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節

地給他打印了維修單。

電腦維修的這一周陳怡杉過上了久違的原始人生活,刷社交網絡的頻率明顯降低。周末他沒再去西好萊塢。他開始有空反省過去三個禮拜的事情。也許是時間一多人就容易蛋疼,總之他越反省越覺得并不愉快。他好像始終沒能從這場曠日持久的一夜情游擊戰中緩解過來,卻也始終沒有勝利。這好像甚至都不是個零和博弈。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連這個問題都已經說不清道不明了。從上禮拜的情形推斷周四下午馬丁不上班,周六晚上也不上班,但是周四晚上一定上班。所以他如果要去找他,時間表不外乎如此。但他又是不是真的有必要要去呢。

更何況這場無窮無盡的倒貼也太難看了。不論他如何努力,仿佛都只是他一個人的努力而已。

一個禮拜以後他終于可以取回他自己的電腦。他又遇到上次那個嬉皮士小哥,這回是把捌佰壹拾叁元柒角叁分的賬單遞給他了。

陳怡杉刷卡的那一瞬間竟然想到馬丁的話:“又不是你的錢。”他對嬉皮士小哥笑了笑說謝謝,同時心頭無名火起。

周四下午陳怡杉在圖書館,見到陶冠南從另一間自習室裏出來,迎面朝他打招呼。

陶冠南說:“最近老見你在學校裏呆着,怎麽不出去了啊。”

“沒老在學校裏。我就是每次來都遇見你。你這不也老在學校?”

“這不要改簡歷麽。我得走了。今晚還有活動。”

陳怡杉擡頭:“你今晚什麽安排?”

“沒什麽。到埃裏克家去。”

“哪個埃裏克?”

“就統計課上的埃裏克啊。嘉麗也認識他不是。我們幾個人一起去。”

“我也沒安排,”陳怡杉當下決定,“算我一個吧。”

陶冠南沒回答。一開始陳怡杉以為那是默許,他把視線轉移到電腦屏幕中他新來的電子郵件上。他随口接着問:“那是幾點?”

“丹尼,”陶冠南突然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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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怡杉這才又擡頭。陶冠南面無表情。

“這次我就帶嘉麗跟我一起去。我們下次找別的機會再聚吧。”

陳怡杉明白過來。他一下子失語。他此前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主動問過學校裏這些同學們的聚會了,他沒有主動想要參加,因為他寧可到他自己愛去的地方去,而他們也不主動邀請他。這心照不宣的各行其是已經成為慣例,但他竟然天真到以為這真是一場和平的好聚好散。事實如此:即便他主動要求參加陶冠南們的派對,他們也是不會願意讓他加入的。他們之間本來就有壁壘,那壁壘即便偶爾顯得透明,卻從未真正消失。

“有的時候——有的時候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大家一起做。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也是很應該的。這樣對大家都更好,你懂的吧。”

陶冠南說得沒有一點波瀾,甚至還帶着他平時常有的那種吊兒郎當的随和感。陳怡杉依然沒回話。

“就這樣吧,”陶冠南添上一句,“下周一上課再見啊!”他走之前伸手拍拍陳怡杉的肩。

離開學校後陳怡杉在樓下的墨西哥快餐店草草吃了一個卷餅。他改變計劃,把書包裏的東西放回家,拿上手機、鑰匙和錢包重新出門,沿着高速路一路往東。進入中國城之後他經過曾經短暫呆過的那件破旅店,然後回到他們争吵過的那個停車場上。陳怡杉看見遠處中餐館的紅色招牌在夜色中發亮,他把車停好。這時候他的表指着十點三十五分。

他一進門就看見馬丁坐在收銀臺旁邊位置上。

馬丁擡頭看他。愣了半天才說:“嗨。”

屋子裏面很暖。廚房裏隐隐有飯菜的香氣,或者只是他的幻覺。但暖和是真的。馬丁這回穿了一件長袖黑色T恤。他不知道他平時上班穿什麽衣服,但看樣子他是已經下班了。

“你下班了?”陳怡杉還是問了一遍。

“下了。”

在大廳的最盡頭,有兩男一女圍在一張桌子邊上分食一大鍋炖菜。他們都在低頭專心享用遲到的晚飯,互相之間偶爾說一兩句話,沒有人轉過頭開看他們。

陳怡杉說:“我還沒有你的電話。”

“哦,”馬丁話裏猶疑不定,“呃,其實我不知道……”

不知何故陳怡杉覺得他是預料到這句話的。所以他的失望也不是真的失望,而就只是預言應驗而已。

他閉了閉眼睛又重新睜開。“好吧,”陳怡杉說,“那下回再說。”

“你還好吧?”馬丁問。

他對這問句的意圖感到很困惑。“還好?還好吧。我可能是累了。今天剛交一個大作業。”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讓你難受。我只是……”

陳怡杉安靜地等着,但馬丁沒能再說下去。半晌的沉默後馬丁才又重新開口:“我知道反正看起來總像是我在說謊的。但我真的不想讓你難受。是我自己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這麽說可以嗎?”

“沒事,”陳怡杉機械地說。

馬丁回頭看了一眼。“我們出去外面吧。這裏太熱。”

陳怡杉往外走,但其實他一晚上都還穿着上午打球時的短袖,他是太冷了。

“別再這麽大半夜的過來了,”馬丁說。

“根本不是大半夜,”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突然要糾這個字眼,“現在還不到十一點。我在學校每天也是兩三點才睡覺。”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但別開這麽遠過來了。我——我下班也累了。我現在只想回家。”

“好吧。”陳怡杉看着馬丁。馬丁面對着一排商鋪的招牌,臉上有紅和黃的光斑。他的眼神在那捉摸不定的光斑中閃爍。

“其實我想,我之前在想,可能這也不是……”

馬丁的話消失在嘴邊,他的眼神越過陳怡杉的肩往後飄。陳怡杉下意識地轉過身往後看。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在他身後看着他們兩個。

“怎麽了?”男人一臉警覺。他穿一件灰白條紋的襯衣,灰色長褲,一雙非常中國特色的黑色皮質涼鞋。他看向陳怡杉,又說了一句:“我們已經關門了。”

陳怡杉說:“我知道。謝謝。我不是來吃東西的——”

他又問馬丁:“你認識他?”

馬丁一擡腳從臺階上蹦下來,脫口而出:

“不認識!”

陳怡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瞪圓眼睛看馬丁。馬丁不肯偏過頭來接受他的目光,只是跟那個中年男子又一咧嘴笑了笑,然後一點頭。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皮笑肉不笑。

那大叔轉身回店裏去了。馬丁跟着往回走,同時朝陳怡杉一揮手,好像是再見的意思,但他手擡得實在潦草,陳怡杉甚至都區分不出來裏面是厭棄、歉疚還是倉皇失措。這短小插曲之前陳怡杉還有幾分無能為力從而釋懷的意思,但現在他真是震驚到憤懑了。這一切原本都是沒有意義的,都只是他一個人負隅頑抗而已。馬丁又消失進店裏。陳怡杉從院子裏走出來,往他自己停車的位置去。這條小路上沒有路燈,只有各家商鋪紅紅黃黃的招牌在夜色中大張旗鼓,而十一點鐘的晚風讓他發寒。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家把空調暖氣打開。

陳怡杉開動汽車,往上高速路的方向去。

在緩慢開出一個路口之後,他在紅色停止牌前停下的那一秒,副駕駛的窗戶突然轟然大響。他一開始吓了一跳,開始回憶關于聖加百列治安條件的種種新聞,然後隔着昏暗夜色看見敲他窗子的人還是馬丁。這下是陳怡杉煩不勝煩了。他朝馬丁揮揮手讓他走開。他不能在這個停止牌前耽擱太久,盡管暫時他車後還沒有別的車。他都要踩油門往前開了。馬丁好像根本對交通規則一無所知似的,極度危險地從他車前面跨過馬路。陳怡杉猛一踩剎車,幾乎把自己震個夠嗆。這時候馬丁已經一巴掌拍在引擎蓋上,然後跨過兩車道馬路的一半,站在路的正中間,敲陳怡杉左邊的窗戶。

陳怡杉在心裏用各種髒話罵了一輪。他按下車窗:“你他媽夠了吧?你這是想被撞死是不是?”

馬丁彎下腰,湊在窗口一股腦地開始說:“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我那是……啊也沒有什麽好解釋的。剛才是我傻`逼了。真的對不起,是我的錯……”

陳怡杉果斷說:“拜拜。”

他把車窗又關上了。他後面來了人,他不能再在這個路口上耽擱了。他緩慢開動,把馬丁抛在後面,在後視鏡裏借着後面車的車燈隐隐能看見一個單薄人影。那人影一瞬間又不見了。然後他意識到馬丁穿過兩輛車之間的縫隙,回到人行道上,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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