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國師府(四) 我欲抽刀向從前……
高樓外也有不斷巡視的禁軍,除此之外,每一個服侍之人應該都略懂符道,只要觸動一個人,引起一個人的注意,就會引起整個國師府的圍剿。絕頂高手也怕人海戰術,她只是來取二國師的狗命,并不想把自己也賠進去。
因此她收束符光,在九層塔的樓外小心挪移,一點點縮進和百米樓頂的距離。
快了,快了。
國師府高塔第二層,近在咫尺。
眉栗掀身而起,立在第二層樓凸出的檐角上,她目光沉沉,深吸一口氣。
國師塔的外牆附有一層禁制符文,如水一樣包裹着整座塔,一旦被從外部觸碰,就會引發符力波動,整座府的防衛都将被驚動。
眉栗冷嗤一聲,為了保命,還真是用心啊。
她從衣袖內掏出一張透明符紙,紙上符光微弱,在黑夜裏也只能勉強照亮五指,這張符的威力并不大,但這張符名叫“游魚”。
游魚者,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縛,不困于任何牢籠。
游魚符飄蕩在空中,國師府的禁制符如水一般,讓它輕輕松松就穿過去,下一秒,包裹着爆破符的游魚符貼在了那緩緩蕩漾的水波上,就像一枚小小的螞蟻卵。
眉栗擡起眼眸,盯着那游魚符。她掌心的符力支撐着那張游魚符,片刻之後捏碎了那絲符力。
霎那間——游魚符破開,同一瞬間內裏包裹着的爆破符炸裂開,維持了國師塔百年安好的禁制符在一瞬間從內裏被摧毀,化作千萬片散碎光芒,紛紛揚揚從高處垮塌,如華麗的外衣被層層剝去,洶湧着散入黑暗的天幕。
卻安安靜靜,了無生息。樓下的禁衛如往常經過,似乎誰也沒看到這宏偉的一幕,就連碎片的光芒落在他們的身上,也絲毫沒有注意。
符文湮滅的散碎光芒中,塔檐上的眉栗手裏正握着兩枚符,一枚無聲符,一枚窮幕符。幕,遮也,悄無聲息就屏蔽了一切眼目。
沒有人知道在高樓之上,千裏之堤,終将毀于蟻穴。
國師府百年的靜谧安穩,在今夜,被一個只有四尺多高的小姑娘狠狠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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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踏着符文的碎片,又安靜地爆開了國師府二層樓的雕花窗,向國師塔第二層樓中走去,“啪嗒”,“啪嗒”,輕輕的腳步聲回蕩在這個荒淫的大廳中。
一張巨大的禁锢符從眉栗手中翩跹而起,躍入這二層樓的輝煌燈光中,迅速覆蓋了整個樓層,雄厚的符力織成了一張堅韌強大的網,保證這裏絕不會有一點聲息被外面知曉。
二國師此時還在酒酣的半夢半醒間,他躺倒在一地羅绮中,手邊的低矮檀木桌上還放着半壺未喝盡的酒,嘴裏嗫嚅着什麽。
看來符力的波動都沒能吵醒他。
“廢物。”眉栗薄唇輕啓。
她擡起手,金色的符陣氤氲着滾燙的符力,她的手掌輕輕轉動,那符陣也漸漸脫離了她的掌心,向地上的“廢物”猛烈襲去。
二國師的護身符驟然亮起,層層符文把他像粽子一樣包裹起來,嚴嚴實實,沒有一絲縫隙。
“誰!”二國師感受到猛戾的戰符氣息,睜大眼睛搖搖晃晃站起來。
他指着眉栗:“你?你就是那個小娘子?”
“嗯,你要自己送上來嗎?剛剛的帳我還沒跟你算呢。”他語氣輕浮,甚至要朝她走上兩步。
“是嗎。”眉栗的掌心重新亮起符光,層層符文嵌套複雜。
“可我還有好多帳,要和你算。”她輕輕地說。
掌下符文金光大漲,洶湧的金光複仇一樣如滔天大浪般向他襲去,轉瞬就要将他淹沒,符文中濃厚的恨意讓他徹底清醒!
二國師瞬間後退半尺,他從身上掏出符文一一激發抵擋一二,護身符的光芒不斷亮起,那洶湧符光就要将他溺斃其中——
他的手摸到了一個機關,如慌亂中的救命稻草,奮力按下。
瞬間從暗處射出幾十柄小劍,那劍端附着陰險的摧毀符文,凡是被劍射中的人都會瞬間爆裂開,血肉崩裂。
國師一個翻滾滾出了劍的射程,他朝後瘋狂跑去,他知道只要再拖一會——他可以去窗邊叫喊,這樣就有人會來救他!
眉栗應該後退的,但她看着輝煌燈光下逃竄的二國師,仿佛看到了被逼着逃到雪滿山的自己。
她的眼睛一點一點浮現出血腥之氣,雙手狠厲地抓住飛來的小劍,鮮血淋漓間,她一把捏斷了它。
她在劍雨中疾馳,靠近她的劍都被她掰彎拗斷,然後丢棄在身後。
眉栗一路向前奔走,将二國師像貓追老鼠一樣攆得團團轉。看着他不停拍打着另一側的窗戶,卻被她布下的禁锢符攔截,每次指尖都差一點點就能夠到窗沿,卻每次都夠不到。
二國師正打算毀滅這禁锢符,卻發現耗時太久,而身後的眉栗已經很快追上來!
他不停地逃,粗喘着氣,生怕護身符耗完了下一個四分五裂的就是他自己。
眉栗手中滴着血,但她不得不承認,看着昔日仇敵抱頭鼠竄的場面另她分外愉快,于是冰冷的小臉上緩緩綻開一個笑容。
突然,二國師發現自己怎麽跑也跑不動,他轉身看去——
自己的袍帶正被那恐怖的小娘子攥在手裏,她臉上帶着陰詭的笑容,眼尾紅紅,就這樣直直看着他。
“跑,不,掉,了。”她朱唇輕啓,吐出殘忍的字句。
燈火煌煌,眉栗的手如鐵鉗一樣抓住二國師。
忽然,最後關頭,二國師也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他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還有一張底牌。一張還未實驗過,卻被他提早備好的底牌。
他的臉開始變形,身體也跟着變形,一瞬間各種妖怪的毛發從他身上生長又消退,他的的腿一會變作鹿腿一會變作狼腿,他的舌頭也不受控制地伸出來,卻是一截猩紅的蛇信。
他的臉模糊又清晰,眼睛上翻,整個人已經沒了人樣。
眉栗制住心中的惡心,手上凝符,就要一舉把他擊碎——
驟然間,從他的身體各處爆發出飓風一樣的光亮,讓整個二層樓都爆發出沖破天際的光芒。
頓時一股磅礴力量将眉栗遽然拍飛,跌在遠處,二國師桀桀大笑:“如今,你死期已至!”
是妖力!
這是妖力,根本不是符力!眉栗急劇地喘息,她知道這件事情終于不可制抑地向地獄模式滑去,或者說,她已經在慢慢接近上一世她從未了解過的真相。
眉栗的指尖抹掉嘴邊血跡,手上的血卻将整個臉龐都染上猩紅,她聽到樓下已經開始響起倉惶的兵甲聲,知道這異常的光亮已經喚醒了這座龐然國師府,禁軍,不,也許其他國師會很快趕到。
她卻笑了笑,低聲道:“你以為,只有你有底牌嗎?”
她拍地而起,整個人騰空在空中,雙手一刻不停地畫一張巨大的符,指尖和身上的血水不斷滴落在地上,甚至漂浮起來慢慢融入符陣中,透出一抹猩紅的光芒。
二國師一見那符形就暗道不好,現在他的身體變的無比輕盈,再也不複龍鐘老态,只要腳尖一點就能飛快向空中襲去。
卻還沒等眉栗畫好符,只聽“咚”的一聲,二國師就如失力般掉落在地。
他“哎呦”一聲,捂住斷裂的小腿,臉上的皮毛漸漸消退,露出來的是一張驚惶不堪的人臉。
這股剛剛救了二國師的妖力在瞬間消退,又将二國師送回原先任人宰割的地步。
眉栗冷笑,不屬于自己的,哪怕是借來的,也終究用不長久。
她一步步靠近面前形狀奇詭人不人獸不獸的二國師,他拖着斷腿,手死死撐着地面,硬是靠臂力将自己挪到桌前,嗬嗬喘着氣。
他知道此刻求饒是沒用的,他只能等待救援,或者和面前的人同歸于盡。
他在賭,賭沒有人願意為了別人的生命而放棄自己的生命,哪怕是刺客也一樣。
他費力地擡眼看去,卻看見那個黑袍黑發的小姑娘,手上是一柄之前射向她的小劍,還未被折斷。
劍垂在她手中,鋒利的劍尖倒指着大理石地面。
兵甲上樓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四國師的符力波動開始從朝這個樓層深處蔓延,很快就要觸碰到他們。
二國師微笑。眉栗也在微笑。
然後他就看看見,那柄劍狠狠地揮來,卻不是向着他的脖子,而是向着他的胯/下——
劍落,劍端的摧毀符轟然驟響。
二國師在絕望中暈了過去。
眉栗對着着空無一人的二樓,已經沒有一絲力氣。
她開始搖晃,眼睛也漸漸阖上,模糊間看到牆角處一縷白色漸漸襲來,好像……不是禁軍的盔甲顏色。
神智不清間,她最後一絲符力向袖口裏的符文游去,那符文被點亮,迅猛地撲向二國師。
是一枚“一忘皆空”符。
模糊間,眉栗好笑地想,都要被抓住處死了,施這個符還有什麽用。
有始有終的儀式感吧,她老神在在地想,差點笑出聲來。
脫力的眉栗向下跌去。
她沒有看到的是,一只巨大的狐貍,從窗口跳進來接住了她,把她叼在了嘴裏,輕輕地咬着。
它的毛發撩過窗前破碎的符文,有些被燒得打卷,但它全然沒有管,只低下頭看見小姑娘慢慢閉上眼睛。
它最後看了一眼暈倒在地的二國師,騰飛而起。
狐貍叼着它的姑娘,輕巧地跳過了破碎的窗棂,沉沉暮色裏,空中巨大的月輪掩住這只雪白狐貍,它悄悄融入了潔白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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