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空氣停止了,所有聲音都停止了。
我看着段翊死在我面前,身體墜入奔流的瀑布。
如同一場遲到兩年的落幕。
再回頭的時候,發現裴昀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沒有了聲音,連胸膛的起伏也變得微弱。
“…… 裴昀?” 我在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裴昀你醒醒,裴昀……”
他的身上全是血,身下的地面也被染紅一片,我甚至不敢用力碰他。
“裴昀……”
我的眼淚落在他臉上,暈開一片幹涸的血跡。
“你別吓我……”
“裴昀……”
……
時間過去很久,眼前的人終于緩緩睜開眼睛。
“蘇遲…… 咳咳,讓你別跟來…… 又不聽話……”
他又咳出一口血,擡起手摸了摸我的臉,問:“疼嗎?”
我用力搖了搖頭,強忍着哽咽說:“你再堅持一下,馬上就有人來找我們了。”
裴昀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對不起,沒保護好你。”
“不……”
“你聽我說,咳咳咳…… 宋局那裏有,有能證明你清白的證據,以後,你想留在國安局,還是想做別的,都…… 都可以……”
“不你不要說這個。”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洶湧而出。
“別哭…… 怎麽這麽愛哭……” 他用拇指擦了擦我的眼角,“我父母那裏,你也別擔心…… 他們都有準備……”
“不……”
我趴在他肩上泣不成聲,心髒一陣一陣絞痛。
為什麽會這樣……
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為什麽會這樣……
溫熱的眼淚落進裴昀的衣領,被冷風吹得冰涼。
連同他的身體,也失去了熟悉的熾熱溫度。
“蘇遲……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裴昀在我耳邊呢喃,就像我們每一個相擁而眠的夜晚。
“你說,你說……”
“我想問……”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的愛,換到愛了嗎?”
到這一刻,我終于發現自己有多麽自私和懦弱,裴昀說了那麽多遍愛我,我卻從來沒有親口對他說過那三個字。
“換到了…… 我愛你。”
“我永遠愛你。”
裴昀似乎笑了一下,“那就好…… 我也愛你。”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手指離開我的臉頰,緩緩垂落。
“裴昀!!!”
仿佛被人抽去了全部生命力,我的整個世界都開始崩塌墜落。
聲嘶力竭的哭喊響徹整片荒野,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因為誰的離去,而生出放棄生命的念頭。
倒下之前我想,如果可以選擇,下一次,我要先說愛他。
……
……
我在死亡邊緣徘徊了很久。
道路盡頭始終有一束光亮,一個人站在那裏,微笑着對我揮手,說:“回去吧,我要走啦。”
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我只是本能地向他奔跑,用力伸長手臂想要夠到他。
“別走…… 帶上我……”
“這次不能帶你。” 他隔空摸了摸我的頭發,語氣近乎溫柔,“乖,聽話。”
“不……” 我急出了眼淚,“你回來,你不許走……”
“別走,別不要我……”
“不許走……”
……
……
“裴昀…… 別走……”
睜眼時視線裏一片純白,我以為自己到了天堂,可是那束光不見了,那個人也不見了。
他丢下我了嗎?他最後還是丢下我了嗎……
四肢和胸腔的疼痛接連襲來,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在提醒我我沒有死,我還活着。
那裴昀呢……
“裴昀……”
我掙紮着想要起身,可用盡全部力氣都沒辦法動彈一下,反而是後腦和後背的傷口,稍微一動便是一陣鑽心的疼痛,疼得我渾身直冒冷汗。
“小遲?” 一個溫柔而疲倦的聲音響起,“小遲你醒了?醫生,醫生……”
我努力轉動眼球,看見裴昀的媽媽守在床邊。她似乎很久沒有休息了,面色憔悴,眼底泛青,看起來蒼老了好幾歲。
“媽…… 裴昀……”
我張口才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只有喉嚨裏微弱的氣流。
她看懂了我的話,眼眶一紅,滾出一大顆眼淚,“都過去了,別怕,你們都會好起來的。”
我們……
裴昀沒有死嗎,太好了……
我心裏最後一塊石頭落地,閉上眼睛再次陷入沉睡。
……
“不是說沒事了嗎,為什麽還沒有醒?”
“只是脫離了生命危險,目前狀态還不太穩定。他原本頭上就有傷,車禍差點撞斷脊椎,又撞出腦震蕩,能僥幸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已經半個月了,你們想想辦法啊……”
“…… 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家屬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吧,很多頭部重創的患者,昏迷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是有可能的。”
……
“人找到了嗎?”
“沒有。幾百人的搜救隊,沿尼亞加拉河一路往下找,愣是沒找到一點痕跡。”
“說實話,事發 48 小時內找不到,可能就真的找不到了。”
“找不到個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都他媽繼續去找!”
……
“你去休息吧。我和你爸在這裏呢。”
“不,我要看着他。”
“你自己的傷還沒好,別逞能。”
“看不見他我心慌,你們別勸我了。爸,媽,我從小沒讓你們省心過,我道歉,這次我可能還是要讓你們失望了…… 我現在什麽也不想要,我只想要蘇遲。他要是死,我陪他一起,他要是一直這麽睡下去,我這輩子都守着他。”
“別胡說,小遲知道你在等他,會醒過來的。”
……
“蘇遲,你聽得到嗎?”
“下雪了,起來堆雪人。”
“你想打雪仗嗎,這次我讓着你。”
“寶貝,醒醒,再不醒要錯過聖誕節了…… 你猜我給你準備了什麽禮物?”
“你說我們去哪辦婚禮比較好?南半球小島怎麽樣,中歐的城堡也不錯,你說呢老婆?”
……
我聽到很多聲音,裴昀的,還有別人的,都離我很遠。
我好像被困在一座沒有出口的迷宮裏,所有人都在外面,而我在裏面左右亂撞,無論如何都出不去。
我好想睜開眼睛看看裴昀,好想和他說話。
一個聲音從高空傳來:“你在找誰?”
我仰起頭,看不到人。
“我在找我的 alpha。”
“你的 alpha?”
“他叫裴昀,他在等我回家。”
“回家?為什麽要回家?” 那個聲音冷冷地問,“你的人生充滿悲痛和苦難,你所在的世界表面光明美好,實則陰霾遍布,罪犯橫行,你還有什麽好留戀的?”
“不!我要回去……”
迷宮轟然倒塌,四面八方出現數不清的枷鎖,将我死死禁锢在原地。
我拼盡全力掙紮着大喊:“放開我!我一定要回去!”
痛苦也好,黑暗也好。
那都是我的選擇。
“你回去又能做什麽呢?” 那個聲音依然在問。
我什麽也做不了。
這個世界的光明不靠某一個人實現,我不過是無數前赴後繼的人之中最渺小普通的一個,
但有人在等我,有人需要我。那是我存在的價值。
只要他還記得我的名字,我就有必須回去的理由。
……
夢境坍塌破碎,如同爆炸的星系,在黑暗太空中變成灼燙的碎片,沉默着墜入無底深淵。
我睜開眼,面前仍是那一片純白。
有很長的時間,我的大腦無法運轉,全身上下只有眼球可以轉動。
試着張口,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直到那個人出現在我視線中。
他的面容從模糊到清晰,終于分毫不差地映入我眼底。
我看見他張了張口,眼眶随之變得通紅。
“…… 蘇遲,”
他艱難地發出兩個音節,聲音中帶着失而複得的喜悅和惶恐。
“蘇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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