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國都(三) 花錢如流水的快樂就是這麽……

眉栗長長噓出一口氣。

她掏了掏耳朵,擡手就把整個西廂院全下了禁制,讓所有人都不能進這裏,那嬰孩更出不去。

眉栗剛走到院門口,那王家老爺就帶着管家颠颠地走過來,大肚子随着步伐一上一下地晃動。深褐色的華服錦衣也勾不出苗條曲線。

“小師父,小師父。”他愁眉苦臉開口:“這實在跟我們沒關系啊,這鬼上上個月初來到我家,不知為什麽鎮日嚎叫,就跟那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恁得讓人頭昏腦脹,這才舉家搬了出去。”

“我還什麽都沒問吶。”眉栗小小一笑,立時沉下臉,道:“我來問你,這嬰孩來之前,你家可有什麽大事?”

王大人蹩眉思考:“大事?哪裏有什麽大事?兒子結親了算嗎?”

眉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不是還沒聽懂,只是裝傻罷了:“關乎人命的大事。如果你想不起來,那這鬼,捉不了。”

她作勢要往門外走,連管家攔住她衣袖都不予理會。

“哎哎——”王老爺頓時急了,“小師父等等,容我再想想。”

“老爺”,那管家低下頭附在他耳邊說了什麽,說完之後兩人對視一眼,王家老爺擠擠眉眼,一擺袖子道:“真是晦氣,平白髒了小師父的耳朵!”

那管家嘆了口氣,低聲道:“小師父,那個時候确實有件事,不過府裏的小妾尋死罷了。”

尋死可不見得。那嬰孩是剛出生,或者在娘親肚子裏就死了的。那小妾懷着孩子正金貴,如何會尋死?

等等。被丢棄的孩子,沒有臉的嬰兒,死了的小妾。

眉栗的腳被釘在地上,雙拳緊握。

隔絕一切的水底,四面八方湧來的暗流,把自己死死按下去的手,無力的四肢,抽搐的髒腑。

眉栗的眼睛,一點一點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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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兩輩子了,她還是在意的。本能地刻在腦海中,一碰就疼,像是不可治愈的瘡。

她可能有點明白那個孩子的來歷了。

眉栗大步踏進西廂院,那嬰孩被困在裏面,一瞬間就感知到她身上纏繞的一絲痛苦和怨憎,它像是看到母乳一樣飛沖過來,平整的臉上像是有了享受的神情。

“啊,怨氣……母親?”它停在眉栗身前,不斷咀嚼這個詞,它很熟悉卻無法理解。

一瞬間,它又開始暴怒:“告訴我,為什麽是我死?為什麽不要的是我?”

眉栗先前施下的符篆圍着嬰孩快速旋轉起來,紅色的光芒恰恰照亮這個孩子。

它抱着自己的器官飛來飛去,全身的怨氣化作濃水滴淌下來,臉從下面割裂開來,張開那道橫跨整張臉的裂口就要嚎叫——

眉栗的手突然越過符篆抓住了它。

“我來告訴你,他們為什麽不要你!”她面無表情地說:“因為你太可愛了!”

“可愛?可愛是什麽。”那嬰孩完全聽不懂。

“就是招人喜歡,你母親太喜歡你了。所以不要你了!”這種強盜邏輯,只有自己言辭鑿鑿,才會有兩分可信度,那毫不知事的嬰孩輕易被她糊弄過去,它伸過來細細的手臂,想要挖開眉栗的心看看她說的對不對。

眉栗腳下不動,卻瞬間隔開了兩臂的距離,那嬰孩仍然不放棄,将手牽住她的袖子,慢慢地移動,直到按上她的眉心。

眉栗霎那間被吸入了一個世界。她側身看去,整個府裏喜氣沖天,紅綢裹住了橫梁垂下來,除了西廂院,整個王家都一片歡騰。

西廂小院裏,黑白的記憶中,一個婦人正在生産。

痛苦的□□中,她勉力誕下一個孩子,産婆舉起一看,才發現是個女孩。

院外鑼鼓聲天,遠遠傳到這個閉塞的小院裏,喧嘩喜事和這個院子毫無關聯。

那剛生産完的婦人發出一聲悲痛喊叫,奪過産婆手中的孩子就往血盆裏溺去,雙手掐着它的脖頸,生生将孩子溺死在裏面。

她說:“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一個時辰後,那産婆顫巍巍走出來,到前院找到小厮,聲音發抖:“去,去回了大人,她、她沒了……孩子也沒了。”

眼前一黑,眉栗被推出來,面前的嬰孩喃喃道:“我找到了很多個我,它們都不能回答我,于是被我吃啦。”

眉栗說:“我回答了你,安心了就趕快滾。最好消散了力量,沒準能重新回這世上。”

那嬰孩咯咯笑,指着她說:“可我們都是一樣的呀,為什麽你能回答我的問題?”

眉栗不再說話,她抽出一個捆束符,将這個嬰孩禁锢起來,拿了西廂院靈堂上的盒子把它裝起來,又施了一個禁锢。

這次,它沒有動彈,任憑她左右,只是垂下頭,抱着自己的膝蓋,将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埋進去。

眉栗拿着盒子,撤了西廂院的禁锢,走出院門,對臉上堆笑的王大人攤手:“給錢。”

走過王大人身邊的時候,她把盒子開了一條縫,那嬰孩立刻分了一縷怨氣黏在他身上,眉栗覺得不夠,把手伸進盒子裏拽了幾把,借着和那大人握手的空隙,一股腦全放他身上了。

人魂的怨氣是天地間最濃厚的,沾上這等怨氣,輕則昏迷,重則噩夢不斷,最終在夢裏被怨氣纏死。

眉栗可不在意別人的生死,她只在意自己的快活。

“小師父,這事可別往別處說,那小妾原是國師府的舞姬……”王大人面色難看地囑咐道。

眉栗看着殷勤送她出門,親手交付了八百兩還為了封口追加二百兩的王大人,揚起一個乖巧的笑容:“絕不說。”

她狀似無意間轉身問他:“你認得秦家嗎?”

“秦家?”王大人眼珠轉了轉:“國都的秦家?小師父要去那裏,我可代為引薦。”

他想到了什麽,為難道:“可秦家沒有怪事,小師父去那幹什麽?”

眉栗不回答他,反問他:“你怎麽知道沒有呢?”

“那是,那是。”王大人擦擦腦門上的汗,目送眉栗出府,她拐了個彎,下一秒就消失在拐角。

眉栗指揮着身後擡銀兩的兩個小厮,繞着小路放在偏僻陰柳處。留下他們看顧銀子,眉栗随手拿了幾塊。

銀子是真銀子,只是她抛着銀子,逐漸覺得有點奇怪。

之前,進王家之前,她的手是不是被狐貍咬破了?

眉栗把手翻來覆去地看,傷口怎麽沒了?這才多大點功夫?

不到兩個時辰,就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眉栗不信邪,她捏了個符劃在手上,把狐貍從包裏拍醒抱出來。

小妖怪迷迷瞪瞪的,“嗯唔”兩聲還是沒清醒,但聞到鼻尖的血腥味,條件反射地伸出小舌頭□□兩下,又開始呼呼大睡。

眉栗把狐貍丢回包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劃傷的手,眼睛一點一點亮起來。

那傷口竟這麽快的時間裏肉眼可見地愈合,就像有人在傷口處穿針引線,将那傷口血也不流地縫合起來,只是傷口處有奇癢。

眉栗拍了拍小狐貍的擱在尾巴上的腦袋,眼睛一轉有了個想法。

釣魚嘛,只要有餌,還怕以前的舊人不上鈎嗎?

***

半天時間,她盤下了狐仙廟旁邊的一個清冷鋪子。

如果哪天斛岚碰巧路過這裏,到了他自己廟裏走一遭,眉栗能最快逮住他。不管打不打得過,要先打一場再說。

雖然地理位置很重要,但鋪子她也是好好選的。

眉栗是用選房子的标準來選鋪子的,要大!要華麗!要能在裏面撒野!

她平常練符,動辄就地動山搖的,難不成每天還要再施個禁锢符隔絕這裏?

……施符不算麻煩,但那樣一來每天就要多費一張空白符紙,那可不行!

但看來看去,狐仙巷子盡頭的鋪子都被買下了,她尋思着什麽時候搶一處回來,就先住着這間。

搞定了這個,她取回銀子,順便給了點銀子打發小厮去國都最好的酒樓叫了一桌餐食。

眉栗開始游走在各個商鋪間,她要買最好看的衣服。

上一世行走山水間,她又沒空捯饬自己,竟是連一件好衣服都沒穿過。堂堂大魔頭凄慘到這等境地,實在讓人不忍視目。

于是眉栗一不小心就體驗到了花錢如流水的快樂。

好看的,買!這件料子不錯,觸手光滑,買!那件的花色和這件好像都有點別致,難以選擇,都買!

鋪子老板娘見她像個暴發戶一樣花錢,索性連滿減的優惠都不提了,能坑多少是多少。雖然是在國都,可這樣花錢的人實在不多。

眉栗還不知道自己在老板娘心裏成了什麽形象,但她憋屈慣了,能痛快當然是要痛快。

但此時,站在這家鋪子裏,她的手緊張地伸進包裏摸了摸狐貍。

深吸一口氣,眉栗帶着一千兩銀子的氣場走了進去。

——這是一家符篆店,專賣符紙符書符筆,店前門可羅雀。

國都有國師府及下屬的國師弟子府,培養人才收納人才一條龍。作為世上最厲害的符門府第,國師府的一應用具都是禦供,專門由王宮內的頂級匠才制作,一般不從外面買進。

只有國師弟子府裏層次最差的弟子,因為提供的符紙道具不夠才在外面買進。但這些用具對于一個普通人家來說可謂天價,“寒門難出符師”也和這有關。

店裏的老板悄悄附在一旁說:“貴人,今天的貨可是從國師府那邊來的,都是宮裏的東西,別處可買不着。”

眉栗:“不急,有最便宜的嗎?”

看過便宜的和老板傾情推薦的,兩相對比,眉栗果斷選擇推薦的。那符紙紋路細膩,生靈活現,眉栗看到這符紙就手癢想畫幾張符,反觀那便宜的,顆粒粗糙不說,紙還不靈動。

國師府雖然垃圾,但架不住資源好啊。眉栗默默想,有沒有什麽方法能不花錢就能練符呢。上一輩子她要是在國師府修習,沒準能練得更勤更好,超過那狐仙也有可能。

頭一次,眉栗正眼看了一次國師府,并開始偷偷羨慕那些弟子。

能不用想着怎麽節省符紙,可以随意練習,多好啊。

眉栗手一揮,大氣地把裏面所有最好的符紙都包了。

五百兩銀子瞬間空了。

看着老板從自己家裏拖走的銀子,眉栗摸着心口覺得那裏有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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