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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傍晚,或者說還不到傍晚,十九點了太陽剛剛偏了西,可S城的一條大街上就四處都是出來準備吃晚飯的人們,百米寬的長街,道路有些阻塞,馬路兩邊的小吃小攤前熱鬧非凡,一輛輛鳴着汽笛怪叫的汽車,慢慢爬行在馬路中間幹着急走不快。
宋麗嬈坐了兩天一夜的硬座火車,從重慶回到了S城已經下午五點了,她找了一家旅社安頓好東西就帶着孩子出來吃晚飯,準備晚上給妹妹打電話給她個驚喜。
來到小吃攤子跟前,豆豆盯着那些燒烤眼睛裏放射出亮晶晶的光芒,宋麗嬈明白孩子的心事,就說:“燒烤不能當飯吃,吃了飯才能吃,親蛋,知道嗎?。”
豆豆咽着口水很懂事地答應一聲跟着媽媽往前走,他知道媽媽掙錢不容易,要交房租、水電費和生活費,所以一般他很少開口向媽媽提要求。
拉着孩子往裏走了一會,宋麗嬈終于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牌子,上面白底紅字寫着“宋家拉面”,這家拉面攤子還在,二年過去了,剛才她還擔心不一定在了呢,不知道是因為這家攤主也姓宋,還是這家的拉面就是比別人家的好吃,反正只要出來吃飯,宋麗嬈就總要拉妹妹來這兒吃。這家的主人是個六十來歲的大爺大娘,只要宋麗嬈來吃拉面,大爺總是樂呵呵地叫她“小本家,來啦?”大娘也給她和妹妹的面總比給別人的多出“一頂帽子”來,讓她和妹妹一人一小碗就吃個飽噔噔。這家的拉面又細又長又滑溜,臊子鹵做得特別地道,肉和豆腐切成小方丁,蔥花又細又碎,澆到飯上一調和味道就出來了,香噴噴讓人流口水。宋麗嬈帶着孩子逃離S城時豆豆還小,沒領他吃過,去了重慶那地方吃米線多,面食少,就是有拉面、刀削面之類的面食,宋麗嬈吃着也覺得帶了一股重慶味道,不是自己家鄉的那個味兒。如今終于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看到這個面攤子就如見了自己的親人一樣親切,她拉着孩子不由加快了腳步。
“宋家拉面”攤子上面和兩年前一樣依舊撐着一個遮擋風雨、躲避太陽的紅藍相間的布棚子,棚子頂上吊着一盞電燈,裏面還是擺着七八張桌椅,可是攤主已經不再是那對老年夫妻,換成一個大約有三十多歲的年輕女人,她不認識。這女人見宋麗嬈走進來笑着說“吃碗面?我給你先煮着,最裏面的那兩位已經吃完馬上要走了,你和孩子往裏坐。”
這家面攤的主人換了,可生意依舊還是那麽好,桌桌上面都坐滿了人,棚口的桌上有兩個穿着象農村幹部一樣的男人坐在桌上埋頭吃的西裏呼嚕的,宋麗嬈往裏看,最圪角真的有一個男人正站起來往外走,她趕緊帶了孩子子過去占下位置,這桌上還有一對粗壯的中年夫妻和一個年輕小夥子坐着吃飯。
宋麗嬈面朝門口剛坐下,就有一個十□穿着紅衣服的小姑娘手裏提了一把椅子笑呵呵的走過來給豆豆加在宋麗嬈旁邊說:“小弟,挨住媽媽坐上吧。”并扭頭對宋麗嬈說:“要幾碗?大碗?小碗?”
宋麗嬈沒有回答卻問:“原來這攤主不是兩位大爺大娘……”
還沒等宋麗嬈說完紅衣服姑娘就高興地開口了:“你認識我爺爺奶奶呀,是這樣……他們年紀大了,我爹我媽不讓他們出攤了,現在是我和媽媽弄這個面攤。”
宋麗嬈笑呵呵地點頭,然後說:“哦,原來這樣呀。來兩碗吧,一大一小。”
“得咧!”姑娘樂滋滋地去端飯去了。
估計是面還沒煮好,那個紅衣服姑娘手裏拿着一只白生生的雞蛋跑過來遞給豆豆說:“小弟,餓了吧,先吃顆煮雞蛋,姐姐送你的。”
沒想到這家面攤換了主人,但待人厚道的優良作風還是被後輩兒孫繼承了下來,怪不得這家生意越做越紅火。
宋麗嬈對那姑娘笑笑說了聲:“謝謝”,那姑娘回應一個笑容然後風風火火跑走了。
孩子餓了,把雞蛋遞給媽媽:“媽媽,剝皮”,宋麗嬈把雞蛋在桌棱上磕了磕,認真的剝着殼,正剝着,無意間一擡頭,手忽然就停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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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攤門口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她深深埋葬在心底不知道有多少時辰的安維克,那女的竟然是和她一奶同胞的妹妹宋林瑤。和安維克足足有六年多沒見了,自從離開車站,她就再也沒有看見過他,好象世界上就從來沒有這個男人。她現在想好好看看這人,足足六年時間沒見過這人了,和記憶中的出入竟然很大,他胖了不少,原來的長臉盤,如今竟然吃成了大圓臉,本來就不算太高的個子更顯得有些低了,但氣勢見長,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趾高氣昂的姿态來。他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安維克了,連氣質都變了,變得讓人痛心和寒心。宋麗嬈心底突然翻滾出一股說不出的感情。可是妹妹宋林瑤怎麽會和他在一起呀,真是奇了怪了。
妹妹宋林瑤倒沒有多大變化,只是比從前黑了些,也瘦了些。
宋麗嬈的身子往和她一桌吃面的那胖男人身後挪了挪,遮擋住自己,又低下頭偷悄悄對豆豆說:“親蛋,不要說話,啊。”。
豆豆非常聰明,知道又遇到非常時期和非常人了,趕緊點點頭低頭去摳手指頭,不敢吭聲。
安維克臉上一派得意忘形之色,宋林瑤卻一臉淡漠,攤主見到有客人來,依舊笑臉相迎:“吃面?裏面有座,請往裏面走。”
宋林瑤勁直往宋麗嬈前邊來了,前邊那桌上的男女吃完面都走了,宋林瑤和安維克雙雙走過來,他們的眼睛只顧看還沒有撤下去的一桌子碗筷狼藉,沒有注意到旁邊胖男人擋住的宋麗嬈母子。
宋林瑤走過來面朝門口一屁股坐到座位上,正好背對着宋麗嬈,安維克坐到了她旁邊,也把後背對着宋麗嬈的桌子,宋麗嬈多少松了口氣。這種情況下相見是多麽的尴尬。
安維克用眼睛在棚子裏四處一掃射,他一臉鄙夷地說:“這是人吃飯的地方呀?什麽個破地方,還讓你說得那麽好,你和你姐姐就是常在這麽個地方吃好飯呀?”他把那個“好”字說得重重的都加了引號。
宋林瑤那麽強勢的性格卻在這男人面前失了本性,她只是淡淡地說:“這地方怎麽啦?這地方的拉面好吃着呢。”
“哼,這破地方吃飯多不衛生呀,吃了會生病的,咱還是走吧,我帶你到一個五星級飯店吃去。”
“不,我不去,你要去你去吧,我好久都沒吃這兒的拉面了,想吃!饞!”
“那好,我只能是舍命陪美女了。不過,我陪你吃飯,那今晚你可不能走了啊,得陪我……”下面的話可能不好說出口,用一連串的笑聲和暧昧的眼光代表并省略了。
可是妹妹宋林瑤并不生氣,還接住話說:“行,哪我的那筆款子你必須在明天給我審批下來,學生宿舍今年必須蓋起來。”
“行,行,行,沒問題,我的美女。你呀,見了我就知道批這款子,批那款子,沒有一次找我是專門來來看我的。”
宋林瑤沒有說話,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來擺弄。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高,可宋麗嬈這桌子上的人卻聽得一清二楚。中年男人一邊“哧溜哧溜”吃面,一邊向他們望去。宋麗嬈聽了他們的對話象突然被雷擊了一般,呆了,腦子裏一片空白,一股氣流從心口直逼頭頂,從頭頂又逆轉向身體軀幹四處發散,頓時她四肢僵硬,不會動彈了,手裏的雞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到桌子上了。面前的這兩個人是她生命裏多麽重要的兩個人,可是如今他們竟然……
豆豆從桌子上拿來那顆雞蛋,自己剝起皮來。
紅衣服小姑娘端着一個托盤來了,上面有兩碗面,她笑呵呵地說:“面來喽!”大碗放到宋麗嬈面前,小碗放到豆豆面前,豆豆餓極了看到面來了,孩子捉起筷子來就吃。
這時候安維克站起來了:“這麽多人,輪到咱還早着呢,啥時候才能吃到你的這碗拉面呀,我看咱還是去別的地方吃吧。”
宋林瑤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又看看忙得跑來跑去的紅衣服小姑娘,也不想等了,她也站起來,安維克馬上高興了,立即拉了她的手說:“我帶你到一個好地方吃去。”,宋林瑤有些不情願讓他拉着,把安維克的手扒了下來,可安維克非要拉着她,倆人拉拉扯扯的走出了面棚子。
宋麗嬈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不是認錯人了吧?她生命裏最重要的這兩個人,怎麽會攪在一起并纏繞成這種狀态呀,她離開S城只不過兩年多的光景,妹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打死宋麗嬈也不會相信,可明明就是自己的妹妹,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怎麽會連自己的妹妹也不認識了呢。她怎麽會變得這麽沒有德性,她知道安維克是豆豆的親生父親的,她知道姐姐是多麽深刻地愛着這個男人的,她知道……她怎麽會這樣踐踏姐姐的心窩子啊……
豆豆沒攪拌就開始吃面,一口面條一口菜,吃得“哧溜哧溜”的那個香,菜湯濺到了臉上,成了一張大花臉。他見媽媽愣怔着不吃飯,于是輕聲說:“媽媽,可好吃啦,你怎麽不吃呢?”
宋麗嬈看看孩子,眼睛裏閃出一絲難以言說的苦楚,她給孩子攪了攪面朝孩子苦笑一下說:“好吃,豆豆多吃點,媽媽也吃。”
面前一碗拉面又細又長,看着也滑溜,臊子鹵做得好象也不錯,肉和豆腐還是切成小方丁,蔥花又細又碎,一股蔥香的味道沖鼻而來,曾經宋麗嬈是多麽喜歡這個味道啊,她拿起筷子來胡亂拌了拌,狠狠夾起一筷子送進嘴裏,可是沒滋沒味的,不知道是面攤換了主人了,還是她心情不對,反正這碗面宋麗嬈吃得如同嚼蠟,原來的味道一點也沒有吃出來。
吃完飯拉着孩子出來,走到大街上,天已經黑下來了,到處是一派燈火闌珊的夜景,百米寬的筆直馬路,道路通暢,馬路兩邊的店鋪燈火輝煌,一盞盞飛馳而過的汽車燈光在黑夜裏跑出一道道光影。
這就是她深深愛着的故鄉,在重慶時她常常夢到這個地方,夢想有朝一日再回到這個地方來好好生活,這兒有她從小相依為命的妹妹,這兒有她深深愛過的男人,這兒是生她養她的地方,有過哥哥、嫂子、侄兒……可如今,她還留戀什麽呀,還有什麽值得她留戀呀。
一盞盞飛馳而過的汽車燈光在宋麗嬈眼裏漸漸模糊起來,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她一屁股坐在一個商鋪前的臺階上竟然失聲痛哭起來。豆豆吓壞了,他急忙抱住媽媽問:“媽媽,你怎麽了?為什麽要哭呀?是豆豆不乖嗎?”
宋麗嬈哭着抱了孩子,說:“不是,是媽媽不乖,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是個混蛋!媽媽沒有能力好好扶養你長大,卻把你生出來,讓你受罪!”
豆豆一邊給媽媽擦眼淚,一邊說:“才不是呢,我媽媽是好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媽媽你不要哭了,豆豆不要玩具、不要吃燒烤,聽媽媽的話,你不要哭了。”
宋麗嬈緊緊抱住孩子,哭得更厲害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種事情其實生活中真是太多了,如今的世道就更不用說了……兵荒馬亂,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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