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晚安,安安

徐岑安拒絕了助理帶來的飯,也沒有管失魂落魄的章洐,一個人走出了酒店。被喧鬧的人群裹挾着,耳邊不停地傳來各種聲音,他有點沒有實感。無論是在章洐身邊,在療養院,在許家,他很少出門,也很少呆在人多的地方。

徐岑安突然不知道該去哪裏,他想出來找點飯吃,可是他的自理能力其實很糟糕,也沒什麽特別的喜好。他以前就想着,要賺很多錢,這樣就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他到底想幹什麽,他要去哪裏啊。

徐岑安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胃有些隐隐發痛。他最近得了章洐很多好處,其實并不心安理得。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個不留神,徐岑安被跑起來的路人撞到,差點摔在地上。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章洐趕忙上前扶住,徐岑安頭暈目眩,确實是發了低燒。昨天夜裏貪涼,吹太久的空調了。

徐岑安趴在章洐的背上,默默生着自己的氣。他像個欲擒故縱的心機鬼,也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

“別生氣了,好嗎?”章洐感受着身後人灼熱的呼吸,心裏又酸又軟。他沒背過人,此刻又有些緊張,背後的人也沒什麽力氣,一個勁兒地往下滑。

“你放我下來。”周圍的人紛紛注目,徐岑安不想這麽丢人。

“我,我不會怎麽樣的,你想回酒店還是去哪裏?”章洐不敢不聽,把徐岑安放了下來,掏出手機讓大堂經理把車開來。

一番折騰,吃過藥喝了粥的徐岑安又躺在了柔軟的床上,胃舒服多了,他本來就睡了很久,此時并不困。章洐的電話一直在響,他接起來讓助理把需要處理的文書送過來,又搬了把椅子,堅持要坐在一邊守着徐岑安。

“我沒有那麽嬌氣,不需要你管我。”徐岑安拿着看了好幾遍的劇本翻着,實在是不想跟章洐兩個人獨處。

“我知道,我只是,想照顧你。不看着你,我不放心。”章洐笑了笑,溫聲說:“你看你的,渴了或者餓了叫我。”

他脫下外套,卷起襯衫袖子,又起身去給徐岑安調好頂燈的亮度,一副賴着不走的架勢。徐岑安皺着眉,不滿地瞪他。章洐一直低下頭看文件,忙得不行,好像完全沒有接收到自己讨人嫌的信號。

徐岑安也懶得再看他,專心致志又琢磨起了劇本。他習慣性把所有人的戲份都看幾遍,很快就沉浸到了戲裏的情緒裏。只是他吃了藥,過了會兒便眼皮打架。

耳邊的呼吸聲平緩下來,章洐悄聲過去把徐岑安方平,團進了被子裏,又拿來體溫計給徐岑安量了量體溫。還好,不算太熱。他默默湊到徐岑安額前,克制地沒有親下去,只是輕輕用臉蹭了蹭。

他曾經一看到徐岑安就感覺自己不大對勁,幾次三番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一樣,總要把人折騰地哭起來。此時,他悄悄摟着人,連偷親一下額頭都覺得心髒要跳出來。

他為什麽不早一點發現自己的感情呢。章洐關了頂燈,坐回椅子上,一直看着徐岑安。

夜間徐岑安出了一身汗,熱得踢了被子,章洐迷迷糊糊感覺他在動,趕忙把人裹回去。他不會照顧人,臨時搜索了一番發熱該如何處理。照着指示,章洐研究着燒了點熱水,把毛巾沾濕,一陣手忙腳亂,沸騰的水濺到手上,燙得通紅。

徐岑安被悉悉索索的響動弄醒,又察覺到有人在脫他衣服,頓時掙紮起來。怕手裏的毛巾把被子弄濕,章洐沒手去管亂動的人,只好出聲哄人,“安安,是我,是我,別亂動。你出了一身的汗,蒙在被子裏不舒服,我們擦一下換個衣服好不好。”

正說着話,徐岑安一不小心打了章洐一巴掌,啪的一聲,清脆又突兀,章洐半邊臉火辣辣得疼。徐岑安一下子醒了過來,看着章洐有些愣住了。

從沒被人打過的章洐也愣住了,片刻他沒脾氣地笑了笑,“沒事的。我給你擦一下出的汗好不好,或者我扶你去沖個熱水澡。”

徐岑安緩緩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章洐卑微得讓人陌生。在他印象裏,章洐一直像只耀眼的孔雀,做什麽都游刃有餘,除了不喜歡他之外沒什麽缺點。

他半天沒動,章洐以為他睡懵了沒醒,便小心翼翼地給他擦着脖子和露出的胳膊。毛巾很燙,擦過的地方确實很舒服。徐岑安沒忍住出了聲,“我自己來吧。”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章洐沒讓他接毛巾,“水太燙了,你好好躺着,我不看你,你,你別生氣。”

睡衣被撩起,擦到前胸的時候,徐岑安慌得不行,他很讨厭現在心軟的自己。只有門廊的燈開着,上方的章洐低垂着眉眼沒有看他,手也在抖,分明幹脆的臉側輪廓隐沒在黑暗裏,收起了平日裏的淩厲,顯得溫柔又惑人。

“我自己去沖個澡。”徐岑安趕忙捂住自己的衣襟。

章洐應了他一聲,慌慌張張地把毛巾放回去,一個沒注意,床頭櫃上的熱水盆倒了他一身,淅淅瀝瀝的水滴了一地,好不狼狽。

“對不起,我手太笨了。”章洐抖了抖貼在身上的襯衫,水很燙,貼在身上很難受,他什麽都沒做好,連日的挫敗感讓他擡不起頭來,他蹲了下來撿水盆,又抹了抹臉,“你快去沖個澡,床邊有厚的浴袍,裹好別着涼了。”

徐岑安默默穿上毛茸茸的浴袍,走進浴室的門,他猶豫地回過頭,章洐還蹲着黑暗裏沒有動。

沒等他進去,章洐又急急忙忙出了聲,“安安,等等,我先把水放熱。”他站了起來,低着頭快步走過來,“聽話,先回去躺着,等我叫你,別好不容易退了點燒又凍着了。”

說着章洐進了淋浴間,開了暖氣,花灑的水聲響了起來,他仰了仰頭,忍住了那陣難受。等水轉熱,浴室裏滿滿都是蒸騰起來的熱氣。章洐轉身叫人,才發現徐岑安一直在門外看着他。

“你哭了嗎。”徐岑安歪着頭,看着他通紅的眼睛。

“沒有,水蒸氣太熱了。”章洐眨了眨眼,水珠從眼眶挂了下去,流過被打紅了的臉,他又結結巴巴地說,“你先,先沖澡,不能沖太久,有事,有事叫我,我給你倒點水放涼,出來就能喝了。”

徐岑安看着章洐背過的身影,安安靜靜地脫了浴袍。滾燙的水澆在感知不太靈敏的身體上,他站了很久,水聲很大,他聽力也沒完全恢複,沒有聽到門外章洐焦急地叫他,也沒有聽到逐漸急促的敲門聲。

砰的一聲巨響,沒等徐岑安睜開眼睛,突然被章洐緊緊摟進了懷裏,他這才回過神來。

“別吓我了,安安。”章洐聲音發着抖,他在門外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出來,什麽不好的事都想了一遍,等踹開了浴室的門,看到閉着眼睛站在水柱下的徐岑安,跳得紊亂的心髒才終于歸了位。

這個擁抱的姿勢,就像他們重逢的那一天。那一天,他們也是這樣相擁地站在淅淅瀝瀝的水聲下,章洐的臉上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頭頂淋的水。

“別吓我了。”章洐還是不松手,徐岑安不自在地動了動,他光溜溜的,實在尴尬。等章洐緩過那一陣擔驚受怕,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趕忙關了水,又找過旁邊挂着的浴巾,一把将徐岑安裹了進去。

“對不起,下次不會了。”章洐沒管自己身上還在滴水,把人送回了床上,才回去把自己擦幹。沒帶換洗的衣服,房間也沒有新的浴袍,章洐勉強擰幹了衣服,又套了回去。

在等客房服務送浴袍的時候,章洐站在門廊邊,好半晌才捋了捋濕漉漉的頭發。

雖然是深夜了,酒店經理來得很快,章洐換好幹燥的浴袍,又默不作聲地去浴室拿了吹風機,湊到床邊,“吹一下頭發吧,剛剛冒犯了。”

徐岑安沒有反抗,靠在床邊,由着章洐給他慢慢吹着頭發。章洐從打翻了熱水盆之後就避免跟他對視,眼睛一直紅着,真是稀奇。

章洐也會哭啊。

吹好頭發,晾着的水不太熱了,章洐試了試溫度,又加了點熱的,才遞過去給徐岑安喝了幾口。

坐着的椅子被水打濕了,章洐放回了水杯,給徐岑安掩了掩被角。他關了燈,在黑暗裏站着,覺得自己傻透了。

“你站着幹什麽。”徐岑安輕聲問。

“我,我看你睡着,我不會礙事的。”章洐沮喪極了,他感覺下一秒應該就要被趕走了,他忽然又不想聽徐岑安說話了。

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徐岑安悄悄掀開了一邊的被子,又背過身去,“你不睡覺嗎。”

章洐看着模模糊糊掀開的被角,一時間聲音不穩,“我,我可以嗎。”

徐岑安又沒回他,章洐害怕躺着的人下一秒就要反悔,趕忙蹬了鞋鑽了進去,臉上的笑意怎麽藏也藏不住。

“晚安。”徐岑安說。

“晚安,安安。”章洐看着徐岑安的 背影,溫柔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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