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李元吉遺孀

轉着同樣念頭的,似乎不止魏叔玢一個人。等鄭觀音出殿,魏叔玢聽到大屏風後,李元軌的聲音響起來:

“璎娘,住在這寺內的息隐王五個女兒裏,我記得有一個是鄭妃親生的?”

“有的,”柴璎珞回答,“鄭妃——大舅母在武德年間生了二子一女,一女排行第五,今年十歲,現與她同住在西跨院正房內。唉,要不是為了這點骨血,只怕她早就……”

才十歲麽……似乎太小了點。而且排行最末。就算一娘橫死,柴家往下再娶,也輪不到第五小娘子吧?

可也未必。一娘與柴哲威訂婚時,還不到十歲。而且王妃親生正出的女兒,畢竟身份不同,如果柴家看重這個,也許真會跳過上面三個姐姐,直接指定為柴哲威續娶第五娘?

李元軌的聲音帶着深思意味:

“鄭妃說她昨晚一直在這殿內禮佛,此處離東廂并不遠。保母去西跨院裏為她拿禮服時,殿內無別人了吧?”

也就是說,鄭觀音有機會偷偷溜出這正殿、去東廂下手殺了一娘,再趁無人注意溜回來,裝作行若無事的樣子繼續禮佛。

“似乎是,”柴璎珞沉吟,“但昨晚我也一直在這佛殿門前附近,雖沒有刻意關注大舅母,可幾次進殿取物事,都見她跪在佛前虔誠誦經。要說她能趁人不注意偷出又溜回……雖不能說全無可能,我不大相信。”

而且鄭觀音那單薄瘦弱的模樣,怎麽看也不象是能勒死少女、又拉索懸梁将她輕松吊起的兇手啊。

關于前太子之妻鄭妃的推想暫止于此。側屏外衣裙輕響,侍婢報海陵王妃楊氏到。

魏叔玢長了十五歲,還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

不,這麽說其實不對。至少昨晚在李一娘卧房外是見過的,但那時一片昏暗心思恍惚,花樹翟衣又太埋沒人,她知道她和楊妃打過照面,但全無印象。

而今日她款步走入屏風內,仿佛整座佛殿都一下子被映亮了。

楊妃也是前藩罪婦,居所內又剛死了至親,自不能濃妝豔抹。事實上她衣着打扮幾乎與鄭觀音一模一樣,樸素的木簪子挽起一個低平慵髻,發上未插釵梳,臉上不施脂粉,麻布夾襖素白齊胸長裙,帔巾也只是一條舊緞子,圍在雙臂間姍姍行來,眉凝春山目流澄霞,豐肌雪膚光耀滿室。

同樣是在這禁苑廢寺中幽居了九年,也同樣禮貌謙恭聲氣柔順,鄭妃是讓人心生憐憫又有些忐忑不好捉摸,楊妃卻是……好吧,至少魏叔玢自她露面就保持着張口結舌、目不轉晴的表情,一時連自己正在躲藏避人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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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位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

魏叔玢自認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婦村妞。她生在京師長在長安,近幾年随母親走動高門士族,特別是在紫虛觀入女學社後,皇親貴家女眷出入,長孫後也曾帶內宮嫔侍親至,其中自有不少花容月貌的嬌娃。紫虛觀主柴璎珞自己,也算得上是不多見的美女。可此刻海陵王妃一出,她在旁邊,竟生生被對比得成了個灰頭土臉的上竈婢……太悲戚了。

楊妃與柴璎珞見禮,又隔着屏風向外面的魏宰相吳王殿下問候過,聲音溫潤宛轉,說不出的甜美好聽。眼看着她提裙裾跪床上端正坐好,在身前攏緊披帛,明明姿态無可指摘,可一舉一動就是自帶着蜜糖般慵懶無骨的嬌柔意味,看得魏叔玢都心癢起來。

忽然就明白為什麽像父親一樣的古板老夫子,要天天喊叫“男女大防”什麽的,也知道了那一堵分隔內外的主屏風因何而設。她自己是個天真少女,尚且被這大美人迷得目眩神馳,外面那幾個臭男人要是能看到楊妃這等風姿,還不得魂酥骨軟當場出醜……咳。

想到外面那幾個“臭男人”裏有自己的生身父親,魏叔玢自覺過分,站直身子清醒了些。柴璎珞叫一聲“四舅母”,已開始客氣地發問。

沒錯,上真師所言屬實。一娘雖是前太子之女,但并非鄭妃親生。東跨院這邊無甚關礙,相比之下,一娘與她這位四叔母說話倒更随便些,二人也更形親密。

遺書?不,完全不知道這事。一娘寫了遺書嗎?唉這孩子怎麽會這般想不開……不不,平日裏毫無跡象。一娘是不活潑淘氣,可也向來平平靜靜的。沒誰欺負她,她在十一個姐妹裏最大,盡有容讓的。唉,可憐的小閨女,為什麽會想尋死呢……

昨日的事?上真師你不是全程都在麽?哦,要讓魏公和吳王知道……昨日上午,這院裏得知皇後要駕臨……

楊妃看上去比鄭妃配合得多,至少表情生動,颦眉微笑風致楚楚。只可惜聽她說了半晌,所知并不比鄭妃更多。一直說到皇後離開前讓她們兩位王妃換上翟衣送嫁顯得隆重些,她回了東跨院自己房內穿戴,折騰好之後夜色已深,帶着婢子走出跨院門回正堂,路經東廂房門口,見屋內漆黑一片無聲無息的,門內外也無人,略覺奇怪,就過去在窗外叫了聲“一娘”……

“她還是不回我,屋裏一點動靜都沒有,”楊妃舉披巾輕輕掩了下口,也緊張起來,“我又叫了兩聲,感覺不對,讓婢子推門進去看看。這時一娘的保母也匆忙走來,說是大阿嫂打發她來,新郎官已到門外催妝,看一娘準備得怎麽樣了。她兩個一起推門進房,又敲暖閣,還是沒人,就推開了暖閣門往裏看……”

正看到一身嫁衣的少女,飄飄蕩蕩挂在房梁上。

“她兩個都吓壞了,不住口叫喚。我也進房去看,也吓呆了,出來靠在壁上動彈不得。叫聲引來好多人,後面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吧。”

不勝慵倦地說完,楊妃白膩的臉頰湧上一陣紅暈,再次以披巾掩口,象是還沒從驚吓中回複過來。她于武德初年被齊王李元吉納為正妃,算來也該年過三旬,年紀足可當魏叔玢的母親,但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小女兒情态,倒讓魏叔玢很想上去拍拍她頭頸安慰一番。

“這麽說,四舅母你們是最先發現一娘已逝的,”柴璎珞沉吟,“你們從東跨院門出來,經過東廂房這段路,有沒有看到什麽不尋常的東西?或有人舉止有異?”

回答這一問前,楊妃明顯地猶豫了一下,但仍然搖頭:“沒有。”

“真沒有?”

“沒。”語聲溫潤卻堅決。

這不對了。躲在行障後的魏叔玢回想自己昨夜所見,楊妃帶着侍婢,從東跨院門出來時,二人明明是在議論她們看到的異常事物,記得侍婢是說看到了大什麽,楊妃則堅決否認,還威脅要打殺侍婢……随後象是為了轉移話題,二女才轉向東廂房去看一娘。

當時魏叔玢自己身處暗中,楊妃二女提着燈籠,隔一段距離可能看不到她,自以為無人知曉這事,卻不知魏叔玢就是個見證人……但也沒用啊。父親就在殿內坐着,她有八個膽子,現在也不敢出去指證楊妃在說謊。

屏風外的男子們又問了幾回,楊妃只是搖她那美麗的腦袋。畢竟她有郡王妃的诰命,身份特殊,也不好逼問太甚,最後還是由着她盈盈一拜施然退場。

“璎娘,”大美人身影消失後,李元軌開聲,“四嫂語氣有些猶豫,我懷疑她看見了什麽,只是不肯說。”

“那也沒辦法,她有郡王妃身份,總不能上刑逼供啊。”柴璎珞無奈地回答。

魏叔玢想了下,自行障垂帛之間探出頭去,面向柴璎珞,以食指點唇,示意噤聲。

她藏身處離屏風不算遠,女道士一眼看到她伸出的腦袋,立時一怔,皺眉張口,卻沒發音,無聲地說了一句“你怎麽還在這兒”。魏叔玢也一樣張嘴不發聲,把唇形做得更誇張些:

“問她的婢子。”

重複幾次,柴璎珞才懂。此時屏風後,魏征已道:“楊妃之事,可以再緩緩。臨汾縣主那個保母,聽說已經被看管起來了?那個婦人所知隐情必多……”

“魏公且慢,”柴璎珞及時打斷他,“楊妃不肯說所見,但未必只有她自己看見了異狀。她有婢子随侍——不如先把那婢子叫過來,問完這一樁事,再問保母。”

楊妃的随身侍女名叫阿洛,生得倒也俊俏,卻有點癡癡怔怔的模樣。

往屏風中間一跪,吸一口大氣,聲音先帶了哭音:

“奴婢并沒有看到什麽……上真師饒過阿洛吧。”

喂,還沒跟你說叫你來是幹什麽呢。

魏叔玢望向柴璎珞,見不知什麽時候已變成主審官的女道士也是一臉哭笑不得。倒好,免了許多廢話,柴璎珞單刀直入:

“昨晚你服侍楊娘子穿戴完翟衣,出跨院往東廂房走的路上,到底見了誰?不說,你也不用回去了,這就跟我們走吧。”

“走……上哪裏?”

侍婢問得心驚膽戰,女道士笑而不答,笑顏豔麗如花,魏叔玢看了都忍不住身上一個哆嗦。

“娘子超生……仙師超生……”侍婢自然更懂,雙手據地,真的哭了出來,“主母嚴令,昨晚就說了,誰敢胡言直接打死……奴婢什麽都沒看見……”

“哦,怕死,”柴璎珞還在微笑,擡手指了指大屏風外,“你知道誰在外面麽?奉诏前來親查此案、天權星君下凡的魏侍中宰相。魏公身上就帶着天子手敕,便宜行事先斬後奏,取你一條賤命眼都不用眨,現殺現埋。來人——”

屏風內外侍奉的下人齊聲應諾。阿洛尖叫一聲,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仙師超生!我說!我說……奴婢……奴婢沒有看實,那個……那不是活人啊……”

不是……活人?

“那是死人?東廂外還有一個死人?”柴璎珞擰着眉頭問,“或者,你……見鬼了?”

阿洛不情願的抽噎聲中,魏叔玢聽到屏風外有人長籲出一口氣,不似父親的聲音。

“不知是什麽……是奴婢眼花了……就是個影子,忽一下不見了……”

“影子?什麽樣的影子?——別想唬我,能把你吓成這樣,你肯定認出是誰的影子了!”

侍婢擡頭,滿是鼻涕眼淚的臉上透出絕望:

“是奴婢看岔了眼……那人影……又高……又壯……”

“又高又壯?”柴璎珞微一沉吟,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看見了舊主齊王——海陵王的鬼魂?”

阿洛哭着伏地叩頭,不肯再說話了。

這侍婢年紀不算小,大概從武德年間就服侍楊妃了。魏叔玢忽然記起這感業寺原來就是齊王府,大概阿洛見慣了舊主人在院內出沒,又想起以前恍惚聽誰說過,原齊王李元吉善使馬槊、身高體壯力兼十夫……

身高體壯啊……

柴璎珞嘆一口氣,揮退阿洛。那侍婢已哭得渾身癱軟,可見當真受驚吓不小,得叫人來架走她。

“信之……昨晚在佛殿東側出沒的,是你吧。”

柴璎珞嘆着氣問。只聽屏風後那雄壯的聲音回應:

“啊?是嗎……某翻牆進來迎接新婦,柴大郎命我埋伏在東廂外,如果他死活進不來院門,就沖擊東廂房門去搶新婦,引開院門那邊的人。我……也沒去搶哪。”

跟你有沒有去搶親沒關系吧……是你那又高又壯的身影把婦女們都吓到了也。

“信之,”屏風外李元軌忽然問,“沒記錯的話,海陵王妃楊氏,是你堂姐吧。”

“是。楊娘子與某同一祖父,她亡父是我五伯父。她身世可憐,從小父母雙亡,由家父撫養送嫁。”

在紫虛觀裏時,魏叔玢曾聽過一耳朵,說前齊王兇暴好色,大唐開國後納妃,指定要娶當時豔稱的“長安名門第一美人”,就是今日所見的楊氏妃了,倒真是名不虛傳。

對了,那時還有誰議論說,楊家——特指前隋觀王楊雄家——不知拜了什麽神佛,這兩代生養的男女個個美貌英俊。前齊王妃楊氏豔麗驚人,她小叔父楊師道則是位長身玉立風采翩翩的濁世佳公子,所以太上皇一見忘俗,先是引為貼身衛士,又将女兒嫁他招為驸馬。楊師道的兒子楊信之也長得這麽壯碩讨喜,天天跟在府主吳王身邊晃,可把那瘦猴似的李元軌比下去老大一截……

魏叔玢正自胡思亂想,側屏外又傳來腳步聲。這次來的婦人,雙臂被綁縛到身後,頭發衣服蓬亂狼狽,由兩個侍娘扶推進來,徑自往地下一跪,正是一娘的自幼保母、吞咽了重要證物玉指環的賀拔氏。

殿中氣氛也立刻緊張嚴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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