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安
林銳推門走出來的時候,本來懶懶靠在沙發上的Fed立刻像屁股上長了彈簧一樣,整個人“蹭”地一下彈了起來。
“都進去三四個小時了,累了吧?”保姆模式自動且無意識全開,走過去把林銳小手一拉,親切地噓寒問暖道。
“呃,還行。”林銳随口說完,又覺得自己已經掩蓋不住眼皮打架的事實,只好又補充道,“有沒有……咖啡?”
“有營養快線。”Fed笑眯眯地回答。
“……”林銳嘆了口氣,一句“算了”剛想說出口,就聽見仲源從自己身後插進話來。
“要咖啡是麽?”仲源不知道什麽時候手上已經拿着一杯星巴克,遞到林銳面前,“我之前已經讓工作人員幫我買了,但好像多買了一杯,你要就給你吧?”話說完還不忘推了推眼鏡,順帶附上一個閃亮的笑容。
Fed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這仲源簡直像腦袋上長了雷達一樣,怎麽每次都在這麽“湊巧”的時候殺出來。而且那個說辭也相當不高明,買咖啡就買咖啡,那工作人員難不成被他的光芒閃暈了,還能給多買一杯?
“謝了。”林銳低頭看了看遞到自己面前的紙杯,沒多說什麽,就直接了過去。他估摸着如果沒有咖啡,等下拍出來的估計就只能是清一色的“睡美人”造型了。所以對這咖啡是誰給的,出于什麽目的,以及其它其它,處在極度困乏思維停滞狀态的他也懶得考慮了。
仲源看着林銳揭開蓋子,仰起臉,修長的脖頸處喉結上微微移動。又擡頭看向Fed,不自覺的笑意還有幾分殘留在臉上,拍了拍他的肩說:“我先去休息室了。”低頭一看表,“讓他休息下,三點繼續吧。”
說完很潇灑很優雅地拉了拉衣領,從容而去。轉身走出幾步還能聽到幾個類似“營養快線”的詞從Fed口中叽叽喳喳地蹦出。
輕輕笑了笑,走進了自己的工作室。草草解決了幾口午飯,就仰起臉身子微微向後靠在沙發上。
拍了一個上午加半個中午的照片,倒好像是打了一場仗一樣,是真的有些疲憊了。但閉上眼,腦中卻滿是剛才自己拍下的各種畫面,畫面中也只有那一個人的樣子格外清晰。仲源又睜開眼,一直盯着天花板看啊看,好像用視線中所看見的就能把腦中所想的都擠掉一樣。直到覺得天花板都要被自己看出個洞來的時候,仲源意識到自己是肯定睡不着了,才終于站起了身,伸了個懶腰打開門,麻煩外面的工作人員替他買杯咖啡。
關了門,把身子輕輕地抵在牆邊。片刻後又低下頭,伸出掌心袒露在視線裏。盯着看了許久,輕輕握了握幾次,只覺五指間那觸感依舊還殘留如初。
若不是自己親手觸碰了,仲源還不知林銳遠比看起來要瘦削許多。掌心抓緊的臂膀,五指握住的雙肩,簡直骨瘦如柴,仿佛随時會散架一般,揪得他心中一陣疼痛。或許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會一時間昏了頭,就那麽順勢地加了一分力,把他帶進了懷裏輕輕地攬住。
事隔兩年多,懷中人的感覺卻已經全然不同。他記得自己最後一次抱住林銳的時候,後者還勉強維持着爽朗地笑意,站在原地全然接受了他最後的不情之請。然而這一次,臂彎間那個相同的人,卻已經清瘦到讓自己心疼。他依舊是任自己擁着,沒有任何反抗。
仲源不知道林銳這一次能否依舊算作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協,但又不可抑制地猜測,那妥協,是不是說明了他對自己……并非毫無感情可言?
那時腦海中頃刻間一片混亂,回過神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觸電一般地放開林銳,發現頭一次倒有些不知道怎麽掩飾自己的窘迫了。
然而林銳卻仿佛并不在意一樣,一雙幽深地黑眸裏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淡淡說:“剛才……謝謝了。”
仲源不知道他這算不算是一種逃避,但也不好強求什麽,只得若無其事一般笑了笑,扯開話題說:“地上電線多,房間又暗,下次要小心點。”
林銳眼睛裏依舊波瀾不興,輕輕點點頭,先他走了出去。
仲源以為,因為自己一時不慎,二人之間或多或少會有些尴尬。然而之後,在他刻意把咖啡遞到林銳手中時,後者卻也并未拒絕,而是和平時一樣,不冷不熱地淡淡接過,然後道謝。
果真就好像剛才的事沒有發生一樣。
仲源不得不承認,他完全猜不透林銳在想什麽。或許是因為他那雙眼死死地封閉住了心中的所有情感,又或許是他刻意地不願對自己敞開心扉……仲源嘆了聲,有些無力地垂下手,把身子的力道重新寄托回了牆邊。
————————
Fed腦中反複回味着仲源最後的話,越來越覺得自己有點像帶孩子的家長。不對,應該是仲源也覺得自己已經具備那方面的潛質了……
開始是眼巴巴盯着攝影工作室的那小破門望穿秋水,到看見自己家那破孩子出來,又屁颠屁颠地趕緊過去端茶遞水。結果現在還要親自出馬,大材小用地賣盒飯。也沒辦法,自己家孩子刁鑽的胃口也只有自己這當爹當媽的知道得清楚。
不過抱怨歸抱怨,知情人都看得出來Fed分明是樂在其中,不過也不排除把這喜悅看做任勞任怨美好品德的純情人氏。Fed哼着小曲走到休息室的門口,一把推開,下一刻卻又神經質地趕緊抓住門把,阻止門沿發出任何聲響。
林銳已經側着身子蜷在沙發上睡着了。
Fed把輕手輕腳地把盒飯放在桌子上,盯着他看片刻,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叫他起來吃飯。
“林銳,吃了再睡吧。”走過去輕輕地推了推,不動。又重一點地推了推,還是不動。更重一點地推了推,依舊巋然不動。Fed面部抽搐了一下,腦中第一反應居然是懷疑仲源那厮給林銳的到底是咖啡還是安眠藥。不過鑒于他對自己家林銳睡覺習性已經了如指掌,還是很快否決了。因為他深知在睡神附體的時候,別說是咖啡,就是喝氨水喝硫酸喝二氧化銅,對林銳估計也産生不了什麽實際效果。
沒辦法,Fed看了看表,才2點,還早,半個小時之後再喊他吃也不遲。
自視很爺們地脫下外衣披在他身上,然後在沙發另一端輕輕坐下。Fed也想閉目養神一下,但一雙眼睛老是控制不住地往旁邊那人身上溜。
林銳垂着臉,劉海搭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不過還是可以窺見卸了妝小臉上一副白白淨淨的樣子。Fed陶醉地盯着他看了許久,直到後者微微一動,裹緊了搭在身上的衣服。朦朦胧胧地将身子蜷緊了些,又低下頭把臉埋進了衣服裏。
不知道為什麽,Fed忽然覺得此時的林銳就好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獸一樣,明明已經很疲憊沉沉入睡了,卻依舊讓人覺得畏縮而防備。
突然坐正了身子,猶豫了片刻又站了起來,走到林銳面前抱着膝蓋緩緩蹲下。目不轉睛地看着面前的人,面色已不自覺地由慵懶變為認真。
Fed極少這樣端詳過林銳。通常情況下,他都是風風火火地沖到床邊,無比鐵血又自視溫柔有加地把後者從一團亂被子裏揪出來。然而這次,或許正是由于林銳睡得不省人事,他反而有了機會肆無忌憚地這樣看着他。于是平日裏一些悄悄掩飾的東西,已經無法抑制地從目光中流露了出來。
不過那人卻感知不到,這樣也好。Fed自顧自地傻傻笑了笑,索性就盤腿坐了下來。
他知道,随着相處時間的增加,自己已經越來越管不住心裏那份對林銳的渴望。尤其在這個時候,在這人就近在咫尺卻又毫無防備的時候。
只要伸手就可以觸到,只要用力就可以抱住,其實也不過這麽簡單。只是每當這股沖動湧上心頭的時候,Fed腦中就會很适時地冒出兩個Q版的自己,一個頂着天使環,一個長着惡魔角。兩個人吵來吵去的,弄得他好不混亂。不過通常他的良心都會被天使感染到自視聖潔,然後義正言辭地告訴自己,趁虛而入是不對的,是不人道且不厚道的。然而那個惡魔小Fed就會很鄙夷地對他說:“再不快下手,小心羊羔被人牽走了。”說完拍拍屁股潇灑而去。
而這一次,Fed呆呆地在原地傻坐了半天,回味起那惡魔的話,卻感觸良多。
暫且撇開他對營養快線本身缺乏覺悟和自我檢讨的事實,Fed卻清楚地記得林銳拒絕了自己的飲料,卻接受了仲源的咖啡這件事。以及,自己注意到的,仲源面上一閃而過的笑意。
Fed很早就清楚,仲源如此不遺餘力地幫助林銳,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畢竟從經濟學的角度去思考,一個理性的人會做的只有兩件事,損人利己,或是不損人利己。所以他知道,這世上不會有平白無故的善心,說白了任何看來天上掉餡餅的,也不過是懷着各取所需的目的而已。雖然Fed開始并不知道仲源要的究竟是什麽,但他覺得只要是和自己目标一致的,就是來者不拒也無妨,所以一直以來這件事倒并沒怎麽放在心上。
然而,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原先的那種危機預感也許并不是多慮。仲源想要的,也許并不是自己之前所猜測的,無非不過名利二字。
所謂的經濟人到底只是一種經濟學上的假設而已,世界上終究是有那麽一種情感存在,足以超脫任何物質上的束縛,不為名不為利,卻是為了……為了……
仲源那個不經意地笑意再度閃過腦海,一種不安的感覺本能地充斥在心頭。Fed觸電般坐正了身子,将目光死死地鎖在林銳面上,盯了很久。
忽然又軟了下來,伸手在臉上抹了抹,嘴角無意識地挑了挑,露出幾分自嘲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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