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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食店老板娘一進來就咋咋呼呼的說了好長一串的話,看得出來她很興奮,只差沒有敲鑼打鼓慶祝一番了。

才這麽想着,就聽她高興的說:“給我來一個肘子,好不容易攤上這麽個好事兒,可不得好好犒勞一下自個兒?”

唐嬸兒一臉“你高興就好”的神情,順手拿了個肘子稱了稱:“還是拿回去你自己切?”

“對!”

也沒包,唐嬸兒就拿了個繩子把肘子一挂,遞了過去,順口又問了一句:“你們幾家裏頭是哪個去舉報?”

“才不是我們幾家,聽說好像是已經走人了的方老板。”老板娘說着就把肘子拿到鼻子前可勁兒的嗅了嗅,臉上露出了無比陶醉的神情,“方老板在市裏開了家新店,好像得了貴人指點,去弄了個什麽商什麽标的。大概好像是誰都不能再用他們家的招牌了,誰用誰倒黴不說,還牽連出那家人開後門的事情。反正要我說,就是該!”

因為老板娘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含糊的解釋了兩句後,就拎着肘子歡歡喜喜的奔了出去。

唐嬸兒見她走遠了,又招手叫唐紅玫往後頭去,及至倆人到了後頭院子裏的竈間,她才說:“原先我就想着,咱們家到底是在縣裏的,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過了,真要是撕破了臉,對方的靠山倒了倒是好事,萬一被他報複就劃不來了。”

“嗯,我明白的,所以媽你才沒一拿到商标注冊就去舉報他。”

“是啊,我這不是等着他先出招嗎?不然貿貿然的,咱們跑出去說,這個招牌是咱們家的,你們誰都不能用,別人理解還好,不理解的還當咱們是強盜土匪呢。”

這世道就是這樣,法律不等于慣例,哪怕道理都站在自己這邊,一下子鬧出了這個事兒,怕只怕多半人都是無法理解的。

也正因為如此,在兩個月前剛拿到商标注冊成功的文件後,唐嬸兒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藏到了她裝錢的小鐵皮盒子裏,并沒有立刻拿出來做文章,想着要是沒事也罷,假如對方先發招怼自家了,到時候再拿出來,那不管法理還是情理就都是自家這邊的了。

只是就連唐嬸兒本人也沒有想到,盡管自家忍着等對方先出招,方老板那邊卻忍不住了。

“其實也好理解,他們那邊不光是挂了咱們家的招牌,方老板家的也一樣。再說了,媽您考慮到咱們家還要在這個縣裏,方老板卻是不在乎了。”

“我也是這麽猜的,那會兒他就先提醒了我,我猜他當時根本就不知道還有商标局這個地方,得了提醒注冊以後才發難的。”

盡管唐嬸兒不像熟食店老板娘那般喜形于色,不過看得出來,她的神情也松快了不老少。畢竟,一直防備着對方很煩人的,再一個,方老板當了這只出頭鳥,接下來無論自家再做什麽都合理了。

“找個機會,我再去一趟外頭,假裝是去注冊商标的。”唐嬸兒美滋滋的道,“就說是跟方老板學的!哎喲,方老板他人可真好啊!”

就這樣,遠在市區裏的方老板莫名其妙就得了張好人卡,比起這個,更叫他發懵的是,他明明舉報的是有人冒用他的招牌,怎麽鬧到最後,把那家人的靠山給撸了呢?

興許真的叫熟食店老板娘給說着了,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原來,這家人的靠山以前的單位屬于清水衙門,平調到了農貿市場當領導後,才終于初嘗權利。誰知,這一下就不可收場了,除了以權謀私的将別人家的攤位強制性收回給自家和親戚家外,他還不止一次的向菜市場裏的其他攤販、商戶索賄。考慮到縣官不如現管,很多人都忍氣吞聲的把錢出了,畢竟他要的也不算很多,權衡攤位、商鋪的收益後,甭管怎麽算都是行賄劃算得多。

等方老板把人一告,上頭派人一調查……

涼了。

明明是炎炎酷暑,愣是涼透了。

又隔了一日,縣政府那邊也派了人過來調查,包括唐嬸兒也被人問了話。唐嬸兒倒是并不在意,其實經過了那麽久,該知道的全都知道了,哪怕偶爾有幾個外地人走岔了地方,買錯了鹵肉,嘗過一次後也不會再來了。畢竟,誰也不傻不是嗎?

算下來,對方就算借了自家的招牌,實際上賺的錢卻寥寥無幾。不過就算這樣,該說的還是得說,橫豎全都是大實話。

等調查員出了鹵肉店,又去了隔壁熟食店後,忽的外頭傳了一陣陣喧鬧聲。

“你們咋就那麽刻薄呢?誰家不是當了官就幫自家人的?以前咱們生産隊的大隊長,一樣是自家人幹輕省的活兒記高工分,叫外人幹苦活累活。誰說什麽了?這不是應該的嗎?哪有不幫自家人幫外人的道理?”

“說破天都沒這樣的事情!給自家人方便就做錯了?那不是你們自己的租期到了嗎?又不是收了你們的租金不叫你們開店做生意,我家也有交錢的!交了的!我可以對天發誓!”

“我不管!你們不能這樣!我兒子多出息啊,他是大專生!辛苦了十幾年才升到這個位置的,咋能因為給自家人行了方便就把他撤職呢!不行!我不同意!”

“啥?啥叫受賄?你說的我聽不懂!”

等唐嬸兒出去看時,外頭已經鬧翻天了,有個看着眼熟的老太太正站在熟食店門口大吵大鬧,老板娘插着腰對她怒目而視,估計要不是因為那老太太看上去有些年歲了,老板娘都能撸袖子上陣了。

事實上,老板娘已經氣瘋了。

“告你家的又不是我,你憑啥堵在我家門口鬧騰?走走走,別擋着我做生意!”

老太太也氣,紅着眼睛跟她對嗆:“咋不關你的事兒?我剛過來時,就聽到你跟這位同志說我兒子的壞話。你知不知道你這麽亂說話是會毀了他的,他就是叫你搬走,他做啥了?你自個兒租期到了還想賴着不走?哪有這樣的事情?”

“對呀!所以我走了啊,我有多賴過哪怕一天嗎?”

“你走是走了,可你亂說話!”

“我亂說話?我看你這個老太太才亂說話!呶,調查員同志也在,我剛才說的時候他也記下來了,你問問他,我到底說了什麽!”

調查員有兩人,通常情況下是一人發問一人記錄的,在記錄完畢後還會讓被詢問人看一下記錄是否正确。剛才在鹵肉店時,他們也是這麽做的,不過唐嬸兒認識的字不算多,出于對國家幹部的信任,她只簡單的掃了一眼。

老板娘就不同了,她跟唐紅玫是一輩人,又是土生土長的縣城人,讀完了初中的那種。方才,她也看過了,确定對方寫下來的跟她說的幾乎一樣,所以她完全不怕老太太鬧事。

這時,調查員也開了口:“我們只記錄了被調查人強迫對方搬離店鋪的事情……老太太你先別着急,依着約定,只要對方沒有拖欠房租,沒有對農貿市場有負面影響,是不可能停止續租的。就算要漲價,只要她願意接手漲價後的租金,也應該優先租給她。”

“我不管!”老太太氣得滿臉通紅,本來就是大熱天的,她又是聽了消息匆匆從菜市場裏面跑出來了,這會兒站在大太陽底下十來分鐘了,愣是熱得她汗流浃背,“反正我兒子沒錯,他是領導他說了算!”

“那你去找大領導說啊,找縣長去,找市長去,找省長去!”老板娘才不怕她,插着腰氣勢十足說,“我怼不過你兒子,叫他趕走了也沒話說,你兒子怼不過大領導,被抓進去了也是活該!”

“你才活該!你個臭婆娘!”

“老太婆!老不死!就該叫你兒子關大牢!”

眼見倆人越吵越厲害,調查員趕緊叫停,還有顧客過來幫着當和事佬,包括唐嬸兒也過來勸了勸:“你也消停點兒,咱們是做買賣的,沒的跟人在大門口吵架的。你要相信國家相信黨!”

老板娘剛才倒是吵得兇,結果被唐嬸兒這話一堵,沒噎死也噎得她直翻白眼,無奈只好投降:“行行,我不說了,哎喲這天氣熱得喲!”

“沒事兒,我家已經托人在南方訂了那個大吊扇,你要不要?要的話,幹脆也裝一個,回頭你要不租房子了,大吊扇拆掉也行,折價給我也行。”

“哪種大吊扇?百貨商店那種嗎?來來,嬸兒你進來,跟我慢慢說,橫豎你家店裏有人看着。”

這倆直接跑邊說正事去了,調查員見狀也不多做停留,畢竟這邊該記錄都記錄好了,索性也出了門,繼續往旁邊的店走去。

原本還坐在地上邊哭邊嚷嚷的老太太一見這情形,趕緊麻溜兒的爬了起來,蹬蹬蹬的追了上去:“調查員同志,你們等等,你們聽我說!”

“都是那些人誣陷我兒子的,我兒子沒錯,他就是心好,記挂着自家人。老話也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租給誰不是租呢,咱們都老老實實的交了租金的!”

“對了對了,還有那些人給錢……他們是自願的!就是這樣,他們硬要塞錢的,我兒子推脫不掉才收下的!不然呢?人家好心好意的給了禮物和錢,還能硬生生的推出去?那多不給面子呢,你們說對吧?調查員同志。”

老太太不依不饒的追在兩個調查員身後嚷嚷着,成功的把原本只屬于小範圍內傳播的事情,徹底的傳揚開來。

菜市場本來就是很熱鬧的地方,而且這裏跟百貨商店這種地方還有個很顯著的區別,那就是來這邊的多半都是家庭婦女。

無論是哪個年代,家庭婦女都是傳播小道消息的好手,她們得了消息後,多半都會忍不住走親訪友的說開來,還有就是夏天傍晚納涼時,也是個傳播消息的好時機。

不出一天時間,幾乎整個縣城都知道了這個驚人的消息。

原主管農貿市場的領導被人舉報了,理由是以權謀私,并且連他親媽都親自出面證實了确有此事。

真的是不怕神一般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那個倒黴領導簡直就是本命年犯太歲,前有方老板被人指點申請的商标舉報他,中有競争對手幫着收集資料連環告,後有親媽豁出去老命拖後腿……

本來,以權謀私還算是小事,畢竟他調過來也就這麽半年光景,除了逼走了幾家商戶外,也就是跟菜市場內的攤販和商戶索取了一些食材和金錢,數額真心不大,滿打滿算最多也就百八十塊錢的樣子。

時間短,就代表胃口還未被養大。

可惜,因為親媽拖後腿太嚴重,他不光坐實了全部的罪名,還因為造成了惡劣影響以及死不悔改,被加重判罰。更慘的是,他趕上了嚴打的頭班車。

嚴打期間,就是追求一個“快”字。從方老板舉報到最後出結果,統共也就過去了半個月。

就在機械廠子弟小學出成績報告單時,那個倒黴蛋的判罰也下來了,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這個已經是很重很重的處罰了,畢竟收的錢真心不多,而且如此一來,他等于仕途全毀,哪怕刑滿釋放,拿着在如今還算相當稀罕的大專文憑,只怕也找不到好工作了。

據說,判罰下來這天,好多人都跑去他家親戚的店裏看熱鬧,可惜迎接人們的全是清一色的關門大吉。

唐紅玫倒是沒去湊熱鬧,因為她被倆孩子的成績單深深的打擊到了。

小鳳兒考了雙百分,事實上除了體育課得了個良好外,其他副科也全部都是優。

然而,小鳳兒卻紅着眼圈委屈的問她:“三姨,我們班有十六個同學考了雙百分,那我還是不是第一名啊?我媽說,我要是考了第一就給我買禮物,我還能拿到禮物嗎?”

相較于委屈的眼淚汪汪的小鳳兒,許浩小朋友高興地只差沒翻跟頭了:“媽!我語文考了七十九,算術考了八十一!我咋這麽聰明呢哈哈哈哈哈哈!”

唐紅玫站在自己左手邊看了看紅眼睛紅鼻頭的小鳳兒,又瞧了瞧原本站在自己右手邊現在卻已經快跳到天花板上的許浩,一時間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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