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
鏡郎歇息過了一陣兒,昏昏沉沉睡了小半個時辰,陳之寧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笨手笨腳伺候着他清洗過,上了藥,緩過了神,耳鬓厮磨了一陣,鏡郎便說要家去,愣是被陳之寧裹纏着用了晚膳,才将他送回去。
青竹兒被叫出來時,臉色潮紅,蒙着一層薄汗,眼睛裏也霧蒙蒙的,鏡郎一瞧就有些好笑:誰知道那讓小厮吃茶看戲的地方,演的是什麽豔情戲碼。他扶着青竹兒的手,走得慢吞吞的,忽然問:“對了,青竹兒,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是,再過十來天就是生辰了,還要請公子恩典,放我一天得閑,我娘要我回去呢。”青竹兒連耳朵都紅透了,不敢看鏡郎,鏡郎便揶揄他:“林顯家的,要給你說親了吧?”要麽是外頭聘個良家女——青竹兒一家都是林家世仆,他父母如今又是長公主府裏的管事,尋常讀書人家的女孩兒也說得;要麽就是在府裏,說個長公主身邊近身的使女。
“……是,應當是。若說定了,再來請公主和公子示下。”
青竹兒七八歲上到了他身邊,如今快十年過去,也是想女人的年紀了。鏡郎笑着搖了搖頭,在心裏一嘆。
“——行,等你親事說定了,那丫頭也喊來我瞧瞧,給你封個紅包。”
日頭漸長,從甜水巷回到長公主府,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天邊燒了一片燦爛晚霞。
過了垂花門,風中吹來初開茉莉的清香,卻一個侍女的身影都無,空蕩蕩、靜悄悄。石階上剛灑過水,有些濕滑,鏡郎腿上還軟着,踩上去就滑了一跤,青竹兒未來得及伸手,卻叫花壇裏突然冒出個大塊頭接了個正着。
他身量極高,比鏡郎高了一個腦袋,皮膚黝黑,身材健碩,鏡郎的手生得細白,像玉似的,他的手又寬又大,十分粗糙,全是繭子與結痂的傷痕。身上一塊塊腱子肉、結實大腿被麻布衣裳裹得緊緊的,身上全是一股汗味,五官卻長得周正,甚至可以說十分有男人味的好看,就是神色局促,看上去不大聰明。
怪不得要府裏侍女走避呢,都是花兒般的年紀,正思春,平日裏沒有機會,乍一見這麽個精壯的青年漢子,在園子裏随意走動,哪有不想的?鬧出什麽事端來,未免叫人說得難聽。
鏡郎收回手,多看了這壯大男子幾眼:“哦,給阿娘打理花兒的新花匠——我想起來了。從前那個老夏,家裏老子娘出了事,得了恩典,回揚州去了。”鏡郎拎着手絹,給自己扇了扇風,難得有了興致,問那大黑個兒,“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盯着他,看的愣住了,青竹兒清了清嗓子,說了句“公子問你話呢”,方才支支吾吾,說個話,倒好似要咬着舌頭,很不靈光:“我、奴才、我、我叫王黑犬。”
“噗。”鏡郎險些笑出聲來,“黑犬?這名字不雅,我給你改一改,黑犬加在一處,就叫王默吧——看你這臉上,忒髒了,拿着擦擦。”他随意擺了擺手,将那流水般的素色帕子撂在王默手裏,就領着青竹兒走遠了:“這茉莉花開得不錯,不知道這人會不會養蓮花,我倒想在咱們院子裏養幾缸睡蓮……”
“公子想要什麽顏色,粉的,紫的?”
“聽說宮裏新養了一種紅蓮,顏色像胭脂似的,回頭,咱們讨些來,就擱在滴水檐下頭,開起花來,想必很好看。”
兩人說話的聲音漸漸遠了,王默好一會兒才敢擡起頭來,癡癡地注視鏡郎的背影,過了片刻,将那帕子舉到臉前,深深地嗅了一口。
鏡郎陪着長公主吃了一盞茶,便乏得很,重新洗過一遍澡,就預備睡覺,正坐在鏡前晾頭發,手下撥弄着一盒新出的龍腦香,門吱呀一響,是賀銘進來了,兩人打了個照面,鏡郎滿臉的笑,賀銘卻是臉色一沉。
“表哥,怎麽沉着張臉,誰給你氣受了?”
“我給你的那塊玉呢?”
鏡郎愣了一愣,下意識地往腰上望了一眼,卻撲了個空,他皺了皺眉,旋即一攤手:“……什麽要緊東西,我尋出來給你就是了。”
他起身去開自己收着裝飾的匣子,又被賀銘抓住了手腕:“你身上這股香味……”
“什麽?”
“是陳之寧身上的味道。”賀銘咬緊了牙關,像是要噬人血肉,“連這屋子裏的龍腦香也蓋不住……你們是做了什麽,才能讓味道浸進你骨子裏頭?”
鏡郎疼得抽了口氣,往後退了一步,又叫賀銘抓回了身前,他又氣又惱:“表哥,你松開。”
“你說清楚。”
“你松開!——你抓疼我了!”
賀銘一愣,手上松了勁兒,鏡郎的手腕細嫩,已被他抓出幾道淤青指痕來,他臉上頓時生出了些悔意:“我不是故意……我沒有……嬌嬌……”
“什麽沒有,你氣勢洶洶進來,興師問罪個什麽?我同什麽人喝酒來往,還要你允許?”
賀銘吸了一口氣,斥道:“你是我未婚妻子,你和別的男人鬼混,我還管不着你了麽!?”
鏡郎簡直要被他氣笑了:“七殿下,你喝酒喝昏了頭嗎?誰是你未婚妻,你男女都分不清?哪兒來的婚約?”
“我這去求父皇賜婚,我要娶你。”
“……七殿下,賀銘,你瘋了麽?你要娶個男人回家?——先不說能不能娶個男人,誰要嫁你!”
賀銘将劍柄攥得咯吱咯吱響,一向柔和的臉上,全是陰燒的怒火:“你不嫁給我,你要去同誰睡去,林纾,陳之寧,還有什麽男人?你還有什麽相好?”
“我的事,與你什麽相幹!笑話,你當我是個女人,同你過了幾夜,暗通款曲,就要死心塌地一輩子跟了你不成?”
“鏡郎,你自己的身子你不知道,你同女人……”
“我呸!”鏡郎登時也上了火,用力搡了賀銘一把,“你滾出去,賀銘,不會說人話,就不要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賀銘氣急,一時巴掌都舉了起來,卻又舍不得再動鏡郎一個指頭,在屋中轉了一圈,就瞧見縮在外間,走避不及的青竹兒,一把将他拖進了屋裏:“青竹,你叫青竹,是吧?我回來之前,若要讓林二公子踏出府門一步,我就打死你,若讓陳之寧踏入公子院門一步,你全家性命難保,明白了麽?”
青竹兒看着像是要哭出來,兩腿抖如篩糠,坑坑巴巴,應了個是,賀銘深深看一眼鏡郎,轉身大步出去。
“喂!”鏡郎喊了一聲,也沒喊住,轉過身來狠狠一跺腳,“……真是瘋了。這會兒再去宮裏,肯定是已經下鑰……”
“公、公子,您可別追出去啊。”青竹兒扶着門框,眼淚汪汪地,巴巴兒望着鏡郎,“我全家性命……”
“行行,我知道了……你可別哭了,別哭了啊!”
青竹兒被他吼得一縮,吸了吸鼻子,強忍着不哭,鏡郎鬧得頭疼,重重嘆了口氣:“算了,你……你過來喝杯水。別理七殿下,他發瘋呢,曉得麽?”
青竹兒捧着杯子,吸了一口茶,瑟瑟地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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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隔離男人,提防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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