃急急的表明立場。

李桃白了她一眼:“少給我裝蒜,你就是有好處跑得比誰都快。”

“那我也比媽講道理啊!”二桃委委屈屈的去拉她姐,好在這回她姐沒甩開她的手,“咱們那個媽啊,就是拎不清,小時候沒少在我跟前說奶對她不好,這兩年日子好過了,又覺得奶死得太早了,要是活着該多好啊,好日子一天都沒過過,連大孫子都沒親眼看一看。”

“哼,奶要是多活幾年,她還能有命?”李桃抿了抿嘴,見這邊人來人往的,不是個說話的地兒,就帶着二桃往街面上去,她也不挑,随便找了家個體戶開的小館子,進去後點了倆菜應付走服務員,這才對二桃說起了心裏話。

“咱那個媽,光心疼別人日子不好過,怎麽從來不知道心疼心疼我?聽風就是雨,人家說我要複婚,她就打算給我牽線搭橋?別人明裏暗裏的全是貶低我,她聽着還覺得特別對?敢情我就得回老蔡家,繼續給他們當牛做馬?”

二桃看了看四周,小聲的問道:“姐,不是我不信你,複婚那個事兒,真的不是你說的?”

“要是我說的,就讓我被車撞死、被雷劈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姐姐姐姐姐姐……”二桃吓得舌頭都打結了,趕緊攔住她,“我信,我信!可那到底是誰傳的謠言呢?”

“鬼知道!”李桃滿臉的怒容,“從我回來後,就過年那會兒,拿了點衣服鞋子去蔡家給我閨女們,就算那樣,我跟蔡家其他人也沒說過一個字。”

“那你也是真的不打算複婚了?那我仨外甥女呢?不然你去把孩子要回來?”二桃又出主意。

李桃再度翻了翻白眼:“你就是個傻貨!離婚帶着孩子吃苦又受罪,關鍵是讨不了好!就該叫孩子爸管着孩子,橫豎孩子是我生的,等她們長大了還能不認我?不認也無所謂,那時候我手裏捏着錢,就是看着錢的份上,她們也得乖乖過來喊我媽。再說了,我就不信蔡家那個老虔婆會好好對她們,跟着親爹才知道親媽有多好!”

二桃弱弱的垂下頭來,乖乖的聆聽教訓。

“媽還說我坑了蔡家後娶的媳婦兒?關我什麽事兒?他蔡家缺德喪良的,還能栽贓給我?是我娶的媳婦兒,還是我抛棄了媳婦兒?”李桃越說越生氣,桌子拍得啪啪響,偏她一副淩厲至極的模樣,小吃店老板娘遠遠的站着,敢怒不敢言,服務員更是一臉驚恐的恨不得躲出去才好。

“還不就是謠言給鬧的……”

“算了,我今天就走,先去市裏,轉道再去火車站。”李桃是真的被氣炸了,“你也給我警醒點兒!別叫人欺負去了,也別學媽成天作天作地的。你說你懷個孕,從你婆婆手裏多摳點兒錢不好嗎?吃吃吃,就知道吃,早産的孩子都能有十斤重,要是足月生,你還不得一屍兩命?多動動你脖子上那玩意兒,它是腦子,不是夜壺!”

從随身小包裏摸出一沓大團結,李桃也沒數,直接往前一推,塞給了二桃:“拿着!別回頭又給了媽,她當家做主十多年了,再怎麽哭窮也有錢的!回頭等我到了港城,會給你寫信的,到時候直接寫到廠子裏。”

“嗯,好,我都聽姐的。”

就在李媽滿心滿眼等着倆閨女回來時,李桃已經走人了,她走得半點兒都不留念,只一個小時後,就離開了縣城。

至于二桃,她想來想去,覺得既然已經點了菜了,她姐不吃那就她來吃,總不能給浪費了。于是,她慢悠悠的吃着飯菜,等吃飽喝足了,盤算着家裏還沒消停,又揣着滿兜的錢去街面上逛了逛,給自己買了一身新衣裳,也給閨女買了兩樣小玩具,瞅着天色将晚,才磨磨蹭蹭的往家裏去。

只不過,她還是沒想明白,到底是誰亂編排是非,她姐明明說從來沒想過要複婚的。

……

誰編排的?當然是蔡家。

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事情,都逃不過“利益”二字,蔡家想要前妻回來,偏偏現任不肯退讓,又不願意背負抛妻薄情的名頭,就索性把鍋往前妻身上甩,作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到時候,無用的現任滾蛋了,有錢的前妻回來了,大家只會覺得兩個女人争風吃醋,被抛棄的可憐蟲,要恨也只會很李桃。

說真的,被抛棄的那女人确實挺恨李桃的,她已經想好了,等那兩個黑心黑肺的東西複婚時,她一定要親自到場送一份大禮。

唯一的問題就是,李桃顯然不可能配合她了。

事實上,不止一人盼着複婚那日早早的到來,而其中最殷切期盼的,估計就是蔡母了。

蔡母等了半天,才終于把馬大媽盼來了。這倆是親姐妹,自然不像外人那麽客套,一見妹妹過來,蔡母忙問:“成了吧?有說什麽時候辦酒嗎?按說複婚也不用那麽麻煩,不過誰叫桃兒那孩子現在出息了呢?是該大辦一場,也好叫人知道,她才是我蔡家的正經兒媳婦兒。”

馬大媽一臉的尴尬,除了尴尬她還帶着不少的憤怒:“她沒同意,還罵了你。”

“什麽意思?”蔡母愣住了,“你是不是說錯話了?趕緊把事兒原原本本的跟我說一遍!”

對這個要求,馬大媽倒是沒什麽不能滿足的,她也沒有添油加醋,只一五一十的把自己跟李媽的對話,以及李桃之後跳出來的那一通痛罵都說了,即便做不到完全準确的敘述,起碼也說了個七七八八。

蔡母越聽越不懂:“這不句句在理嗎?也沒說錯啊,那她為啥不同意?”至于最後那番痛罵的話,說真的,蔡母已經免疫了,畢竟李桃在去年被趕出門時,罵得比現在厲害多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馬大媽一肚子的委屈無處說,“你說她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都生了仨閨女了,年紀也不小了,都快三十了,就算長得好看,可好看能值多少錢?會賺錢是不假,可女人的錢不就是為了給男人孩子花嗎?現在你家肯再要她,又把前頭那個休了,她還不滿?有啥不滿的?她脾氣那麽沖,嘴巴還壞,你都不嫌棄了,還想咋樣?”

這兩人真不愧是親姐妹,從三觀到腦回路就跟完美複制一般,又把事情從頭到尾的細細琢磨了一番,還是想不明白哪裏出了錯。

最終,馬大媽提出一個建議:“興許是嫌面子不夠?不然姐你親自跑一趟,就說你不嫌棄她生不出兒子來,也不嫌棄她年紀大了,把态度擺出來。”

“能成?”蔡母有些猶豫。

“咋不能成了?她要是不想着複婚,那還回來幹什麽?光回來還能說是她舍不得親閨女,可她還打扮成那樣,妖裏妖氣的,男人不就吃這一套?要不是想勾住我大外甥的心,她至于那麽費勁兒打扮嗎?還有啊,她那麽辛苦賺錢是為了誰?一個女人,吃啥不是吃,哪裏就需要花錢了?肯定是為了我大外甥,想着閨女們靠不住,多多的賺錢攢錢,倆口子下半輩子就算沒人奉養,也照樣不愁吃穿。”

“對對,就是這個道理,我說咋桃兒那孩子一下子就能耐了呢?唉,也怨我,瞧把她給逼的,外頭哪兒有家裏好?為了能回這個家,也是委屈他了。”

親姐倆邊嘆息李桃的不易,邊決定第二天就去李家再度提親。

可命中注定,她倆要撲空了。

因為第二天正是鹵肉店開張的日子,李桃是跑了,可其他的李家人還是去捧場了,不單李家人都去了,家屬樓裏的其他左鄰右舍也跟着去湊熱鬧了。

當天吉時一到,唐耀祖拿着長長的香,點燃了挂在房檐下的長串鞭炮,“噼裏啪啦”的聲音頓時響徹整條街。不光老街坊們過來捧場了,連帶一些走過路過的人,也都跟着駐足觀看,想着是不是有啥熱鬧可看,就連一條街上做其他買賣的人,也忍不住探出頭來細看。

糕點鋪子關門那事兒,不少人都知道。只不過,等發現糕點鋪子關門後,再去托人找門路要租這間店面房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扼腕不已的生意人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邊粉刷牆壁、重裝窗戶、打櫃臺架子等等。也不是沒有人想過要搗亂,可思及有門路弄到這麽好位置鋪面的人,一定有後臺,所以剛有些躁動的心思,就瞬間沉寂下去了。

這些個私底下的事兒,唐嬸兒并不清楚,家裏的其他人就更不懂了。

反正,鹵肉店是順利開張了。

唐紅玫今個兒淩晨三點就起床了,拿出了全部的本事精心鹵了好幾鍋各色鹵味兒。這會兒,她已經把鹵味一一分裝好後,放到了嶄新的白搪瓷托盤裏,再擱到了玻璃櫃臺裏。

新的店鋪,她很喜歡。

就像早先說的那般,鹵肉店的門依然是保存的,也不禁止顧客進入,不過為了方便起見,窗戶底下擺了兩個櫃子,臺面是玻璃的,既不影響食客觀看挑選,也能遮擋沙塵。關鍵是,看着就有檔次。

窗戶口下頭的櫃臺,是由唐嬸兒管着的,主要是唐紅玫面皮薄,以前面對的多半都是老顧客,既不會讨價還價也不會故意找事兒,可現在,等于窗戶這邊是最忙碌的,自然需要個老手看顧着。

後廚前頭的一排玻璃櫃還是擺着的,這些是便宜跟以前的糕點鋪子買來的,仔細的清洗改裝後,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時舊的。

這邊也擺了不少鹵味兒,唐紅玫站在櫃臺後頭,一面看顧着廚房裏的鹵肉,一面也招待偶爾進店的食客,算是半過渡形式的,假如窗臺那頭賣光了,唐嬸兒不用進廚房就能補貨。又因為鋪面本就不大,去掉了大半廚房後,婆媳倆都不用走動,伸長手就能交替鹵味兒。

不過今個兒是個特例,到底是開張,就算沒打算買,聽着這動靜,進鋪子裏瞧新鮮的人也不少。

因此,唐耀祖在放完一挂鞭炮後,就趕緊回後廚洗了把手,拿過切肉刀開始負責切墩。

別看唐耀祖燒飯做菜不咋地,可他卻仿佛是個天生切墩的,切起鹵肉來,速度奇快不說,切得還薄。雖說大塊鹵肉吃起來痛快,可要是切得薄點兒,擺盤不是好看嗎?以前就有街坊叫他幫忙切好,往後只怕更多。

“這塊您看行嗎?要切嗎?”唐紅玫負責幫顧客挑選,确定後再詢問是否要切好,若是不要,她就直接稱過算賬,要是需要就稱好份量再讓顧客确認一下,然後交給唐耀祖切塊或切片。

唐嬸兒那頭是一人在忙的,別看她沒上過幾天學,算賬那叫一個利索,而且她的刀工也還行,沒唐耀祖好,不過糊弄人倒是夠了。這年頭的人還是實誠占了多,對鹵肉的要求也是醇香美味,并不會太計較刀工的問題。

本來吧,很多人都是奔着湊熱鬧的心思,過來瞧一瞧的,甚至其中還有不少縣裏其他做吃食行當的個體戶,可這熱鬧湊着湊着,就有點兒控制不住自己了。

“真香啊!”

“這是怎麽鹵的?它怎麽就能那麽香呢?別是聞着香,吃着一般吧?”

“那你倒是別擠我啊!後頭去,統共巴掌大點兒的地方,哪兒聞不到味兒啊?”

“我不得嘗嘗才能知道是不是聞着香吃着一般呢?我說不買了嗎?人老板都沒趕我走!”

老板已經忙瘋了。

還是唐耀祖催他姐:“姐你倒是去後廚繼續鹵啊,這兒有我呢。”

唐紅玫一看這架勢,覺得确實得再接着準備,忙抽身往後頭去。剩下一個唐耀祖倒也不急不慌,主要吧,他這人穩得住,橫豎鹵味兒就那麽多,急吼吼它也變不出來,慢吞吞的客人也跑不了。

不光是跑不了,國人都有湊熱鬧的心理,瞅着這邊都排上長隊,還以為又出什麽特價品了,忙颠颠兒的奔到隊伍後頭,尤其越排得近越能聞到那股子肉香,就更不願意走了。

這個時候,你就是告訴他,不是特價品,是高價鹵肉,那人家也得嘗嘗。

沒錢就少買一點,起碼也得嘗嘗味兒吧?只要嘗過了,回頭就是吹牛也能添個談資。

只不過,嘗過以後究竟是心滿意足,還是越吃越想吃,那就不得而知了。

也因着忙碌,唐嬸兒這邊還不知道李桃已經離開了,她還盤算着回頭好好謝謝人家,哪怕還未盤賬,光估算下這人數,也知道在正經街面上開店,比在家屬區那頭賺多了。

事實上,李桃離開的消息,就連李家人都還沒弄明白呢。二桃昨個兒晚上回去後,只含含糊糊的說,她姐走了。李爸李媽以為大閨女是賭氣回了縣招待所,都沒在意。李旦就更不用說了,他還在除了吃喝就是玩鬧的年紀,又因為家裏添了個只會嗷嗷哭叫的小嬰兒,他最近一天到晚的出去瘋,萬事不理會。

至于其他人……

眼巴巴等在李家門口的蔡母和馬大媽就是最好的例子了,不過她們很快就有伴了,因為許家也來人了。

許建民倒是沒鬧騰,他只是單純的被傷了心,親媽他惹不起,媳婦兒又杠不住,怎一個兩面受氣。然而,等二桃真的帶着閨女走了,他左思右想還是舍不得,求了他媽一個年關,終于求得同意,今個兒又過來求和了。

在許媽看來,二桃盡管狠心鬧了離婚,可她不也拒絕了其他人的求娶嗎?那就代表她跟以前一樣都是在瞎鬧,心還是在許建民身上的。

結果,兩邊在李家門口順利會師,相看兩厭的同時,又都舍不得就此離開,索性各蹲一邊,跟門神一樣,戳在了樓道裏。

這些事兒,老街坊們全然不知,他們除了今個兒要上班的人,盡數都去了鹵肉店捧場,包括像胖小子和十金這種小孩子。

李媽抱着十金,羨慕的看着人家婆媳倆把日子過得這般火紅,又瞧了瞧同樣抱着孩子的許學軍,她瞬間就心理平衡了。

女人呀,還是得倚靠男人和兒子,自個兒有本事有啥用呢?像她多好,以前她男人賺錢,現在倆閨女給她錢花,等以後啊,就該享兒子的福了。

正做着美夢呢,懷裏的外孫女突然哭了起來,李媽趕緊低頭哄着,一旁許學軍懷裏的胖小子卻拿小胖手捏住了鼻子,還用空着的手扇了扇:“臭臭!走走!”

許學軍怕他也跟着哭起來,趕緊往旁邊挪了挪,幸好他們沒擠到店裏去,外頭的話,風一吹,味兒就散了。

李媽也明白十金為什麽哭了,留下一句“我帶孩子回去洗洗”就趕緊開溜了。

此時,許學軍就沒顧得上這個多年的老鄰居,他只忙向街頭方向緊走兩步,急得胖小子一個勁兒的掙紮,嘴裏更是叫着:“不走!不走!媽!奶!”

“二姐好。”許學軍一面抱緊胖小子,一面上前跟唐紅玫二姐打招呼,“大弟也來了?紅玫在店裏忙着呢。”

鄉下地頭正值春耕,自然沒法全部人都到齊,唐紅玫她二姐就帶着大弟進了縣城,結果還沒看到親妹子,就已經先看到了抱着娃兒的妹夫。

“怎麽叫你帶着孩子?紅玫也真是的。”二姐一臉的無語,伸手就去接胖小子,偏偏胖小子早已不認識她了,擰過身子,拿肥嘟嘟的屁股朝着她,愣是不叫抱。哭笑不得的二姐,索性輕拍了他一下,嗔怪道,“小壞蛋這就不認得我了?我是你二姨。”

胖小子用兩只小胖胳膊牢牢的抱住他爸的脖子,抗争的意味相當強烈。

“這孩子倒認生。”二姐想起自家閨女,跟胖小子不同,那是個來者不拒的。其實,以前并不是這樣的,只不過随着他們倆口子的相繼離家,小閨女等于是誰有空誰抱一會兒,都沒空就由着她趴地上玩,以至于只要有人願意抱着她玩她就樂得不行,要不是鄉下地頭沒啥生人往來,她還真怕閨女叫人抱走了。

“回頭叫他媽說他。”許學軍一臉尴尬的解釋着,“我說了他不聽,只聽他媽他奶的。”

二姐:…………可看出你在家裏的地位了。

唐紅玫她二姐倒沒說啥,大弟卻忍不住笑起來了,不過他也沒點破,只沖着許學軍點了點頭,說了句:“我進裏頭瞅瞅去。”

許學軍自然不會攔着:“成成。二姐也進去瞧瞧吧,紅玫在裏頭。”

對于這個明明比自己大了好幾歲,偏一口一個二姐叫着的老實人妹夫,唐紅玫她二姐也是深深的無奈了。橫豎妹夫他人好,對妹妹也好,家裏人口簡單,婆婆好相處,所以……就這樣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算是親姐妹,其實也管不了那麽多。

本來,唐二姐是打算找個空擋跟唐紅玫好好聊聊的,沒想到鹵肉店的生意太好了,就算後面客人沒那麽多了,可店裏店外就沒斷過人。又不好在人來人往的店裏說話,二姐索性掏錢買了十塊錢的鹵肉,叫上大弟準備回去了。

“二姐,你這不是特地寒碜我嗎?”唐紅玫正好端着鹵肉出來,可沒等她把話說完,唐耀祖已經麻利的切好肉拿油紙包裝好,順手就将錢收進了臺面下邊的抽屜裏了,“小弟!”

“一碼歸一碼,做買賣哪兒有不給錢的?”

“就是就是,二姐賊有錢,三姐你倒是心疼心疼我,我切了這半天肉了!”

眼瞅着二姐和小弟一搭一唱的配合默契,唐紅玫也無話可說。其實,她也明白做生意得收錢,不然只怕是各種親戚都要争相趕過來了。這年頭,別的不說,誰家還沒幾門親戚呢?別等下開門做生意,辛苦不說還虧本。

因此,唐紅玫只能歉意的沖着二姐笑了笑:“下回得了空,咱們姐妹好好聊。”

“沒事兒的。”唐二姐瞧着生意又來了,只沖着唐紅玫擺了擺手,“行了,你忙吧,咱們姐妹什麽時候不能聊天?我先走了。”

“好,下回得空聊。”

“二姐再見,二姐記得下回再來光顧啊!”

懶得理會耍寶的小弟,唐二姐提着鹵肉出去了,臨出門前才發現大弟沒跟上來,詫異的回頭喚他:“光宗你還看啥呢?走了走了。”

“嗯。”最後又掃視了一圈,唐光宗眼裏閃過一道精光,旋即快步跟了上去。

都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看隔壁李家就知道了,姐弟仨就是三種性子。其實,唐家那頭也是如此。

唐大姐因為是長女,天生責任感強烈,勤快能幹,唯一就是家裏負擔重,哪怕她男人工資不低,要養活一大家子人還是夠嗆,她在娘家幹了近二十年的活兒,在婆家接着繼續熬,且目測還得接着再熬一段時間。

老二的性子卻是幾人裏頭最烈了,加上婆家的催化,乍一看都快趕上李桃了,不過因為唐家整體環境沒李家那麽糟心,二姐的戾氣永遠都是對外的,對娘家人完全稱得上是盡心盡力的。

唐紅玫自是不必多說,她看着是沒脾氣,其實卻是因人而異的,別人對她好,她自是百倍報答,反之可就又是另一說了。畢竟,好脾氣不代表就是面團子。

至于底下兩個弟弟,差別就更大了去了。

當天晚上,唐光宗就趁二姐回婆家之際,把萦繞在心頭多時的念頭,告訴了父母:“我跟小五換下吧,鹵肉店挺好的,讓小五跟着二姐當倒爺去。”

唐爸唐媽都愣住了。

最早分配時,唐爸考慮的其實就是讓老二帶着小五,讓老四跟着老三。

這麽安排的原因很簡單,老四是家裏的長子,有結了婚有了娃兒,還承擔着照顧父母的責任,跟着人在縣裏的唐紅玫,不提能學到什麽,起碼離家近了,再說,在家前日好出門萬事難,即便當倒爺賺錢不少,其中的辛苦也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這個分配方案還未提出就先遭到了反對。

老二點名要老四跟着她。

盡管唐爸很是心疼長子,怕他在外奔波太辛苦,可仔細一想,老二倆口子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出去闖闖見到的世面也不是區區一個小縣城能比的。再一個就是,在做出這番安排時,唐紅玫還沒有開鹵肉店的想法,許學軍又只是個機械廠的車間工人,根本沒能耐把老四弄進廠子裏,跟着這倆的意義不大。

當時,擺在唐爸跟前的難題就是,跟着老二倆口子有出息但是太辛苦,跟着老三正好反過來,輕松是輕松了,只怕沒啥用。

正好老二提出由她來帶老四,唐爸就順勢做出了改變。

只不過,唐爸并不知道,他二閨女也是有小心思的,當然現在說這個已經不重要了。

可世事就是那麽難料,唐紅玫突然就出息了,先是在自家開店,又不知走了誰的門路,居然能弄到縣裏商業街的鋪面,就算是租的好了,那也不是随便哪個能租到手的。

見唐爸陷入了沉思之中,唐光宗耐心的開始分說起來:“爸,我是這麽想的,我跟媳婦兒已經分開一年多了,她是生了個大胖小子,可我總不能只生一個吧?上頭的政策前些日子二姐也跟您說了,什麽時候開始說不準,我就琢磨着,我留下來,好再給爸您添個孫子。”

唐爸面上的神情一下子松快了,這話可真是說到他的心坎上了,畢竟人哪兒有嫌孫子多的?

就聽唐光宗繼續道:“還有一個,我離家在外最是惦記二老,都說父母在不遠游,偏偏我身為長子,卻不能陪在父母身邊盡孝,實在是……兒子不孝啊!”

“好好,你有這份心就好了。”唐爸被他說的眼圈都紅了,忙開口保證道,“等明個兒你二姐過來了,我跟她說,都是親弟弟,帶誰不是帶?”

……

與此同時,毫不知情的唐耀祖高高興興的收拾着鹵肉店,他讓家裏其他人先回去了,自己留下來仔細打掃清理。因為知道他三姐對後廚要求非常嚴苛,光是臺面他就擦了不下十遍,真叫一個锃光瓦亮,都能反光了。其他的邊邊角角也都弄幹淨了,店裏就更不用說了,賣吃食的店,除了味道好,就是衛生最重要了。

及至最後檢查了一遍窗戶,唐耀祖鎖好門颠颠兒的回家了。

家裏,唐紅玫在做晚飯,他們中午是在店裏對付了一頓,所以她晚上想多炒幾個菜,正經吃頓熱飯熱菜,也正好借此慶祝一下。

哪怕知道開張第一天屬于特殊情況,也明白以後未必每一天都會有那麽好的生意,全家人依然很高興。尤其是唐嬸兒,生怕自己算錯賬,連着點了三遍,這才心滿意足的把小鐵皮箱子擱了回去。

等唐嬸兒擱好錢箱,許學軍替胖小子換好尿布,唐耀祖也跟着進門了。

随着唐紅玫一聲“開飯了”,一家人和樂融融的圍坐在飯桌旁,開始了這頓略有些遲的幸福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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