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身份,你先上,朕容後再……

牡丹和那名龜公在兩名侍衛的押送下低頭縮腦地步入了廳堂。

相比起龜公畏畏縮縮的樣子,牡丹自認大膽多了。她低着頭看似規矩,其實眼珠子在轉來轉去,觀察廳堂裏那些貴人下半身的衣着。

乖乖,這可都是朝廷來的大官,要是能巴上一個,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那看不起她的趙官人,日後見到她也得小心奉承。不,那趙官人已經死了,他急着買紅酥的初夜,去醉香樓去得最早,不想亡命在反賊手裏,真是活該!

“主子,這兩個就是人證。”

聽到那尖細嗓音響起,牡丹臉上的笑都要壓不住了。

天曉得她聽見紅酥冒充刺史之女時有多震驚,她還以為憑紅酥的姿色,必定是被糟蹋得最慘的一個,萬萬沒料到她不僅好好活着,混到了朝廷大官的跟前,而且還扮做了刺史之女!相識多年,她怎麽就沒發現紅酥蠢如母豬呢?那種貴人的身份也敢冒認,這不就被拆穿了?

紅酥啊紅酥,你将我踩在腳下那麽多年,有沒有想過今日會栽在我手裏?

牡丹轉來轉去的眼珠忽然對上了地上花熊死不瞑目的雙眼,吓得她一個哆嗦,噗通一下跌在了地上。

廳堂內衆人的視線本來就落在這兩個人身上,此時見牡丹忽然白着臉跌倒,投注過去的目光就更多了。

曹公公見牡丹看了眼屍體就吓成這副德行,心底十分看不上,都是下九流的煙花女,怎麽紅酥膽大包天,這個就膽小如鼠?不過這畢竟是自己帶來的人,曹公公忙向天子解釋了一句,“主子勿怪,這女子腿上有疾,估摸是站不住了。”

有腿傷?李瑜目光不由飄向花宜姝的左腿。他記得花宜姝腿上也有傷,不知有沒有用藥,方才看她走路的模樣似乎已經無礙了。

他狹長的雙目隔着一層裙子,在那左腿的輪廓處細細一看,發現左腿比起右腿微微屈了幾分,心裏暗道:果然,她的腿傷還沒好。

這個念頭落下,李瑜忽然發覺花宜姝的左腿又屈了幾分,看來是腿開始疼了。

【哼,瘸着腿還能偷雞摸狗,朕看她的腿傷也沒甚要緊的,何須為這人擔心。這是她活該!】

花宜姝:……

我記下了,将來你給我等着啊。

李瑜:“拿把椅子給……”

“紅酥!果然是你!我早就勸過你不要為了貪慕虛榮走上歧途,你為什麽不聽呢!”

李瑜的聲音被牡丹的大嗓門給蓋住了,那聲音并不尖銳也并不刺耳,卻極具穿透力,還含着迫切想要表現的急切,如同一團飛蟲聚成的煙霧,猛地沖過來撲了他一臉,李瑜眼神一暗,面色難看起來。

牡丹不知自己已經得罪了在場最尊貴的人物,她謹記曹公公的吩咐,只是掃了花宜姝一眼,就認定她是失蹤的紅酥,當下添油加醋地将紅酥過去的所有罪證都說了出來,甚至為了讨好在場的貴人們,沒有的事她也硬要編排出來。

“你四歲就入了醉香樓,十四歲就開始接客,十個客人有八個客人被你偷了荷包。客人們見你貌美不忍責怪你,我這個做姐姐的卻不怕擔個惡名,時常告誡你,就算我們是下流出身,也要本本分分做生意,不能壞了這一行的名聲,可是你說什麽也不聽。十五歲你又勾搭客人家才十三歲的公子,我告誡你人家公子要專心考科舉,讓你不要壞了人家心性,你偏偏勾搭着那孩子上了你的床,從此荒廢學業只知道床笫貪歡;十六歲你又騙了好幾位客人,讓人家在樓裏決鬥,累得其中一位客人被打斷了子孫根……我為了勸你改邪歸正,急得夜夜睡不着覺,連我這條腿,也是為了攔着你騙人,跑太急摔下樓才摔傷的……”

青樓裏的女子或多或少都要學一些才藝,牡丹從前也有些名聲,小曲唱得好,嗓子自然也不錯,這一番話裏她下了功夫,說得那叫一個音色婉轉如泣如訴,仿佛一位痛心妹妹走上歧路的好姐姐,可惜她急功近利的心太重了,因而聲音就失了平衡,顯出幾分尖銳來。

曹公公聽着聽着就皺起了眉頭,心道這裝模作樣的功夫比起花宜姝來怎麽差這麽許多?開頭還好些,越聽越卻像是故意陷害,不過看在她能在天子跟前揭穿花宜姝真面目的份上,他都忍了。

牡丹還在表演,她一邊說一邊哭,時不時借着帕子抹淚的動作偷偷去觑那些貴人的神色,順便将自己最美麗的姿态盡情展現在這些貴人眼前,至于花宜姝……反正她認定紅酥只是自己上位的墊腳石,因此并不關注她。

在她嘴裏,紅酥就是個五毒俱全的賤人,不但貪慕虛榮愛財如命,還是個坑蒙挂騙善于勾引男人的淫.娃蕩.婦。牡丹在花樓這麽多年,腦子裏素材豐富,反正不管紅酥實際上什麽樣,只管把花樓裏所有姐妹做過的糟心事都安到她一個人身上就行了。

她坐在地上說着說着,忽然被同來的龜公扯了扯袖子,牡丹當他要跟自己搶功勞,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還待繼續講,忽然聽到了一聲冷笑。

“我還以為曹大監有什麽對付我的手段,原來是找來這樣一個跳梁小醜。”

牡丹慢慢扭過頭。這廳堂裏除了她之外,就只剩下一個女人,起先她以為這話是紅酥說的,仔細一聽聲音不對,她之前說的話雖然有大半是添油加醋的誣蔑,但有一點沒有錯,那就是紅酥的确是個浪蹄子,她不光長相冶豔,聲音也是一等一的勾人,但凡是來醉香樓的男人,任哪一個聽了紅酥的聲音,都跟被抽了骨頭的似的酥軟了身子。

牡丹曾經一邊恨得要死,一邊又嫉妒地發狂,她要是有紅酥那樣的容貌身段和聲音,哪裏還需要求着趙官人贖她?該是趙官人反過來求她才對。

而剛剛這聲音,雖然也嬌柔動聽,卻像是出谷黃莺,絕沒有半分勾人欲望的媚态。因此聽出這聲音不是紅酥的,她便以為是又有人來了,而且在場的都是貴人,能說話這樣硬氣的,一定也身份高貴,牡丹已經準備好行禮了,誰知扭頭往門外看,卻沒見人來,這時候龜公又扯了她一下,牡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僵着脖子扭回去看站在她不遠處的紅酥。

不,這……這好像不是紅酥。

紅酥長什麽樣,她那張臉牡丹看了十年,就是化成灰她也認得。面前這女子雖然乍一看是紅酥,可是仔細看,卻是越看越不像。先是身段,紅酥那個騷蹄子最愛穿紅色紗衣,裏頭是貼身裙衫,襯得前凸後翹,胸脯鼓脹,男人看一眼,魂都飛一半。

而面前這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裳,只在腰間用紅色絲帶勾出腰身,盡管她絲纏得頗緊,腰身卻沒有細到紅酥那樣不盈一握的程度,再看她那胸脯,只是衣裳微微鼓起一些,不至于一馬平川堪比男人,卻也遠遠比不上紅酥。

再是臉容,雖然都是跟紅酥一樣的鵝蛋臉,但是紅酥左眼眼角下有一枚紅痣,那枚痣紅酥小時候是沒有的,後來紅酥長到十二歲時,眼角就慢慢長出了這麽一顆痣,更襯得那張臉媚氣橫生,大老板當時還高興得擺了一次宴。而面前這女子,眼下沒紅痣,卻是左邊眉毛眉頭處長了一枚小小的黑痣,長在這個地方的痣,若是太靠近眉心,便顯得太過端莊聖潔,就跟廟裏的觀音似的讓人不敢亵渎,而她這枚痣卻是生在剛剛好的地方,竟然襯得一張臉顯出幾分純潔與嬌俏來。

一番細看下來,這女子雖然生得跟紅酥很是相像,但通身沒有一點紅酥的妖嬈媚态,神情更是紅酥所沒有的清冷凜冽,聲音也和紅酥不一樣……這一條條下來,這女子怎麽會是紅酥呢?

意識到這一點,牡丹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而看到她這副模樣,站在不遠處的那位貴女更不肯放過她,她聲音清脆動聽,卻聲聲帶着逼人的銳氣,“你說啊,怎麽不繼續說了?你敢不敢對着我的臉,将剛剛那些話再說一次!”

牡丹本就心虛,此時被這樣厲聲诘問,更是說不出話來,脊背不覺佝偻下來,臉上的得意已經全變作了惶恐,她不敢怪面前這些貴人,只将怨氣全都撒到了龜公身上,怨他早看出了端倪卻不提醒自己!不由側頭狠狠瞪了龜公一眼,而龜公早已經匍匐在地,身體不停地發顫。

看到他們這副模樣,那貴女凄然一笑,再一次走到堂上那具屍體前,“你生前不肯認我,死後的下場便是唯一血脈要被這等下作小人踐踏侮辱,如今你可滿意?刺史大人?忠烈将軍?”

這兩個名號由別人說出口是敬畏是尊重,然而此時落在她口中,卻是滿滿的嘲弄與譏諷。

牡丹眼看着花宜姝朝那具屍體走過去,看她走路時的步伐姿态與紅酥那一搖三晃的勾人模樣完全不同,原本只有的六七分相像又被減去了兩分,她這才明白,原來眼前這具屍體便是那所謂被多了個女兒的刺史!原來面前這人是忠烈将軍的女兒!那她剛剛,豈不是得罪死了一位正經的官戶千金?還是刺史這樣大官的千金!忠烈将軍在民間頗有些名聲,要是叫人知道她在忠烈将軍的屍身前這樣冤他女兒,那她躲進糞坑裏也能被人扒出來收拾。

牡丹渾身一個激靈,自認終于明白了一切,忙沖着花宜姝磕起頭來,“花小姐我錯了,我真錯了!實在是您的畫像畫得與紅酥太像了,您生得跟紅酥也有些像,不不不,紅酥那賤人怎麽配跟您像呢?我都是受了畫像的誤導,剛剛進來時看了您一眼也沒瞧仔細,這才誤以為您是紅酥,我錯了,您不是紅酥,全是我認錯了!我該打!我該打!”

她語無倫次,說着說着就自打起嘴巴來。像他們這樣下九流裏混的,少說都有兩三副面孔,能在客人面前做出各種姿态,自然也能在形勢不對時抛下尊嚴只圖求生。

因此她下手毫不留情,狠狠扇了自己幾個耳光,扇得面頰通紅耳朵嗡嗡作響,又去打旁邊那龜公,“你這該死的,你認出這位小姐不是紅酥你怎麽不早說!連累這位貴女聽了我那麽多污言穢語,你也該打!”

龜公不但反抗,只畏畏縮縮躲了幾下後才道:“這都是大人們的吩咐,我哪裏敢違抗,便是認出了也不敢吱聲啊!”

幕後主使曹公公:……

這出戲唱着唱着,怎麽唱到了他頭上?

曹公公萬萬沒想到,信誓旦旦找來的兩個證人竟然能臨時翻供,看着這兩人涕泗橫流的惶恐模樣,再看花宜姝對那具屍身流露出的複雜感情,曹公公心裏的判斷也動搖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弄錯了,這花宜姝就是花将軍的女兒,可是可是……花熊是個天閹啊!

只是連曹公公自己都知道,這支撐着他的最大一個支柱,也搖搖欲墜起來。

曹公公心裏一陣不好,他悄摸側頭去看陛下,卻正對上天子陰沉的雙目。

噗通一聲,曹公公也跪了,“主……主子……您千萬聽我解釋啊!”

李瑜:“向花小姐解釋吧!”

陛下非常頭疼。

朕自己的下屬犯錯,理應當朕來調.教,但朕看花小姐生氣的樣子有些發憷,你……你先上,朕容後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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