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回到醫院的時候,段弘身上已經蓋了白布,宋局和幾個國安局的人站在旁邊,見我過來,沉默地讓開一條道。
我已經沒有再流淚,把自己的儀表收拾成最妥帖的樣子,走到近前,對宋局低聲說了句謝謝您。
宋局拍了拍我的肩,“節哀。”
我的手放在白布的邊緣,遲遲不敢揭開。
周圍的人已經都出去了,只剩裴昀站在我身後。他走上前,攬住我的肩膀用力握了握。
我和段弘之間親情不多,他更像一位嚴厲的老師,盡管如此,他仍然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僅有的兩個家人之一。
我深吸一口氣,将白布掀開一角,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鼻子一酸,慌忙又蓋了回去。
“蘇遲,” 身後有人敲了敲門框,“律師來了。”
“好。” 我應了一聲,用裴昀的衣服蹭了蹭眼角,走出去看到段弘的私人律師在外面等我。
他交給我一份遺囑,說遺産已經開始轉移,有需要簽字的地方希望我配合。
然後又給了我一個密封的信封,說段弘囑咐過,讓我在他去世後親自打開。
我捏了捏信封,裏面是一個 U 盤。
“謝謝,我知道了。” 我說。
醫院人多嘈雜,我拜托宋局幫忙照看,和裴昀一起回了特別行動處。
Quinn 的機車停在後門,看樣子她也是剛到。
“先看看東西有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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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熟悉的卡車車廂,裴昀把 U 盤遞給 Quinn 說。
Quinn 接過,插在電腦裏檢查了一遍,說安全。
U 盤裏是一段視頻。
“小遲,很遺憾最後用這種方式和你見面,不要為我難過,我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結局。”
段弘的臉出現在屏幕中,他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面容沉靜,語氣平和。
“我的錯誤始于同意段翊潛入 TCO 卧底,在發現他叛變後沒有上報和阻攔,而是選擇了隐瞞,因此留下今天的隐患。”
“我曾經試圖勸他收手,但那時他已經完全脫離控制,連我這個親生父親都感到陌生。”
“這是我教養的失職,我愧對國安局和整個國家。”
說完這句,我聽到 Quinn 嘆了口氣。
“事已至此,我不會再為自己開脫,生前我出于自私和貪欲,試圖将這件事瞞天過海,每天都活在愧疚和自責中,到現在,死亡對我來說反倒成了一種解脫。”
我看着屏幕裏熟悉的臉,忽然感到很無力。
自私和貪欲或許有,但一定不是全部。段弘之所以包庇這件事,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妻子早亡,段翊是他唯一的親生兒子。
冷硬了一生的國安局副局長,最終還是讓親情戰勝了心中的正義。
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遇到這種事,我會怎麽辦。
但同時我又慶幸,我現在唯一最重要的人,裴昀,永遠不會讓我陷入這樣的困境。
裴昀仿佛有所感應,手搭在我後背上拍了拍。
“關于你的腺體,當初只是擔心你體內的強制分化不成功,以防萬一才切下一部分組織培育成新的腺體。假設分化失敗,還可以替換掉原本的腺體,讓你成為一個正常的 alpha。”
“還好,你比我想象中堅強。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
原來…… 段弘替我想過後路。我并不是真的被當做一個不會疼的實驗品。
“你的 alpha 腺體在段翊手裏,我沒有想到他會用你的信息素做實驗。”
……
“小遲,我對你總是很嚴格,或者可以說殘酷。”
提到段翊時段弘的表情沒什麽變化,現在卻有些動容。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長輩,既沒有讓段翊走上正确的路,也沒有讓你快樂地長大。”
“這十多年你吃了不少苦,希望你不要怪我。”
“沒有怪你……” 我低聲喃喃。
“我唯一驕傲的是,你至今仍然願意相信正義,哪怕是段翊都沒能讓你動搖。”
“雖然這麽說很自私,但我做不到的事,可能需要你去替我做了。”
“在這條道路上,會有人犯錯,也會有人迷失,但道路沒有錯。”
“走下去,小遲。”
……
視頻很短,畫面結束時,我感到深深的無措和低落。
原本不願接受的段弘已經離開人世的事實,在這一刻也塵埃落定。
我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
感謝也好,埋怨也好,都沒有機會了。
“我有一個問題,”Quinn 出聲打破沉默,自始至終,她都處在理性旁觀的狀态。
“段翊再怎麽樣冷血和變态,有必要因為這種事謀殺生父嗎?而且段弘家裏那場火災,看起來不像 TCO 的手筆。”
“我也這麽想。” 裴昀淡淡看向她,“記得上次老頭和我說過,段翊後面有人,不只是段弘。”
老頭?
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裴昀大概是在說裴部長。
“沒說是誰嗎?”Quinn 問。
“他不知道。” 裴昀皺了皺眉,“或者知道但不能說。無論哪種可能,範圍都可以縮到很小。”
會是誰……
段弘一定知道,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他在忌憚什麽嗎?
我回想起剛才的視頻,突然發現一個奇怪的細節。
“Quinn,你再重新播放一下視頻。”
“啊?哦……”
Quinn 點了播放,畫面剛出現,我就叫了暫停。
“你們看,段弘桌上的鐘表,現在指針指向的時間是七點二十八分。”
我扯過一張紙,記下 0728。
畫面繼續播放,鐘表一動不動,而在一分鐘後,整個表盤突然發生了變化。
Quinn 和裴昀也盯着指針,自然發現了不對。
“變成了九點十五分……”Quinn 的聲音既興奮又緊張。
我記下 0915。
之後,每隔一分鐘,表盤都會變一次。
整個鐘表在畫面裏只占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我之所以會注意到,是因為這塊表是我小時候弄壞過的,段弘很久沒有拿出來用,我以為他早就丢掉了。
視頻結束時,我的紙上已經列了一長串數字。
“但這些數字有什麽意義?”Quinn 邊問邊試了幾種常用的加密方法,都無法找到其中的規律。
但我知道。
我從記憶深處挖出一條算式,把每個四位數字套進去,經過一番複雜的計算,得出它在字母表上的位置。
——這是段弘發明的密碼,世界上只有我、段翊和他三個人知道。
紙上的數字一個一個變成字母,最後組合成一個熟悉的人名。
裴昀冷冷看着那張紙,漠然開口:“是他。”
……
離開特別行動處時天色已晚,奔波一天後,我身心俱疲。
“蘇遲,” 裴昀原本走在前面,忽然回頭叫我。
我想着別的事,茫然擡眼:“嗯?”
“和我回家嗎?” 他問。
“我們現在不是要回家嗎……” 我沒反應過來。
“不是回我們家。” 裴昀走過來,把手機舉起給我看,“是我媽讓我帶你回家。”
只見屏幕上一條來自裴夫人的訊息:
“裴昀,你委婉地問問小蘇,願不願意回家來住幾天。我和你爸聽說了段弘的事,擔心你笨嘴拙舌不會安慰人,回頭別再把小蘇惹得更難過。不如回家,家裏人多熱鬧,讓小蘇分散一下注意力。”
剛看完,下面接着又跳出兩條:
“不願意也沒關系,你照顧好他,有什麽不懂的打電話問我,別亂說話。”
“千萬記得,別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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