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連幾天,段翊就像把我當作是客人一樣,好吃好喝招待着,不讓我接觸基地裏其他人,也不用我做什麽,偶爾和我聊起以前的事,我興致不高,他也不多說。

我懷疑這是一種溫水煮青蛙式的招安手段,另一邊國安局也遲遲沒有消息,讓我很是被動。

某天他又在吃飯時與我敘舊,我放下刀叉,問:“有什麽目的你直說了吧,到底想要我幹什麽?”

段翊面露無奈:“我希望你在這裏舒舒服服地休養一段時間,你為什麽總覺得我別有所圖。”

“因為你是藍鯨。” 我直直看着他,“段翊說這種話我也許會信,但藍鯨我不會。”

他臉色微微一變,也放下了刀叉。

“段翊就是藍鯨。”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說,“你記憶裏那個善良正直,溫柔謙和的人,從來都是你幻想出來的假象。”

“究竟是我幻想出來的,還是你裝的?” 我不甘示弱地問。

“我從來沒有誤導過你什麽。” 他靠在椅背上,看我的目光充滿同情,“你總是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然後把那些被你篩選出來的特質無限放大,組裝成令你滿意的形象,最後對它深信不疑。”

我沒聽明白他說什麽。

段翊皺着眉頭繼續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五歲,被段弘從槍殺案現場帶回來,吓得差點丢了魂。我用熱毛巾幫你擦幹淨臉和手,給你煮牛奶喝,又陪你睡覺,因此你從一開始就認定我是個好人,對嗎?”

五歲已經到了記事的年齡,我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與段翊說的無異。

“後來在你長大的過程裏,訓練員,教練,國安局的所有人包括段弘,對你都嚴苛到近乎殘忍,只有我偶爾讓你感受作為普通小孩被照顧和關愛的感覺,所以你越來越依賴我,信任我,不惜把所有美好的詞語強加到我身上,哪怕我做了什麽不對的事情,你也會找理由為我開脫。”

他越說眼裏的憐憫越深,“你看,我都不需要做什麽,你自己就馴化了自己。”

“不是……” 我想反駁,卻莫名感到無力。

我無條件信任的那個段翊,是真實存在過的,不是我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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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局者迷,怨不得你。” 他輕嘆一口氣,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說:“這麽閑不住的話,明天我帶你去看實驗室。今天早點休息,晚安。”

我垂眼看着餐桌沒有回答,也失去了再進食的欲望。

這裏緯度高,日照時間長,窗外的落日還沒有完全隐入黑夜,橙粉色的天将昏黃沙漠映照得一片爛漫。

我轉頭看過去,眼前忽然一片模糊。

不知道是不習慣氣候還是這裏陽光太強烈,最近總有頭暈目眩的感覺,每次都來得很突然。

我把臉埋在手心裏搓了兩下,等這陣眩暈過去,才起身回房。

踏進房門第一步,我就察覺到了不對。

——有人進來過。

身上沒有武器,我只能沿着牆邊小心翼翼地往裏走,沿途抽了一根高爾夫球杆護在身前以防不測。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從客廳到書房再到卧室,都沒有人。

只有我自己。

我丢下球杆,轉頭看到床頭櫃上那本書裏露出一個黑色的尖角,像是一張書簽或卡片。

我把它抽出來,手指碰到卡片的瞬間觸發了上面的指紋解鎖,接着卡面上浮現出一排排由點和短線組成的圖形。

是摩斯密碼。

【取得藍鯨信任,等待下一步指令。】

——這座基地裏,有國安局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使我瞬間輕松了不少,随之而來的問題卻又讓我再度陷入困擾。

我該如何取得藍鯨的信任?

我自己清楚自己油鹽不進的臭脾氣,段翊當然也清楚,他怎麽可能相信我的屈從或倒戈?

這一定是在為難我。

第二天上午,我終于進入了這座基地神秘的地下工事。

與想象中的遍地槍支彈藥不同,一間間隔離艙裏只有穿着防護服的研究員在忙碌。他們面前是各種各樣的化學儀器,聯想到段翊想要得到的那張鈾礦地圖,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停下腳步,問:“你想幹什麽,你在研究核武器嗎?”

“別這麽激動。” 段翊好脾氣地笑了笑,“我還沒瘋到去毀滅世界。”

我仍然戒備地看着他。

“記得我說過什麽嗎,TCO 要推翻舊的規則和秩序。”

他說着話,手掌覆上我的後頸,似有若無地按了按。

我腺體的創口已經長好,新生的皮肉對于陌生的觸碰格外敏感。

“你也很讨厭 alpha 和 omega 之間的不公平吧?” 他問。

我沒有說話。

“憑什麽 alpha 天生尊貴,而 omega 只能任憑擺布呢?一個自由平等的世界,不該有這樣的性別差異。” 他目光裏流露出一絲溫柔,“看到你有勇氣摘掉腺體,我很欣慰,這說明我們想的是一樣的。”

看來段翊不知道我為什麽摘了腺體。

想起國安局的任務,我的眼神出現動搖,偏開頭說:“我只是不想再被信息素匹配度影響自己的判斷。”

“以後再也不會了。” 他說。

“什麽意思?” 我問。

“你不是問我想幹什麽嗎,我想讓腺體和信息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腺體和信息素…… 消失?

我差點脫口而出 “你是不是有病”。

omega 平權運動進行了幾十年,還沒有誰狂妄到說要消除所有人類 alpha 和 omega 的腺體,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段翊竟然會有這樣離譜的想法。

“你不相信嗎?” 他的手移到我後腦勺,摸了摸我的頭發,“最開始我也以為是異想天開,直到後來某個契機,讓我發現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

他以前也總這樣摸我的頭發,但這一次,令我格外如芒在背。

“我說過會讓你自由。” 他說,“這是我從過去到現在,對你的唯一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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