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翠雲峰望樓（下）

魏叔玢立在翠雲峰望樓頂的低矮護欄邊遠眺。腳下不遠處，大安殿的火勢已基本被控制住，沒再擴大，但冒着煙塵的烈焰仍然明亮顯眼。附近有許多亮點在晃動，她還能隐約聽到嘈雜聲，當是舉着火把的禁衛們在跑動清宮、追殺刺客。

再往遠處看，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了。時已近拂曉，宮城內外夜禁嚴緊，長安大城美夢正酣，巡夜的武侯街使們大概也在偷空淺寐。除了墨藍天空上的疏星半月，地面看不到一點光明能昭示大唐都城的存在。

身後傳來隐約人聲，遠遠的，似乎有人在狂笑。

魏叔玢回過頭，發現聲音是從瞭望臺中間那木梯口傳上來的。

下面二層是李元軌和尹德妃，傳上來的瘋狂笑聲發自女子，二人不知在說些什麽。魏叔玢關心地走過去，也在樓梯口抱膝坐下來，靠在柴璎珞身邊。女道士安慰地伸手摟住她肩膀，體溫交融，至少暖和多了。

下方的木梯離地面很高，語聲傳上來不甚清晰，魏叔玢聽到尹德妃在說“你就打破頭皮自個兒想想慢吧”，随後交談就被打斷了。有胡人逼問“李淵在哪裏有沒有另外的路能進去”，尹德妃含糊敷衍幾句，一聲痛號，似是被殺傷了。

耳邊炸雷般響起高喊聲，二女都被吓了一跳。扭頭望過去，那一直立在臺邊瞭望的持弩黑衣人以蕃胡語言叫嚷，語氣急切，臺外下方也有嘈雜喧嚣聲逼近。

魏叔玢起身走到哨臺邊往北眺望，只見下面一大片星星點點潮水般向望樓湧來，是大安宮禁衛軍終于發現了黑衣刺客的這個據點，大舉攻過來了。

持弩黑衣人向樓梯口叫喊一通，轉過身瞧魏叔玢一眼，目露兇光。

意識到這兇人可能在考慮要不要殺了她們以防礙事，魏叔玢不覺退了小半步，叉手胸前，有點發抖地擡眼與他對視。她與這胡人言語不通，說什麽都沒用，但在對方挂滿兵刃的魁梧剽悍體型前，她顯得十分嬌小柔弱，只能寄希望于這刺客認為她沒有威脅、不值得費勁動手了。

謝天謝地，蒙面胡人皺皺眉，猶豫片刻，還是轉身去專心對付望樓外的禁軍了。此時襲來的禁軍已離望樓不遠，進入射程之內，這胡人擡弩瞄準、勾機發射，随後拉弦上箭，動作還挺熟練。

臺下有禁軍的喧嚣呼喊聲，應該是有人中箭。魏叔玢大着膽子探頭一看，一波箭雨呼嘯而至。

她吓得一個趔趄，往後跌坐在哨臺上。不過禁軍自下向上射擊，來箭雖多卻沒什麽威脅，只有寥寥幾箭飛過了哨臺頂，歪斜無力跌落，那黑衣刺客避都不避，只全神貫注向下發弩狙擊。

身後樓梯口處又有響動。魏叔玢坐在地上扭頭，看到梯子上露出一雙被綁着的手，随後是歪斜蓬亂的發髻、尹德妃血污狼狽的臉面和身體。

這寵妃平時養尊處優慣了，此時綁着手帶着淌血傷口爬高梯，氣喘如牛，而且還剩最後幾步的時候，死活都挪移不動，伏在梯頭只是大聲喘息抽泣。

想到按他們的計劃，尹德妃需要留下活口用以威脅皇太子李承乾，魏叔玢動動身子，想過去拉她一把。不過一直坐在樓梯口的柴璎珞先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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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道士站起身，雙手抓住尹德妃雙臂，使力将她提上瞭望臺，順勢往臺面上一掼。那惡婦啊地叫了一聲，全身重重摔倒在地面上，一時爬不起來。

今天傍晚在大安殿，柴璎珞在尹德妃手下很受了一番折辱，此時算連本帶利讨了回來。魏叔玢在紫虛觀已住了一段時日，十分熟悉她這寧死不肯吃虧的禀性，不禁微笑。

但此刻實在不是能輕松欣賞報仇雪恨的時候。瞭望臺北面底下的喧嘩呼喊聲越逼越近，沸騰盈耳。臺邊向下射弩的黑衣人雖準頭不錯，畢竟只有一人發箭，完全無法阻擋禁軍攻上來包圍望樓。

現在她們該怎麽辦？魏叔玢撐起身子，掙紮到樓梯口，抓着柴璎珞問：“璎姐，我們……”

一句還沒問完，木梯忽然又開始顫動，象是又有人從下面爬上。二女探頭去看，只見一條挎弩黑衣大漢抓着梯子快速登攀，應該是上瞭望臺來增援哨兵的。

“自己小心一點，”柴璎珞對魏叔玢低聲耳語，嘴唇向臺邊的哨兵一努，“小心這些胡賊。”

魏叔玢一想，對啊！她們是被這些刺客從大安殿擄出來的人質，無能為力清白無辜，如今禁軍前來剿滅刺客，救脫她們于苦海危難之間，她有什麽可緊張的？只要小心自己別在一團混戰中莫明丢了小命就行……

樓外喧嘩聲忽然靜了一瞬，随後大起，聲響頗為異樣，聽着象在喊“十四”什麽。魏叔玢心房一縮一擴，瞬間熱血上湧，放開柴璎珞拔腳跑向臺邊。

腳下望樓底部門洞外，數百火把明晃晃地舉着，照出一片半圓空地。空地當中是四個人，其中三人黑衣蒙面手持兵器，卻将另一個穿錦半臂的高瘦少年推在前面，看架勢是劫持着他用以威脅禁軍。

魏叔玢張大嘴，深吸一口氣，喉嚨卻是梗住了。她擡起雙手捂口，防自己尖叫或哭出來，只覺腿軟得再也立不住。

黑衣刺客們撕下了李元軌的僞裝，将他推出望樓外，作為人質來抵擋禁軍。

至少短期內有效，樓下的禁軍明顯在猶豫，一時沒敢強攻上去。

身邊啪叽輕響，魏叔玢瞟到黑衣弩手勾了扳弦，樓下立刻傳來一聲慘叫，一名禁軍衛士中箭倒地。

這似乎激怒了禁衛們，騷動喊叫聲再起。但此時瞭望臺上響起更刺耳的嘶嚎聲，以及女子的尖叫：

“你幹什麽！”

魏叔玢急速扭頭往南看，尹德妃的衣裙帔帶在夜空中劃過，沉沒消失在望樓另一頭護欄外，只留下長長的凄厲嘶叫連綿不絕。

剛才爬梯的黑衣刺客已登上了哨臺，先将尹德妃一把抛出護欄外，又在對付柴璎珞，看樣子竟是奉命來處理人質的。不過女道士強健敏捷得多，反應也快，躲閃過了第一下，縱身入懷抱住他扭打掙紮，沒被一擊致命。

“璎姐！”

魏叔玢大叫一聲，跑過去想援助柴璎珞，可她的腿早就軟了，只跨出一步，就頭臉朝下重重栽倒在地，只摔得頭昏眼花，面前一片黑暗。

男子的蕃胡語怒吼、女子的掙紮尖叫響成一片。魏叔玢似乎又聽到了一聲勾機輕響，弩箭離弦而出。#####本章附注講了唐朝人心目中的“地獄”是啥樣，并有圖片。圖片請到作者微博觀看。新浪微博搜索ID“唐穿導游森林鹿”，歡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