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感業寺大火
東方漸亮的天光,終于映照到一大片斷瓦殘垣上,焦黑廢墟間青煙處處。
感業寺原本宏大的院落裏,幾乎所有房屋都燒坍毀杞,只剩最高的正堂還有幾根梁柱勉強支撐着原有形狀。冬末春初時節,草木幹燥,寺內外又十分荒蕪,大火燒起來後,簡直沒法撲救,基本是任憑它自己燒透熄滅的。快天亮時,天上還飄起了小雪花,也算老天助力。
寺外本有駐軍,火訊傳開後,北衙七營也派了兵士過來,頭一件大事是控制火勢不讓蔓延到別處,特別是不能延燒進大內;其次是進去救人,自然先救身份重要的王妃縣主們。
大火熊熊,燒了整夜。東方露出曙光後,屯衛們點檢救出來的人:息王妃鄭氏和四個女兒都安然無恙,海陵王的六個女兒中也有四女完好,只是海陵王妃楊氏和她親生的兩女卻找尋不着。一個王妃帶着八個少女,還有一幫侍娘婢仆,被臨時安置在寺外一處空地上,支了營帳暫時休息安神。
魏叔玢、柴璎珞和李元軌清早騎馬過來看視,就直接進了安置營地。仍在不停飄落的小雪花當中,不少人橫七豎八露天躺着,有燒傷了頭發手臉的,有逃命扭傷腿腳磕破膝蓋的,有衣不蔽體靠着破布氈勉強掩蓋的,腥臭彌漫,呻吟哭號不絕。
九位皇室婦女都在營帳裏暫歇。她們看上去還好,樣子不象外面奴仆衛士那樣狼狽,大都頭臉衣裙整齊,圍着一個鐵火盆,跪坐在地氈上休息低語,幾個幼齡稚女靠在母親姐姐身上睡着了。
“大舅母……”
柴璎珞直趨坐在正中地席上的鄭觀音。她懷裏摟着自己的小女兒,眼眸容顏冷漠依舊,除了鬓邊有幾絲亂發,半點看不出來剛經歷了逃命驚魂一夜。
“我這邊都沒事。火從後院燒起,我們母女都及時逃生。東院那邊三娘扭了腳,上真師給瞧瞧——海陵王妃和她兩個親女,還有服侍她們的幾個婢子,都沒逃出來。”
魏叔玢心裏一沉。昨夜他們正在議論楊妃傳聞故事的時候,她母女三人,竟是被活活燒死在自己房內了?
在她身後,李元軌忽然出了一聲:
“大阿嫂,我沒看見一娘那個賀拔保母。她逃出來了麽?”
鄭觀音微怔,似是才想起來還有這麽個人,搖搖頭:“我不知道。她一直被關在後院柴房裏,昨夜那麽亂,想必無幸。”
李元軌點點頭,沒再多話,一轉身邁開長腿走出帳外。這時柴璎珞已過去瞧了瞧海陵王第三女扭傷的腳,說是沒甚關系,将養兩日就好。這三娘年已十五六歲,跟魏叔玢差不多大,皮色黑粗容貌較醜,卻也懂事,強忍着腳疼一聲不吭,懷裏還摟着個小妹子拍她睡覺。
帳簾一掀,有個年紀較大的侍娘走進來,向鄭觀音和柴璎珞禀報:
“奴婢等引着當值校尉去了東院,在楊娘子的上房裏細細翻找,并沒有一具燒屍。梁柱屏風箱櫃都推開掀開了,應該再沒有能藏人之處。昨夜起火時,楊娘子她們不象在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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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楊妃母女和侍婢并不是被燒死,而是失蹤了?
帳中諸女聞言都十分驚訝,低聲議論起來。柴璎珞問鄭觀音:“大舅母,昨夜起火前,你見過四舅母麽?”
鄭觀音搖頭:“我上回見她,還是去佛堂回你們問話的時候,跟她擦身而過打了招呼。此後各歸各院,沒再走動見面。”
那都是一兩天之前的事了。柴璎珞皺着眉,又問了帳中海陵王四個女兒,回話是昨日早上楊妃還帶着她們一起進餐,叮囑了些“聽話不要惹事”之類的言語,此後就沒人見過她和她親生的四娘六娘了。
“娘子帶着四妹六妹住東院正屋,和我們所住的偏院隔着一道月洞牆,不象西院大伯母那樣都住同一個院裏。”海陵王李元吉的庶出長女解釋,“一般她不召喚,我們都不去她房裏攪。”
所以那母女三人是起火前就預知離去了、還是趁着火勢逃出院外,或者是被燒得骨頭都不剩化成了黑渣,目前還不知道。
鄭觀音又恢複了她一貫漠不關心的模樣,柴璎珞又問她幾句話,她答得心不在焉,連這場大火是怎麽燒起來的都“沒理論、你們自去查”。女道士也有點氣結,搖搖頭走出營帳外。
魏叔玢也跟了出來,見柴璎珞正問一個屯營衛士:“你們昨日在感業寺值崗的長官是哪位?我要跟他說話。”那衛士還沒回答,營地遠處忽然一陣騷動,有人氣喘籲籲地跑來報訊:
“皇……皇後鳳辇……駕到!”
長孫皇後只坐着常用的卷棚帷窗宮車,随從也沒持舉各種儀仗,應該是得知感業寺大火的消息就趕來了,沒時間做準備。她也直趨入安置營地,下車進營帳,先探視鄭觀音等九位皇室命婦。柴璎珞魏叔玢都跟進帳內,一番跪拜行禮安撫,交談數句,皇後的關注也迅速轉向海陵王妃楊氏母女的下落。
這時負責禁苑守衛的右屯衛大将軍張士貴已到場,在帳門外隔着門簾向皇後行禮問安謝罪,自承“守宮不謹罪該萬死”。皇後打斷他說“将軍們的職守議罪,自有朝廷法度處置,我不幹預。只是楊妃母女……”
皇後的氣色本不太好,臉頰蒼白少血色,眉頭微蹙着沉思時,愈顯憔悴瘦弱。柴璎珞上前兩步扶住舅母手肘,在她耳邊低聲提示:
“感業寺外有角樓、有值崗,內外出入都能看清。海陵王妃母女的行蹤,昨日當值的衛士應該知道。”
魏叔玢想起前天在立政殿,自己父親魏征曾向驸馬柴紹、衛士楊信之等人詢問感業寺的衛禁布置,果然如此。當時皇後也是聽到了的,經柴璎珞提醒,便向帳外的張士貴問起。張士貴又問左右,帳外喧騰了一陣,才找到個昨天的番上衛士過來回話。
“昨日臣在、在東北角、角樓上站、站着,午後看看看看見……”
那衛士也不知是緊張過度還是天生結巴,跪在帳外吭哧了半天,才大致說清楚:午飯過後,他看到感業寺門外停了兩輛車,幾個男女帶了些包袱物事上車而去。不過寺門是有崗的,寺內人出門要查公驗符信。他在角樓上站崗,離得頗遠,再詳細具體的情形就看不清了。
那麽昨天中午在感業寺門外站崗的衛士呢——張士貴過來禀報,他查問出來,昨天帶班的長上軍頭曹欽,在晚上發現寺內失火時,率先帶了身邊幾個下番的衛士沖進院裏救人,不幸被煙氣熏倒至今奄奄一息。而他帶在身邊的就有中午值門崗的那兩個衛士,一死一傷,傷者也在昏迷。
也就是說,大概能确定楊妃母女三人是昨天中午離開感業寺的,但如何離開、去了哪裏,目前還弄不清楚。
先是臨汾縣主李婉昔在婚禮上暴斃,然後是海陵王妃楊氏母女悄然離開,當晚又一場大火燒房毀舍,這感業寺裏,也不知還埋藏着多少詭異秘密……都無所謂了,反正也燒得不剩什麽了。
皇後又問起火原因,張士貴在帳外回:只能确定是從後院荒草叢中開始燒起的。當時夜裏西北角樓上有衛士看到院牆外微光閃爍,喝問一聲,那大火便騰地一聲爆成火球,象是預先在草叢間澆了的油的模樣。角樓上的衛士沒看清放火者的形像,只對着他們方向射了一陣弩箭,就去滅火救人,只有待後仔細調查追兇了。
站着隔簾與帳外男子說話這麽久,皇後現出疲态,柴璎珞攙着她勸說:“這裏事态初定,餘下的讓臣下慢慢處置罷了。皇後玉體要緊,這就回宮去休息吧。”
“我心裏很不安穩,”皇後搖搖頭,“總覺得這場火,跟一娘的命案,跟四弟妹失蹤,甚至跟你們昨晚搶出十七妹,都勾連着似的。唉,主上正在全神操心西北戰事,我卻不能靖安後宮,實在無能慚愧……”
“皇後……”柴璎珞正待安慰,帳外忽又傳來一聲呼喚:“璎娘!”
是李元軌的聲音。他消失有一陣子了,回來先找柴璎珞,不過喊了一聲便住口,似是聽張士貴說了兩句話,興沖沖的語調換成沉穩小心:
“臣元軌參見皇後。臣在火場裏找到了一娘那賀拔氏保母的屍體,她吞下去的那枚玉指環……也找到了。”
原來他是幹這個去了。
想到李元軌在賀拔屍體裏“找到”玉指環的過程,魏叔玢一陣惡心。長孫皇後也皺了下眉,開言:“吳王進來說話。”
李元軌挑簾子進帳,規規矩矩跪地行禮。他的幞頭和肩上都落了一層薄雪。原本緊貼在皇後身側的柴璎珞稍稍松開手,向旁邊挪了一小步,避免正面承受親王小舅的跪拜。皇後瞟了外甥女一眼,贊賞地一笑,向李元軌道:
“十四弟別多禮了,快起來。你說那什麽指環,就是在一娘妝奁裏發現的男子信物麽?”
“是。”李元軌從懷裏取出一個用手巾裹住的細物,打開,猶豫着又用手巾擦了下,才雙手呈給皇後。
這正是魏叔玢前天早上在李婉昔房裏看過的那枚形制高古的玉環,又大又厚,一壁斜聳出坡、坡下刻缺口、另一邊穿孔可系絲縧,通體為淡青色,只是繞壁的那一抹血色似乎比原先又擴大加深了些。李元軌從賀拔氏遺體內取出它後,顯然是擦洗過了,玉面很幹淨,色澤仍然純瑩柔膩。
長孫皇後緩緩擡起手,自李元軌掌中拈起玉指環,拿到自己眼下仔細看。她細瘦的手指很穩定,臉上漠無表情,微微咬着下唇,只不住顫動的睫毛透出疲憊力竭感。柴璎珞又扶住她,低聲勸說:“舅母就算不回宮,也先回車上去坐坐罷,在這氣悶地方站太久了。”
皇後又怔了一會兒,才點點頭,扶着外甥女往外走。李元軌搶先挑簾子出帳,招呼外面男子退避、将宮車駕過來,女道士和幾個宮婢一起扶皇後上車坐定。
“十四弟,”隔着窗帷,皇後又将李元軌招過來問:“一娘那保母說,她九年從未出寺門一步,此話當真?除了賀拔氏,還有沒有旁人如此說?”
“回皇後,臣等也曾詢問過其餘婢婦,以及息王鄭妃。沒人提過一娘曾出寺,大都說她十分安靜守貞,不與外人來往。”
“那麽婚禮之前,也沒有男子進過感業寺了?”
“呃……”李元軌想了想,“除了整修院落房屋的工匠腳夫,曾進感業寺的男子大概只有……臣等。”
他被硬逼着去給一娘主婚,那婚禮前就有一堆雜務要辦,進寺是必然的。皇後在車內說:“你懂我的意思,不是指這個。禁苑守衛嚴密,我本來沒什麽可懷疑,但十四弟你也知道,從貞觀四年到去年,每年聖上都在外游幸數月,扈從禁衛也跟抽走大半……”
李元軌點頭不語。魏叔玢在旁邊聽着,也明白皇後的意思。近兩三年天子夫婦出外避暑時,總得帶走大批禁軍,連太極宮、東宮的衛士都人數不足。禁苑裏這些宮圃寺觀,除了太上皇居住的大安宮不敢有疏忽,其餘地方上值衛士都似有若無。如果說有外男趁那時候偷入感業寺與一娘……還真的不敢說絕無這等事。
但是從另一面來看,真會有人與一娘私相暧昧?
李婉昔顯然沒有她四叔母那樣的絕世美貌。前宮孤女,雖然給了縣主封號和不少陪嫁,可就算明媒正娶回家,指望能在權勢財富上沾她多大光也是做夢,只怕還不如受她身份拖累得多。
如果是私相暧昧,那男方是連她封號和陪嫁都沾不上的,二人的風險也大得驚人。一娘到底有什麽好處,能讓男子對她如此一往情深、見她要出嫁甚至下手殺人呢?
想來想去,李婉昔有別于他人的一點,大概也就只有她的特殊身份。前廢死太子李建成之女,楚楚可憐的落難公主,世間頗有男子愛對這等女子想入非非,幻想自己是拯救薄命紅顏的大英雄……
魏叔玢又想起她和柴璎珞在一娘舊居找出的那些情詩,看筆跡與一娘遺書十分近似。如果那些情詩豔歌是一娘親筆抄錄的,那這身世可憐的少女确實也曾春心萌動,甚至豔詩的原書卷,都有可能是她的情郎偷偷帶進來給她的……
“這案子……我想,到此為止吧。不再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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