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
建昌長公主府上住長公主及公主府僚屬。寧平侯府上住寧平侯和林氏家眷,除了林張氏太夫人,已故老侯爺的妾侍之外,還有鏡郎至今沒有婚娶的二叔林誠,其他的叔父成婚之後各有去處,早已分家,此外就是寧平侯那些沒過明路的妾侍與庶出子女。
按理說驸馬尚主之後都不得納妾,但私底下偷偷摸摸抱女人的絕不在少數,賀飛瑤卻最不耐煩這些,“太夫人和妾別鬧到我頭上,爵位不旁落,那便無所謂,既已琵琶別抱,不如別互相妨礙,各自歡喜。”
生了兩個兒子,就也全了夫妻情分,寧平侯身側美婢環繞,建昌長公主呢,也就大大方方,給自己選了不少美色相伴。
長子林纾長到八歲,因要承襲爵位宗祧,便搬回寧平侯府去,由孩子們他二叔,曾經的探花郎、如今的國子監祭酒林誠開蒙教養,長成後常年不在京中,回來後也是兩府各有院子,看他喜好,林纾也會盡量一碗水端平。鏡郎就跟着母親住在長公主府裏,每逢節慶便去侯府應卯,只在春節前後住上幾天,全個家族顏面。
要鏡郎說,自然是長公主府裏寬綽自在。
寧平侯雖然同樣奢華幽靜,世代經營,花草園林也好,陳設擺件也好,非同一般,但曲曲悠悠盡是隔斷,這一個小院兒住着祖母,那一個院兒住着一個小娘,另一個院兒又住一個小娘,還帶幾個小野種,那邊呢,又住了哪個小祖母,亂七八糟,盡是祖宗。底下服侍人呢,又一個個仗着年資老,也想蹬鼻子上臉做祖宗。
自從鏡郎扇了兩個倚老賣老說規矩的祖母身邊的嬷嬷,踹飛了一個拖着鼻涕要往他袖子裏放毛毛蟲的庶弟,推了一個要在長公主面前裝柔弱要暈倒的美貌妾侍,又拎着偷拿長公主首飾的庶妹丢出了窗外,他的飛揚跋扈、仗勢欺人、氣焰嚣張之名,便是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
當然,在哭哭啼啼的妾侍和嗷嗷大喊的太夫人要個說法的時候,長公主只說了兩個字:
“杖殺!”
太夫人喘着粗氣,拄着拐杖,重重地往地上頓,當當鈍響裏大聲嚷嚷,端的是中氣十足:“這可都是你的血脈孩子,你怎麽能說……說殺就殺!”
長公主捧着鏡郎的手左看右看,确定他沒因為動手而傷着哪兒,這才有閑暇回了太夫人一句:“郎君姓林,我自姓賀,郎君和奴婢的兒女,怎麽就成了我的孩子?怎麽就成了天家骨肉,天子外甥?”
太夫人一時噎住。
那些妾侍,說是如夫人、側室,受寵愛的、有子嗣的,在府裏還很有些顏面,實際上因有約在先,全都沒有納妾文書,從律法上說,統統都是林家的奴婢。
自然也是長公主的奴婢。
長公主要殺奴婢與婢生子,還輪得到你來攔?
“偷盜,婢妾偷生子,以卑傷尊,是什麽個刑罰,我刑律學的不好,太夫人系出名門,不如教教我?”
長公主笑吟吟地用金剛石戒指敲了敲松鶴長春的螺钿桌面,将精細雕琢的圖案敲出個凹痕。
被拉來救場的妯娌,林家老三之妻宋氏抽了抽眼角,忙張口轉圜,百般軟話說盡,終于勸得長公主回心轉意:“幾個小畜生不殺也罷了,可也得學着點規矩。哪只手要作亂作耗,便打五十板子吧。”
“小畜生”幾個字,簡直就是照着太夫人的臉,一下一下地扇巴掌。
宋氏幹巴巴咽了下唾沫,艱難道:“既如此,就由府裏……”
“我身邊有宮裏的掌刑嬷嬷,精于此道,分寸把握得好。哎呀呀,三弟妹你不知道,下人下手沒個輕重的,畢竟年紀還小,若是打壞了,可怎麽好?”長公主笑意盈盈,回過頭來,輕輕一敲桌子,“胡嬷嬷,鄭嬷嬷,當着我的面兒,打。”
兩個面色冷漠的中年嬷嬷就上前來,一躬身,取了戒尺便打,女人和小孩的鬼哭狼嚎裏神色穩重,紋絲不動,直把太夫人氣得,要背過氣去。
回公主府的路上,那時候才十三歲的鏡郎偎在長公主懷裏,拿了那金剛石戒指去劃馬車車壁,将吉祥如意的花紋劃拉的一塌糊塗:“阿娘,你不生氣嗎?”
“我生氣?那老虔婆,還有林誡,也配讓我生氣?”長公主笑了起來,“好嬌嬌,這木頭毛糙,你可別劃着手了……你學着點兒,以後遇到賤人欺負你,就得照着臉,狠狠打回去,阿娘給你撐腰。”
“那若是阿爹生你的氣了呢?——我看二叔好像也不大高興,都沒給你敬酒呢。”
長公主淡淡道:“他不說,誰知道他生氣了,多大人了,話也不會說?自己要置氣,憋着勁兒,哪天活活氣死了才算好呢。”
阿娘說的“他”是誰?阿爹,還是二叔?
鏡郎搖搖頭,把突如其來的回憶搖得散了,親親熱熱地依偎到了長公主身側:“阿娘——”
長公主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嬌嬌,帶着七哥去什麽地方玩兒了?阿娘好幾天未見你,你舅舅也說,七哥回來,連嬌嬌也不見了,反而丢了一雙!”
“沒有什麽好玩兒的,再說,七殿下忙——着呢。”鏡郎笑吟吟的,貓兒似的撲在長公主膝頭,只差呼嚕呼嚕起來,“舅舅喊我進宮,又有什麽好玩意兒等着我?”
“小東西,進宮看你舅舅和外祖母,就只是為了好玩意兒?”長公主笑着一戳他額角,鏡郎嘿嘿笑起來,将臉埋進她懷裏,“我聽陳之寧說,七殿下帶了許多蠻人女奴來,想是不日便有新的歌舞咯?”
長公主沒應聲,為他理了理鬓發,挑了挑眉:“什麽七殿下,怎麽,你七哥惹你生氣啦?”
“哪有的事兒——阿娘,這人是誰,新來府上的清客?”
長公主淡淡地嗯了一聲,喚了聲:“十二郎。”
廊下的青年至多不過二十歲出頭,聞聲住了琴,陽光下,一張臉俊美的如明珠美玉,透着淡淡的冷淡,長睫微垂,很是矜持地一禮:“孔閱見過二公子。”
鏡郎的視線從他那雙冰冷漂亮的鳳眼上一掠而過,心說似乎有些眼熟,漫不經心道:“嗯,生的不錯,彈得也不錯。”
長公主笑道:“你這琴和筝都分不清的小滑頭,倒還品評起人家十二郎來了。”
“阿娘此話差矣,我不會彈,還不許我會聽麽?”鏡郎笑嘻嘻地又蹭了蹭她,接着朝長公主讨茶吃,長公主被他磨蹭的沒辦法,敲響了案頭一枚金質小磬。侍女魚貫而入,端水來為二人淨手,又換過桌上殘湯,添香、換茶、換茶果。
“十二郎,下去歇息吧。”
孔閱又是斂衽一禮,依舊神色淡淡,轉身下去了。
“怎麽,阿娘換了心頭好,弄了這麽朵高嶺之花來家裏?想來是要入夏了,正巧了,放在房裏,清涼解暑啊?”
“十二郎是教坊司的教習,你瞎說什麽呢?”長公主漫不經心地取了茶盞,抿了一口冰鎮烏梅湯,話裏話外的意思很分明了,“不過是件玩意兒”,“阿娘借他來,不過是想聽首曲子罷了。方才那支新譜的《鳳鳴》,真是林籁泉韻,清耳悅心。哪日咱們開了清溪閣,在水上遠遠地聽一曲。”
“人也是齊整,賞心悅目,尤其那雙眼睛……就是不知姓孫那個,會不會吃起飛醋……”
長公主嗔了他一眼:“嬌嬌。”
鏡郎便會意一笑,拈了枚桃花糖吃,不說話了。孫珏是長公主府裏面首——怎麽說呢,算是長公主“侍妾”裏頭最得臉,也是最長情的那位,隐隐有些自傲。不過,過不了幾天,這位孔十二郎就要連人帶身契帶家當,被教坊司恭恭敬敬地送到長公主府裏來。想必有的鬧騰。
只是何必戳穿呢。
長公主亦是換過了話題,拍了拍鏡郎的手背:“這個月你可得進宮一次,上個月你病着,也就罷了,沒得七哥一回來,你就到處瘋跑,也不去請安了,好沒規矩。嬌嬌,聽見沒有?”
“是,是,這樣,我明兒和陳之寧出去玩,後日……大後日便進宮去。”
“怎麽,還要一整天來醒酒不成?”
鏡郎只嘿嘿笑,拉着長公主保養得宜的手,左拉右晃:“好阿娘,我近來還不乖巧麽?你看七殿下管我管得那麽苦,就不興我出去吃盞酒?阿娘,家裏可沒勁兒透了,表哥還非要捉我回來。您這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悶在家裏,只和我這麽個傻小子相對,豈不是暴殄天物了?”
“我曉得了,你不是百無聊賴,絕不會想到找阿娘,小混蛋!好,阿娘帶你去耍。”長公主在他手背上親了一口,自是無有不依的,“你讓阿娘換身出門的衣裳——嗯,阿娘穿這件淡紫的鳳穿牡丹好不好?嬌嬌,你呢,也去換一身,就穿那件深紫的缂絲衣裳,旁的也就罷了,我只愛那孔雀羽,繡得真是好,配上次外祖母賞你的墨玉冠兒。咱們先去榮華胡同買西洋玩意兒,再請了舞陽來,一道兒啊,去花萼相輝樓吃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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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孩子身後總有一個更熊的家長做靠山
#長公主 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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