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45章
周策帶着裴照雪來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打開燈,然後從櫃子裏取出一個長盒子,裴照雪掃了一眼,盒子掀開後,裏面躺着真言律刀。
周策用下巴指了一下:“試試?”
裴照雪不知道周策這是什麽意思,并沒有動作。周策幹脆把刀從刀鞘中抽出,發出金屬撕拉的摩擦聲,他輕輕一甩,刀柄朝向裴照雪,說道:“周家的真言律刀自古傳今已有百年歷史,相傳刀下亡魂無數,是不世出的寶刀。後來日子太平了,刀也就變成了擺設。”
“現在沒人再用了。”
“可我看你卻很喜歡。”周策說,“試試。”
這一次,裴照雪接過了刀,可是下一秒,他就反手把刀架在了周策的脖子上,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周策也不懼怕,身形動都沒動。
裴照雪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周策說,“是我為什麽不藏不躲,還是為什麽把它送給你?如果是前者的話,我大可不必擔心,你要是想殺我,絕不會如此一時興起,也不會刀脊朝着我。後者的話……我周策想送人一件東西,需要理由嗎?”
“真言律刀是你們周家的傳家信物。”裴照雪說。
“老掉牙。”周策歪了一下頭:“哪怕當初你沒有把它給我,我依舊能站在現如今的位置。要是我沒有能耐本事,有多少把刀也無濟于事。刀是死物,人得信自己。阿雪,這把刀在我手上就是個擺設,它配給你才算值得。”
裴照雪問:“你不怕?”
周策反問:“你怕不怕?”
裴照雪将刀撤了下來收入刀鞘之內,輕輕一合,握在自己手上。他沒有回答周策的問題,把刀放在了桌面上,而後笑了一下。他笑得很淡,仿佛只是嘴角有些輕微的拉扯,周策便覺心滿意足。
他們從小在一起學習,裴照雪在刀術之上有着極高的天賦。只可惜裴照雪沒有生在古代,要是那時,他一定是名揚天下的刀客。冷兵器沒落了,它們最終只能成為一個象征符號被高高懸挂起來,但仿佛是比人還重要的存在。
周策不信這些,離經叛道的事情他做得多了去了,他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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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見過裴照雪用刀一人可戰千敵的氣魄,不知怎的就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他的心中多少有點“寶刀贈英雄”的君子義氣,說是報答裴照雪的救命之恩也不為過。
周策救過裴照雪的命,他要裴照雪還他一輩子。後來他對裴照雪做下那般事情,裴照雪的平靜反應讓他意外。他總是暗中揣測裴照雪會以怎樣的方式報複他,時至今日也沒有見到裴照雪有任何動作。
裴照雪本可以讓他在那時就死了,裴照雪卻折返回來以命相救。
這個人不愛說話,也不愛表達自己的情緒,周策只能去猜去想。對于裴照雪來說到底是承諾重要,還是恩仇重要?他也許是好心的,可周策不認為自己值得裴照雪好心。他甚至有些惶恐,他怕自己反而陷入裴照雪波瀾不驚的寬容之中。
裴照雪的心思實在是太深了,經歷種種,周策又不太确定自己能琢磨明白。他看着裴照雪面前那把刀,這把刀對周家意義非凡,裴照雪卻把弄得輕描淡寫。
只是他注意到,裴照雪的手掌忽然握了一下。
“周策,你想個法子。”裴照雪忽然說,“把賬算算,兩清。”這話他說得輕巧得仿佛兩個人之間只有個百八十萬的錢債,各自拿出來賬本逐一核對清楚,雙方多退少補,以後就再無瓜葛了。
裴照雪提出這句話,周策得占天大的便宜。然而周策似乎無法忍受裴照雪這個态度,不惜用破壞這樣寧靜氛圍的冰冷口氣說:“你連恨一個人的心都沒有嗎?”
此話一出,裴照雪本來稍稍垂着的眼睛擡了起來,他認真盯着周策,然後問周策:“值得嗎?”
這也是裴照雪一直再問自己的話。他從小在周家接受的教育就是“有仇必報”,他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對。如果沒有去延城,他會把這四個字奉行到底。
從延城回來後,他暗中調查了很多過去的事情。經歷過那些的人大多已經不在了,可若是仔細調查,還是能找出一些不合乎常理的蛛絲馬跡。
原來過去只是他天真地相信了一個故事的版本罷了。
當事态愈發清晰地呈現在他面前時,他瀕臨于一個要失控不失控的邊緣。他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看着外面緩緩落下的夕陽,連姿勢都一動未動,到最後太陽完全消失了,他才仿佛緩過神來。
他想了很多事情,從小到大點點滴滴。他覺得自己該恨周向雲,或者該恨周策,可是這時腦海中浮現出他們的臉,他心裏又有些空落落的。要知道在過去,他手下哪怕折了一個不知名的弟兄,他也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周家的教育向來如此,周策更是能為了那份不甘心去瘋狂屠戮。現在,他也要如此嗎?
愛恨簡單,放下太難。
在珍珠莊園的這幾天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放空的狀态,他全然沒有去想現實中的那些麻煩事情,他和周策的關系也有了前所未有的松弛。他看着海,偶爾思考海天之外的世界,如果真有一道神力此時把海分開,他會不會選擇渡海而去。
他給了周策一個問題,并且自己也在思索答案,不是周策值不值得,而是這一切之于他的人生值不值得。他忽然間覺得一切都很輕,無論走到那條路上他都變得不那麽在乎了,也許去執着一個意義并不重要,人生如風如水,自然而然地傾瀉流淌又怎樣呢?
裴照雪的這個問題就像是抛了個硬幣,正面反面會讓他做出不同的選擇,選擇是什麽,是好的是壞的,是做天使還是做惡魔,對他來說都是很坦然的事情。
現在硬幣落在了地上正在轉圈。
然而周策卻因為裴照雪忽略的主語導致會錯了意,他先入為主地認為裴照雪就是在說他不值得裴照雪恨,那樣不值一提的态度襯得他周策像是個跳梁小醜。
他知道自己不值得裴照雪愛,現在連恨都不值得,這種打擊讓他渾身都汗毛都立了起來。他突然很想抽自己一下,讓自己的情緒脫離。原來就在剛剛,他竟然覺得很委屈,好像他原本都指望能得到什麽似的,得不到了,他就難過了。
他們連朋友都沒做過,如果不是他一廂情願,結局可能雖好,可未必如他所想。周策總是喜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沒有什麽勉強是不來的。想到這一層,他立刻又能狠下心來,對裴照雪說:“你憑什麽跟我談兩清?”
裴照雪聽後認認真真地悶頭想了一陣,手指撫上刀身,動作很慢。忽然,他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放松釋然,對周策輕聲說:“好吧。”
這下,周策是真看不懂裴照雪在做什麽了,他只是渾身繃緊,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最終,裴照雪提刀一握,說:“這是你送我的,我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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