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夏末初秋的風,還沒褪去太陽炙烤過的味道。但少了些熾烈,只是一片暖洋洋的。
初開的桂花,讓空氣裏都是甜絲絲的味道。
這樣的一片暖、加上一片甜,讓顧迢的頭有些暈乎乎的。
看着眼前的景象,竟不知是真的,還是自己午睡時的一個夢境——
練功房前粗樸古木構架的長廊裏,方徊來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廊邊木凳上,頭斜向一邊,靠着身側的廊柱。
許是周末也不放松、練了一個上午的功累到了,方徊來出了練功房,竟在這樣和煦舒服的午後,就地打起盹來。
顧迢猛然沖着身邊的淩悅:“噓!!!”
“???”淩悅一腦袋黑人問號,用氣聲喊:“我什麽也沒說呀!”
顧迢用嘴型說:“你呼吸的聲音太大了!”
顧迢自己,就是大氣也不敢出,屏息凝神,眼睛都舍不得眨的看着方徊來的睡顏。
原來她睡着的時候,是這副模樣。
臉上的冷漠疏離消失了,沒有了對世界的防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孩童般的天真,讓方徊來的整張臉,在太陽下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白。
到這時顧迢才知道,原來方徊來的冷漠,是她平日裏清醒時,一直緊繃着的一根弦。
突然淩悅看到,顧迢對着空氣舉起手來,那樣輕柔、那樣緩慢,一下、一下的向下揮舞。
淩悅莫名其妙:“你幹嘛?”
顧迢不理她,臉上的那一陣笑——淩悅說不好,反正她從來沒有看到顧迢那樣笑過,好似心裏的蜜太滿了,溢出來,浸了顧迢滿臉滿嘴一般。
淩悅順着顧迢的視線望過去,她瞬間明白了——
在秋日午後陽光的照耀下,方徊來的影子,倒映在長廊後的牆面上。
顧迢的影子,正站在方徊來影子的身側。
顧迢這樣擡起手來、又輕輕柔柔的落下去,就好似她影子的手,一下、一下撫摩在方徊來影子的頭發上。
睡吧。睡吧。顧迢在心裏說。讓方徊來睡得再安寧一點,再久一點。
讓方徊來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再松馳得更久一些吧。
淩悅深深的看了顧迢一眼,突然覺得她這個平時看起來又二又鹹魚的基友,心裏所承載的感情,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也深得多。
好似一片深不見底的湖。藏着只有顧迢一個人才知道的許多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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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10點,學校操場的燈全熄滅了。
看臺角落,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黑到讓人一擡頭,就可以看到頭頂星星點點的星辰。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顧迢塞着耳機、抱着膝蓋,坐在看臺的最高處。
耳機裏傳來的,是顧迢自己的聲音,伴着一段安寧的吉他和弦,淺吟低唱着。
讓原本聽起來充滿稚趣的童歌,變成了讓人心靜下來的悠揚民謠。
這是她改編的第32版《小星星》。
顧迢從初中就開始玩吉他了。吃了幾個月的饅頭,好不容易省下飯錢買來的、一把很便宜的吉他。
但是顧迢很滿足。因為這樣她就可以自己給《小星星》編曲了,不停的去試,直到複原小游姐姐那唱進她腦子裏的歌聲。
其實淩悅的想法是對的。她知道顧迢喜歡方徊來,因為在顧迢心裏,方徊來好到恨不得向全世界去炫耀。
但是她不知道顧迢到底有多喜歡方徊來。
喜歡到今天午後偶遇了在長廊打盹的方徊來,顧迢就得塞着耳機、一個人躲到操場看臺最靜谧的角落。
不受任何打擾,一遍一遍又一遍,在腦海中不斷重放方徊來的睡顏。
一遍一遍的回想,一遍一遍的看。
怎麽看,都嫌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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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下午5點。學校圖書館。
顧迢坐在窗邊的位置,拿着筆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
淩悅探頭過去看顧迢是在鑽研《表演心理學》還是《演員自我修養》,卻看到顧迢的筆尖畫出的只是一團比貓抓還亂的線團。
顧迢的眼神完全沒在筆記本上,而是飄向不遠處長桌的角落——
方徊來安安靜靜坐在那裏。
淩悅探頭一瞟,女神在認真翻看一本——《故事會》。
淩悅落下了海帶淚:果然女神這種天賦異禀、老天爺賞飯吃的演員,根本不需死記硬背什麽表演理論啊。
突然顧迢放下筆,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沖向了一排書架。
淩悅一看——果不其然,方徊來看完了《故事會》,去書架邊換新雜志了。
書籍的海洋裏,顧迢慢吞吞的走着。追随着方徊來腳步的節奏。
她與方徊來之間,只隔着一排書架。
空氣裏,彌散着新書的油墨香、舊書上古樸的灰塵味,還有……方徊來身上清冷又悠遠的香味。
一時間,顧迢有些恍惚,覺得自己離方徊來那樣近,又那樣遠。
自從考進Z戲以後,顧迢的心裏,第一次湧上了一股難以言說的難過滋味——
她好像一朵向日葵,目光所及之處,永遠都有方徊來的身影。
方徊來好似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光。
但是……方徊來的目光,什麽時候才能在失散十多年以後,第一次認認真真的,落在她身上呢?
正想着,突然隔着一排書架的方徊來動了——
方徊來擡起手,就要去拿書架上的那一本《基督山伯爵》。
顧迢慌了——那是一本超精裝版的《基督山伯爵》,讓這本原本就厚的大部頭又加厚了好幾公分。
如果方徊來從書架上拿下這本書,那麽透過留下的空隙,方徊來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顧迢的臉了。
顧迢突然慌了。
她怕方徊來認不出她。又怕方徊來認出她,卻只記得她是食堂裏那個猥*瑣過自己脖子的人。
顧迢慌到大腦當機,不知怎的,竟也伸手握住了那本《基督山伯爵》。
書架另一側的方徊來,纖纖玉指、用了七分力道,想取的那本《基督山伯爵》,竟紋絲不動。
方徊來看不到對面的顧迢,這時正緊張到雙頰發紅,手指死死的摳住《基督山伯爵》的書沿。
顧迢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想着:要是方徊來更加用力的拿下了那本書,要怎麽辦?
好在方徊來似乎對世界名著的興趣并沒有那麽大。見有另外的同學對這本書感興趣,也就放手了。
正當顧迢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好似聽到書架那側的方徊來,發出了一聲輕笑。
似有若無,有些嘲笑的味道,卻也有些寵溺。
“???”顧迢的大腦更混亂了:難道是我在極度緊張之下,幻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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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顧迢日常喂蚊子、周末逛操場、經常到食堂和圖書館蹲點的節奏裏,日子過得很快。
秋老虎最後的一絲威嚴過去。很快,就到了北方的深秋。
再不怕冷的人,也都套上了厚厚的毛衣。等到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大家就要全副武裝的戴上圍巾帽子手套了。
淩悅帶着一身風的味道沖回宿舍:“已經好冷了呀!”
她瞠目結舌的看着顧迢,喊了一句:“媪婆,弗要舌割亂盤哉?”
“???”顧迢擡起頭:“Can you speak 普通話兒?”
淩悅拍着胸口說:“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被我去世的外婆附體了,所以用外婆家鄉的蘇州話試試你。你既然沒被附體,為什麽居然在——打毛線?!”
顧迢白了淩悅一眼:“我這麽一個心靈手巧的美女紙,打毛線很奇怪嗎?”
“不奇怪。”淩悅搖搖頭:“我突然想到,能讓你這麽一個一年都不敷面膜的糙漢紙動手打毛線,除了被我外婆附體,還有一個原因——”
“方游要過生日了。”
“你怎麽也知道方游的生日?!”顧迢大驚失色:“這是我用十包小浣熊幹脆面收買一個與方游同社團的師姐,好不容易才獲得的情報!”
淩悅翻白眼:“那是因為你每天除了跟蹤方游,屁事不幹,不像我對學校的各種八卦了若指掌,及時吃瓜。”
淩悅打開學校論壇的網頁,勾勾手指,讓顧迢過來看。
顧迢一瞧首頁最火的幾個帖子的标題:
“女神方游要過生日了,今年生日送T家項鏈夠分量嗎?”
“方游生日,麗思家的蛋糕訂四層還是五層?”
“據說去年方游生日,有師兄送了一輛車,今年會再加碼嗎?”
顧迢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毛線:“……”
淩悅也同情的看了一眼顧迢手裏的毛線:“你這打的直挺挺煙囪似的,莫非是個圍脖?”
淩悅哈哈哈:“你別說,說不定你這次還真歪打正着了。”
顧迢:“為啥?”
淩悅:“據我吃瓜吃來的消息,從大一到大三,方游每次生日各位師兄師姐送的這些豪禮,她一份都沒有收過。”
淩悅指着顧迢手裏的圍脖:“說不定方游看你這煙囪,完全沒價值,随随便便也就收了。”
顧迢一團毛線甩過去:“你罵人能不能罵的委婉點!”
淩悅擋下毛線團,嘆了口氣:“你說方游也不是最漂亮的啊,為啥在學校人氣這麽高?”
又若有所思的自問自答:“難道就因為她夠高冷?激發了所有人的征服欲?”
顧迢搖搖頭:“我真不知道為什麽。”
沒有想過為什麽。
從小時候遇到,到長大了重逢。方徊來對顧迢,就是有着魔一般的吸引力。
如果方徊來是一盞燈,顧迢願意飛蛾撲火一般圍繞在她身側,不計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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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的是,方徊來生日的這天,城裏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淩悅迷迷糊糊從被窩裏鑽出來:“哇,老天罩你,你的煙囪圍脖能派上用場了哎。”
沒人搭理淩悅。
淩悅拿腳去撥弄顧迢的被窩,卻發現裏面已經空空如也,淩悅迷惑:大周末的,顧迢這一大早的去哪兒了?
城北象山。卧雲寺。
天剛蒙蒙亮。沒預料到天氣突變的顧迢,把風衣外套緊緊裹在自己身上,蹲在寺廟的牆邊,冷得直搓手手。
一對本來和顧迢站在一起的老夫婦,互相攙扶着往山下走:“居然下雪了,算了算了,別等寺廟開門了,趕緊下山吧。”
顧迢看了他們一眼,抿了抿凍得有些發青的嘴唇,堅持蹲在寺廟的牆邊。
廟裏的師傅終于來開門時,看到蹲在牆邊的顧迢,吓了一跳,感覺這個裹着風衣、冷到有些猥*瑣的女人,随時會站起來、豪邁一敞風衣露出裏面的超多U盤問他:“師傅,看片麽?賊勁爆的。”
熬走了所有排隊隊友的顧迢,如願拿到了卧雲寺當天的頭柱香。
站在慈眉善目的佛像前,顧迢雙手持香,恭恭敬敬鞠躬、敬香、磕頭。
顧迢覺得自己連過年搶頭柱香都沒這麽虔誠過。
顧迢對着佛像,用了十二分的認真,誠心誠意許願:請您保佑方游。
所求不多,只願方游的一生,時時有那日午後小憩時,輕逸的睡眠,恬淡的面容,就好。
如果還有多餘的一點點許願空間,那麽保佑方游,願意再看我一眼,就好。
磕完頭的顧迢,站起來拉平皺了的褲子,又對着佛像鞠了一躬,才畢恭畢敬走出了寺廟。
沒想到剛一出寺廟門,正準備順着臺階往山下走,就在寺廟門前撞到一個倒地不起的女人。
顧迢眼睛都看直了,不禁又回頭看了一眼卧雲寺鑲着金邊的招牌,心想——
這也太靈了吧?!
那個倒在地上的女人,竟然是——方徊來。
顧迢趕緊沖過去扶起方徊來。
方徊來一臉的蒼白,看起來虛弱不堪,發青的嘴唇直抖,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頭滾下。
“怎麽了這是?”顧迢焦急的問。
方徊來捂着肚子,痛得說不出話。
腸絞痛?闌尾炎?顧迢腦子裏把所有會造成劇烈腹痛的疾病都過了一遍,越想越心驚,掏出手機:“我打120。”
稍稍緩過一陣的方徊來,搖搖頭。顧迢注意到,方徊來一直在把外套往下拉。
顧迢不露聲色的往後看了一眼,方徊來外套下可以看到褲子的部分,隐約露出一塊暗紅色的污跡。
顧迢這就懂了,松了口氣——還好不是什麽需要及時治療、不然會危及生命的病。
顧迢知道方徊來練晨功練得刻苦,想來這象山,就是方徊來周末練晨功的定點之一。只是沒想到今天會突然下雪,方徊來穿得少,又碰上不規律的例假突然來了。
一時身體不支,這才倒在路邊。
顧迢一時不知該慶幸方徊來遇到了自己,還是自己遇到了方徊來。
只是在心裏又一次感慨:這卧雲寺,也太TMD靈了吧!!!
以至于後來顧迢還特意跑回來還願,還大手筆給了五百塊的香火錢。
盡管不久以後,顧迢就會發現,卧雲寺其實,根本就不靈。
她在方徊來生日時許下的願望,一點都不靈。
作者有話要說: 卧雲寺:生日許願哪家強?入股卧雲喜洋洋!=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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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