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娘是我殺的
“上真師恕擾,妾乃魏門裴氏,請問娘子,小女叔玢可在此處?”
母親的詢問聲與父親的咳嗽聲,從窗外一起傳進來,猶如晴天霹靂。魏叔玢腿軟如湯餅,搖晃着要倒,她身邊的柴璎珞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撈住她。
房中還有一人倏地起立,後退兩步靠住了牆,似是也在下意識躲避窗外的魏征夫婦。魏叔玢瞥一眼過去,見是那清瘦少年吳王李元軌。
此時她自然沒有半分心思去關注別人,只是死死抓着柴璎珞不放,蚊蚋般嘤聲低語:“璎姐救我……救救我……”
柴璎珞揚聲向窗外說了句“魏相夫人請稍待”,便回過臉低聲問魏叔玢:“究竟怎麽回事,揀要緊的快說!”
魏叔玢知道自己逃婚這事見不得人,房中還有男子,本來更不好自曝家醜。但事已至此,實在顧不上臉面了,她定了定神,低聲将父母要為長子求婚崔氏、被索三萬絹聘禮、欲将自己嫁給程咬金填房以換五萬絹、自己逃婚出來誤入柴家迎親車等簡要說明。
好在這事雖麻煩,卻不算複雜,柴璎珞也是豪門貴戚中人,一聽就懂。饒是如此,等她把事情交代得差不多,窗外魏征夫婦也等得不耐煩了,父親魏征徑自揚聲叫了句“恕某無禮”,推開房門走了進屋。
魏叔玢吓得魂不附體,轉到柴璎珞身後,恨不得縮成一只蝼蟻躲起,或者鑽進地縫裏。地面上黑影晃動,似乎是有一大堆人一起進屋。
室內柴家姐弟此刻也站起身來,與魏宰相夫婦行禮問安。身形搖晃間,魏叔玢瞥見父母身後還跟着一人,卻是那魁偉如塔的少年楊信之,也進了房,讪讪地解釋着:
“某奉命出去遣散迎親隊伍,回來遇到魏公夫婦,不意提及魏小娘子也在這裏……”
原來是他漏了口風。不過想想也怪不得他,從頭到尾,他好象都不知道魏叔玢正在躲避父母。
“魏相和夫人恕罪,”柴璎珞的聲音仍然平靜,“承小娘子不棄,已向璎珞訴說她今日來此緣由,魏公且請息怒,此事可從長計議……”
“此乃魏某家事,有什麽可計議的!”魏征一口打斷柴璎珞,聲音沉郁含怒,“魏某管教不嚴,小女有辱家門,叨擾上真師,過後拙荊再來賠罪——阿玢!過來!走了!”
三聲呼叫,一聲比一聲高,最後變成了怒喝。
魏叔玢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子,軟倒在柴璎珞身後,淚水又撲簌簌流下來,卻是咬定了牙根不應聲。如果父親要當場把她拖走打死,那也任便,她絕不會主動屈服。
“魏公且息雷霆之怒。今夜本是柴氏婚禮,新婦罹難,事屬離奇,諸務繁雜,上真師原也無法照管周全。我等都擠在一娘閨房之中,甚不方便,不妨另覓清靜處,慢慢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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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楊信之的聲音,正在勸說魏征。這少年雖不明就裏,卻很會鑒貌辯色調和人情。魏征氣惱之下當面沖撞柴璎珞,房中氣氛本有些尴尬,他這麽一打岔,裴夫人也跟着說:
“正是。這房裏擠了這麽多人,都沒地方站了,不如出去透透氣……呃,床上那是……縣主的……”
一娘閨房裏的暖閣并不大,現下被七八人擠得滿滿當當。裴夫人一眼看到床上橫陳的屍體,似乎又要犯嘔。柴璎珞裙裾一動,敏捷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卻将身後癱坐地上的魏叔玢暴露出來。
燈影晃動間,魏叔玢看到父親魏征臉色陰沉,顯然是惱怒之極,不過站在他身邊的楊信之有意無意地扶着他手肘,略帶控制意圖,防備魏宰相真的親自撲過來抓女兒——那場面就太難看了。
“魏小娘子不能走。”牆角忽然有人出了一聲。
所有人都轉頭去看,卻是那貼牆而立的十四郎吳王李元軌。他自魏征夫婦出聲後,一直避在牆角,此時才開口說話,語調十分冷淡:
“臨汾縣主是被人殺害的,殺人兇手尚未确定,只知道是婚禮時在這東廂房附近出沒的人。細數案發時間、地點、相等人等,魏小娘子的嫌疑很大……”
房中幾人同時驚咦,魏叔玢倒抽一口氣,腦中一片混亂。裴夫人則哇的一聲,嘔吐在捂嘴的手巾裏面。
“不會吧——”
“我看不象——”
楊信之和柴哲威幾乎同時出聲,不過他們的聲音被魏征的怒斥完全壓了下去:
“一派胡言!我家怎麽會跟臨汾縣主命案有牽連!”
“有沒有牽連,只怕魏侍中說了不算。”李元軌淡然回答,“一娘之死,事涉多方,影響深遠。她是前太子長女,魏公曾是前宮舊臣,誰知道其間有沒有利害糾纏?魏公的令愛千金離奇出現在婚禮上,又是最先發現縣主吊死的人,想置身事外,恐怕沒那麽容易。”
這人的特長就是開口必得罪人、說話一定讓人讨厭招恨麽……魏叔玢又是氣憤又有點害怕。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與這命案會有什麽關系,但李元軌這話聽上去,似乎也有理有據?
于是她除了逃婚不孝,現在還又變成殺人疑兇了?
“你……”魏征也被李元軌這話噎得不輕,順一順氣,沉聲質問:“吳王殿下,敢問殿下為何會在此地?”
魏叔玢看到李元軌嘴角一緊,垂下眼簾,有點心虛的樣子,含糊咕哝一句:“我奉敕旨,來為一娘主婚……”
當世新婦家送女出嫁,原本應該由新娘的父親主婚。臨汾縣主李一娘的父親前太子李建成已死,自然更不用指望她二叔當今天子來做這事,于是在她那些小叔父裏找一人來當這差使,倒也正常。
魏宰相喘了口氣,神色嚴重地進一步逼問:
“去年年底,吳王生母張美人不幸薨逝,雖未公開發喪,畢竟至今不滿百日。吳王何以竟在丁憂之中,公然着吉服出入婚禮?”
魏叔玢驚得張開嘴,一時連自己的窘境都忘了。
當世于五倫禮法中最重“孝”,如果真如父親所言,這吳王生母剛去世不久,那他應該披麻戴孝苫居守喪才對。居然敢一身紫袍玉帶來做這主婚人,真可以用“喪心病狂”來指斥了。別說他一個少年王子,就是當今皇帝敢這麽幹,魏宰相也會當面谏止、背後上書,準能罵得他抱頭鼠蹿遺臭萬年。
李元軌似也無法回答這問話,只又向後縮了縮身子,求助地望了柴璎珞一眼。
柴璎珞仍然扶着裴夫人,嘆息一聲,開口說道:
“魏公恕罪。吳王主婚一事,內幕頗多,此刻不便詳述。璎珞只能說一句:這是大安殿太上皇身邊人傳出的敕旨。太上皇如今的景況,魏公也是知道的。十四舅為了盡忠盡孝,只能含悲隐忍,祈請魏公暫且放過。”
魏征哼一聲,眼光掃過李元軌、柴家姐弟,緩緩說道:“皇家出身關隴舊家,原不似我山東士族一般拘泥禮法。吳王熱孝中為侄女主婚,真乃天下奇聞!我巨鹿魏氏歷代清素,家風嚴謹,恕不敢邯鄲學步!小女無狀,也不敢有勞上真師教訓,我夫婦自會帶回管教——”
“一娘是我殺的!”
一句話嗆出口,魏叔玢呆了呆,自己都不相信這是自己說的。但是……也不錯?
與其被父母抓回家賣給程咬金,不如幹脆死掉,一了百了。
室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她這句大膽聲言給驚呆了。
父親魏征張着嘴,半晌說不出話來,母親則又開始幹嘔。柴璎珞皺着眉,勸道:“玢娘你別——”
“小娘子自承殺人,膽識不淺,”李元軌搶過了外甥女的話頭,一本正經地詢問魏叔玢,“既然如此,請問小娘子是何時殺害了一娘?”
魏叔玢怔了下,只能一邊思索一邊編圓謊話:
“我……我是跟着吳王進院以後……楊大郎去找上真師,吳王也走了,我自己一個人害怕,就往東廂房走……嗯……一娘聽見我腳步聲,叫我進房……然後,然後我和她吵了起來,一時氣憤,就下手勒她……”
父母同時開口斥責“胡說八道”,但李元軌的聲音壓過了他們:
“那麽小娘子是用何種手法殺人的?”
剛才在這房裏說了半天,不都是在推測這些麽……魏叔玢望父母一眼,心裏打個突,咬着牙,就依着不久前幾人的議論推斷,說自己從身後勒殺一娘、用三條索帶連結将她吊起、僞造自殺現場等等。
說着說着,只見母親裴夫人臉色越來越白,父親魏征臉色越來越黑,柴璎珞姐弟嘴角掀動,似在忍笑,李元軌卻仍是一臉嚴肅認真。
說到後來,魏征實在聽不下去了,怒喝:“住口!你一個小女子,從哪裏聽來這些荒唐不經的言語!還敢用以自污,敗壞我家名聲!”
“魏公息怒。”站在他身邊的楊信之勸道,“真相難明,小娘子情緒激動,竟至自承殺人,若要繼續逼迫于她,恐怕更難收場。”
柴璎珞也勸道:“玢娘誤打誤撞,遇上一娘之死的命案。她既然咬定殺人,說來又頭頭是道,與諸般物證十分契合,明日入宮奏報時,璎珞也無法隐瞞這事。唯今之計,魏公和小娘子請都冷靜冷靜,慢慢商量,躁急發怒可一點兒用都沒有。”
這兩個都是能說會道很懂哄人勸人的,一唱一和之下,魏宰相總算暫時閉上嘴,不再呼喝亂嚷。臉色蒼白的裴夫人也總算有了說話的餘地,低聲問柴璎珞:
“明日上真師要将此案奏報天子和皇後嗎?打算……怎麽說?”
“出了這麽大的事,天子皇後何等聖明,璎珞怎敢弄鬼,自然是有一說一。”柴璎珞嘆道,“此案牽連中宮皇後,又是內闱變故,未必會下法司查驗。二位聖人可能會指定一親信大臣下來查案,到時候玢娘一定還要接受質詢。”
“那就讓查案人到我家去質詢小女好了。”魏征冷冷說道,“我全家老幼盡在京師,難道怕魏某舉家逃亡不成?”
柴璎珞有點語塞,看李元軌一眼,後者即刻接上話:
“那恐怕不甚方便。小娘子年少單純,魏公卻是老奸……老謀……老成謀國,”——看他唇形,是先後将“老奸巨滑”“老謀深算”兩個詞生生吞回肚裏——“小娘子既已承認殺人,再被魏公接回家,不但有串供嫌疑,也是我等失職,将來不好向天子皇後交代……”
“串供?串什麽供!”魏宰相再度大怒,“什麽自承殺人,明明是這小賤人一時情急,胡言亂語,你們這些娃娃,竟也順着她胡說!當真是世風日下,一代不如一代!算了,我明日去找天子和柴驸馬楊驸馬說話!”
父親開始倚老賣老了……魏叔玢在地上坐直身子,有點擔心地看看柴家姐弟和李元軌。被威脅“找家長”,三個年輕人略不自在,那高壯少年楊信之倒沉得住氣,仍然在勸:
“魏公想一想,如若此時非要把小娘子帶回家,那魏門全家老少,凡與小娘子交談過的人,就都與臨汾縣主命案扯上了關系。查案人必得挨個詢問,與小娘子說了些什麽,小娘子神情語态如何,可有什麽暗示……府上這一折騰,多少天都雞犬不寧的,何苦呢?”
柴璎珞也道:“就讓玢娘先在這禁苑裏留居一兩天,等案子查清問明,與府上絕無瓜葛,玢娘也擺脫嫌疑,清清白白回家,誰都不連累,多好?夫人看着身子也不好,哪裏還有精神為這糟事操心,不如回家安生歇息兩天,是不是?”
這一番道理,裴夫人無法反駁,只能黯然傷懷地望女兒一眼,惹得魏叔玢一陣愧疚。魏征也神色溫和了些許,正自沉吟,裴夫人已問:
“阿玢要不回家,能去哪裏?難道……要被當成犯人,關起來?”
魏叔玢一怔。她竟然還沒想過這問題。
“看夫人說的,”柴璎珞笑道,“相府千金,誰敢無禮?玢娘不如先跟我回紫虛觀住兩天吧——夫人也熟的,就在附近,也在禁苑裏,客房和服侍下人都是現成的。”
“上真師這提議好,”楊信之立刻附和,“小娘子到內道場修行齋戒幾天,為父母家人祈福,任誰聽去都只覺一片孝心感動天地,不會有其它謠言,魏相臉面上也甚有光彩。”
柴璎珞點點頭,繼續發揮:“魏相和夫人也知道,我師父孫藥王發願要為婦人小兒疾病搜集醫方療法,撰寫一部醫書,璎珞近年來一直在幫師父做這無量功德。紫虛觀裏雖也有抄書婢,可只能描字寫句,都不會援筆撰述。玢娘幼承家訓,才學過人,如能撥冗數日,助我整理藥方編撰醫書,那不但我師徒得益,也是濟世救人的大善事……”
他二人一唱一和,漸漸把魏叔玢逃家說得理直氣壯又光明正大,魏叔玢自己聽着,腰杆越來越直,眼淚也不知怎麽時候止住了。
住在紫虛觀裏幫着整理抄寫醫書麽……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胡餅啊。
她早對柴璎珞醫術慕名已久。這位紫虛觀主雖只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子,卻跟随“藥王真人”的孫思邈習學多年,數年前還曾以靈丹奇藥救太上皇于垂危之際,從此“女華佗”的聲名越傳越玄乎。近年來裴夫人多産病弱,經常要卧床吃藥,魏叔玢早想過自己學一學開方診脈的本事,也好照料母親。
裴夫人似乎也轉着同樣的念頭,表情大見和緩,只是眼望着丈夫,不敢輕易開口。魏征沉着臉“哼”一聲,低聲道:
“去內道場裏抄抄醫書,那又能如何!阿玢年已及笄,這兩年怎麽也得出嫁了。她能逃躲多久!”
魏侍中的眼光思路還是清醒犀利的,始終明白今天一番大鬧,無論搬出多少理由借口,核心仍是“女兒要逃婚”。
天下大亂人間地獄裏掙紮出來的一世英傑,哪有那麽容易被幾個年輕人糊弄過去?為人父者,本來就對兒女有生殺予奪大權,柴璎珞等人再怎麽舌燦蓮花,他魏宰相只要堅持不允,官司就算打到禦前,也還是他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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