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熱血從未涼

“我找楊柳。”這是寧家女主人的名字,也是原主的親生母親。

門開了,是一個老太太,打量了寧嫣幾眼,“你是誰呀?大晚上的找楊柳什麽事?”

“我是寧家的女兒……”

她的話還沒說完,老太太就震驚的叫了起來,“楊柳,你女兒找過來了。”

不一會兒,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個病歪歪的女人沖出來,後面跟着幾個孩子,“晶晶回來了……”

等她看清寧嫣的面容,愣住了,随即眼眶紅了,“紅妹,你怎麽來了?”

她只見過這個女兒一面,但深深的記住了孩子的模樣。

長的很好看,一雙烏黑的眼睛像極了老寧,但孩子的态度讓她傷透了心。

寧嫣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幾眼,這就是原身的生母,長相清秀,斯斯文文,是一名小學老師。

但現在老師不吃香,動不動就揪出來**,活的戰戰兢兢,一個女人辛苦的帶大四個孩子,落下一身病。

“方便進去聊嗎?”

疏離的語氣讓楊柳心裏酸澀,“當然,快進來。”

這是一個大雜院,住了好幾家人,寧家占了西廂房的一間。

屋內只有一張大床,一張放滿雜物的小飯桌,一個破舊的櫃子,空間很狹窄。

寧嫣坐在長凳上看向那三個孩子,五官都長的不錯,眉清目秀,但個個瘦骨嶙峋,頭發枯黃,頭大身體小,像極了火柴人。

而他們的眼中全是防備,還有濃濃的不喜和排斥。

對她的不喜?他們沒接觸過吧,寧嫣心思飛轉。

寧二,名叫寧磊,十四歲。

寧三,寧淼,是女娃,十二歲。

寧四,寧鑫,九歲。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楊柳端了一杯熱水過來,小心翼翼的遞到寧嫣面前,有緊張,有企盼,也有不安。

寧嫣接過來喝了一口,是甜的,她心裏有底了。

楊柳有些擔心的問道,“紅妹,你……”

寧嫣打斷她的話,“我改名了,叫寧嫣,我希望将戶口落在寧家。”

她極為果斷,直接道明來意。

不是為了一家團圓,而是為了戶口。

一聽這話,楊柳大驚失色,“出什麽事了?”

最大的男孩撇了撇嘴,有些不屑,“還用問嗎?肯定是被于家趕出來了,呵呵。”

楊柳微微蹙眉,輕聲斥道,“小磊,不許胡說八道,這是你親大姐。”

寧磊似是積怨頗深,語氣特別差,“她可不想當我們大姐,也不想當寧家人,媽,你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寧嫣懶的跟個孩子計較,直接了當的問道,“戶口落在寧家,方便嗎?我可以出點錢……”

能用錢解決的都不算什麽事。

楊柳心如刀割,這孩子擺明了不想跟他們多親近,寧願用錢打發他們。

她強笑道,“說什麽傻話,當然方便,這麽晚過來你餓了吧,你等等,我給你做點吃的。”

寧磊氣憤的瞪了寧嫣一眼,“媽,你別費心了,人家嬌小姐吃不慣粗糧的,再說了我們家還有口糧嗎?”

“小磊,你再這樣,媽就要生氣了。”

“哼。”

寧嫣沒打算跟寧家人培養什麽感情,也不怎麽在意他們的态度,“請收留我一晚,明天我就去找房子,不會多打擾你們的。”

理智,清冷,又透着一股距人于千裏之外的淡漠。

楊柳一時紅了眼眶,寧磊沒忍住,“說的好聽,是怕我們拖累你吧。”

“你要是這麽認為,也……”寧嫣随意打量屋子,忽然視線一凝,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猛的站起來,指着牆上照片裏熟悉的男人,聲音隐隐發顫,“這男人是誰?”

這是她穿來後第一次失态,一顆心在狂跳。

寧家人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最小的男孩驕傲的挺起胸膛,“是我爸。”

寧嫣腦袋一懵,跌跌撞撞的沖過去,對着照片看了又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一家全家福,很久以前拍的,最小的孩子還是個抱在手裏的嬰兒,最中間的男人儒雅英俊,沉穩如山。

她的眼眶漸漸發燙,怎麽回事?

楊柳看她快哭的樣子,擔心的不得了,“怎麽了?”

寧嫣指着照片上的男人,“他叫什麽?”

“寧瀚海。”

如一道閃電閃過,寧嫣腦袋一片空白,是他,真的是他!

“我能将照片拿下來細看嗎?”

楊柳有些不懂,這照片有什麽問題嗎?“可以。”

寧嫣拿着照片看了半天,無數往事湧上心頭,掀起一股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靜。

寧瀚海,我國工程院院士,水利水電專家,從事大型工程結構與設備抗震試驗、原形強震觀測等科研研究,一生主持了多個國家重大工程建設項目。

他為國家傾盡所有,始終默默無聞,直到去世時世人才知道這位偉大的科學家,才知道他背後的故事。

而他,無兒無女無妻,臨終前将一生的積蓄捐給一家孤兒院,後改名為瀚海孤兒院,所有的孩子都姓寧。

是的,寧嫣的姓就是這麽來的。

她記事起就在瀚海孤兒院長大,直到她十八歲考上農業大學才離開,她所有的開銷和學費都是孤兒院支付的。

對她來說,瀚海孤兒院是她的家,更是她唯一的溫情。

寧瀚海院士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信仰。

但,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猶然記得孤兒院門口的人物雕像和背後的八個字,立德立言,無問西東。

這是華清大學的校訓,而寧瀚海是華清土木系畢業生。

她心裏一動,将照片翻過來,果然,在後面看到了熟悉的字:立德立言,無問西東。

這八個字伴随着她一生,這也是她沒有長歪的原因。

她輕撫着照片,兩行熱淚滾落下來,果然是他,沒有認錯人。

或許,她來到這裏,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

楊柳一直關心的看着她,見她落淚,心疼不已,“紅妹,不,小嫣,你還好嗎?”

寧嫣迷茫的回頭,這是寧先生的家人?他們還活着?

這是夢,還是幻境,她有點分不清。

“咕嚕嚕”一聲,最小的蘿蔔頭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慘兮兮的叫道,“媽,我好餓。”

晚飯吃的是紅薯湯,全是薄薄的湯水,已經消化完了。

楊柳微微蹙眉,但很快松開,“小二,你去看看。”

寧二為難的開口,“媽,只有最後一個紅薯了,明天還不知道吃什麽,我們要斷糧了。”

他也餓,餓瘋了,正在長身體的他天天餓的頭暈眼花,胃空空的特別難受。

家裏沒錢沒吃的,他想出去搶劫的心都有了。

寧嫣愣住了,看着骨瘦如柴的孩子,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寧先生曾經說過,他一生無愧于國家,唯獨虧欠了家人。

為此,她特意去查了資料,但世面上的消息特別少,她又特意去買了一本傳記,書裏寥寥幾筆,寧先生落難時妻子病逝,幾個兒女也就沒人管教,不知什麽原因都英年早逝。

罷了,你前世護我長大,今生我護你妻兒平安。

她以為心已寒,但其實熱血從未涼。

她從包裏拿出鋁皮飯盒,蓋子一打開,大家的眼睛都亮了,啊,白面包子。

寧嫣遞了一個給寧小四,小蘿蔔頭迫不及待的接過來,剛想咬一口,手裏的包子就被搶走了。

寧小四不禁急紅了眼,他想吃包子!“媽媽。”

楊柳将包子遞還給寧嫣,“小嫣,你自己吃吧,不用給他們,他們有吃的。”

寧嫣微微蹙眉,“這是嫌棄我?”

她站起來就往外走,楊柳急急的拽住她的胳膊,這大晚上的走在外面好危險。“不是,當然不是,你別誤會……我就是覺得食物太珍貴了……”

寧嫣雖然心疼包子,但想想這是寧先生的家人,就狠狠心腸送出去。

“一人一個,都吃掉,留到明天就壞了。”

她将包子一個個分給寧家人,氣勢特別強,不容人拒絕。

小三和小四都沒有拒絕,興高彩烈的捧着包子開啃,好久沒吃到面食了,食物進肚子裏的感覺太好了。

但寧小二拒絕了,傲嬌的扭過頭,“我才不要你的包子。”

“行。”寧嫣也不慣着他,将包子拿起來吃了。

護歸護,并不是一味的寵着縱着,該教訓時毫不手軟。

寧磊驚呆了,她不該多勸他一句嗎?就一句,他就吃了!

嗚嗚,還是肉包子,好香好香。

他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委屈,太委屈了。

楊柳看在眼裏,将手裏的包子遞了過來,她寧願挨餓也要省下來給孩子們吃。

寧磊遲疑了一下,有些拉不下面子,又難抵內心的渴望,偷偷的看了寧嫣一眼,趁她背過身體不注意接過包子掰開,自己一半,媽媽一半。

楊柳擺了擺手拒絕,寧磊硬将半個包子塞進她嘴裏,還做了個噓的動作,指了指寧嫣,示意別讓她看到了。

他要面子啊。

寧嫣眼角早就看到了,還好不全是缺點,他還算孝順。

一個包子珍惜的吃了半天才吃完,胃裏有了東西,大家的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幸福的笑容。

看寧嫣也順眼了幾分,沒有那麽讨厭了,到底是願意給他們吃包子的人啊。

寧嫣拿出十五塊錢,“這是我這個月的生活費。”

她雖然改主意了,但還要觀察一下寧家人。

“我不能要……”楊柳拼命搖頭,怎麽能拿孩子的錢?

“我給,你就拿着,明天去買點糧食。”寧嫣将錢放在桌上,神色淡淡的,“你收下,我就留下,不收那我明天出去找房子。”

寧磊拼命沖楊柳使眼色,趕緊收下啊,這可是救命錢。

哎,他這個長子為了生計真是操碎了心。

楊柳輕輕嘆了一口氣,收下了錢,這世道太亂,她怎麽敢讓孩子一個人出去住?

一家人在一起,是好是歹一起承擔。

寧嫣拿着照片晃了晃,“聽說他下落不明,是什麽情況?”

楊柳神色一黯,兩年了,丈夫沒有一點音訊,工資也不寄回家了,她一個人養四個孩子太吃力,艱難度日。

她還要擔心丈夫出事了,但更讓人心煩的是,大家都覺得寧瀚海犯了什麽錯被抓去勞改,對他們這些家屬很不友好,寧家人的處境堪憂。

白眼,歧視,責罵,為此她夜夜不能安眠,她更擔心的是……局勢會越來越差。

如今又出了真假女兒一事,她是心力交瘁,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她沒有瞞着寧嫣,仔細說了這兩年的情況,她給寧瀚海的單位寄過信詢問情況,但石沉大海,沒有半點消息。

“但我相信,你爸是個好人,他是知識分子,但有抱負很愛國。”

雖然這些年分居兩地,但她相信丈夫的為人。

“我知道。”沒有人比寧嫣更清楚這一點,那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家。“我想找到他,見見他。”

很好,她已經找到了人生目标。

第一件事,在這困難的歲月裏,護住寧家人,改變寧瀚海孤家寡人的命運。

英雄不該是這樣的結局,不該被命運辜負,不該流血又流淚。

第二件事,幫寧瀚海解困,讓他少受點苦。

如果她沒有料錯的話,這個時間段寧瀚海落難了,下放到紅光農場。

整整十年,他最好的十年在農場吃苦受罪,那邊的條件非常惡劣,寧瀚海的身體受到了極大摧殘,之後的日子一直飽受疾病的困擾。

楊柳驚呆了,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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